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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87节

  陈立是扬州之役的当事人,他最清楚对战前来穆明珠放出来的“故事”,那是明目张胆违背皇命的。
  穆明珠淡
  声道:“无所谓。”她触怒母皇,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实,多一个陈立、少一个陈立,影响不大。
  如果能向母皇揭露谢钧的真面目,哪怕只有一丝,也值了。
  “当然,谢钧能诡辩之处也多。”穆明珠心里很清楚,谢钧做事情从来是谋划万全的,哪怕陈立活着到了母皇面前,也不算是拿住了谢钧的错处。甚至,如果谢钧知道陈立还活着、而且在她手中,他很可能会抢先上书给皇帝,说当初是见扬州城中动乱,担心公主殿下的安危,因此立时写信告知陈立、高阳二人。当然,这对于谢钧来说是下下策了。
  “等到谢钧知晓陈立在我们手中……”穆明珠思量着道:“以他对焦道成的手段,多半也会将陈立杀人灭口。最怕他不动,只要他动,必然要留下痕迹。”她推演了片刻,一直不闻齐云作声,便又向他看去,却见他正定定望着自己,因她突然转眸,他没能及时撤走视线。
  两人四目相接,石壁间的空气忽然开始升温。
  “怎么这样看我?”穆明珠轻声笑问道,歪头看着他,含了一点逗弄的意思。
  齐云耳根一热,定定神,低头看向自己脚边,口中却是正经道:“殿下是怎么识破了谢钧的底细?”
  当初穆明珠亲自入谢府,要谢钧同来扬州城的事情,自然瞒不过黑刀卫的耳目。
  穆明珠仰起脸来,回忆了一番。
  若没有前世的记忆,她还真的难以识破谢钧的真面目。
  谢钧更像是世家的一块金字招牌,但跟穆明珠等人都没有深交。前世他以回雪来交好宝华大长公主,拉拢辅佐她大伯家的儿子周睿,又通过周睿拿下牛乃棠、乃至于拿下牛剑,这些几乎是悄无声息达成的。前世的她不知根底,她的母皇也是宫变之夜才明白过来,那么必然有一个关键的环节,就是黑刀卫的信息捕捉与传递出了问题。
  穆明珠对黑刀卫的调查能力是很有信心的。
  世上的人,凡是做过的事情必然会留下痕迹。
  前世谢钧暗中诸般动作,应当瞒不过黑刀卫的眼睛。
  那么是前世的齐云也被蒙蔽了吗?
  穆明珠没有回答齐云的问题,转而问道:“昨日截获的那封信,可有眉目了?”
  齐云神情一瞬间森冷下来,想起了自己加倍巡防的原因。
  自从扬州城黑刀卫的丁校尉自裁之后,黑刀卫体系中出现了内鬼这件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只是要如何捉出这内鬼来,颇费心思。
  齐云暗中清查了几番,皆是无果,但是却在扬州大捷的当日,有了意外的收获。
  扬州城中经由黑刀卫发出去的信件,数量是一定的,不过就是穆明珠写给皇帝的信与齐云上奏的内容。
  往常这等密信送出,是由黑刀卫经八百里快马,连夜送往建业城中。
  而昨日齐云出城追杀陈立、高阳等人,事情办妥之后,却没有着急回扬州城,而是孤身在送信的黑刀卫必经之处等候。
  那送密信的黑刀卫自然识得最大的上司齐都督,见了他便下马等候吩咐。
  齐云从那黑刀卫手中取回了密信,却见原本送出的只有两封密信,如今却赫然成了三封。前两封都是呈给皇帝的,分别出自穆明珠与他之手。但是这第三封,却是送往“金当”的。
  可是那负责转运给废太子周瞻财物兵刃的当铺,不是早已经在朱雀大街的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了吗?
  齐云扣下了那第三封信,让那送信的黑刀卫如常上路,回城后与穆明珠商议。
  因那送信的黑刀卫见了他并不惊慌,而且他只是负责送信,三封信都在火漆封口的大信封中。在齐云打开之前,大信封不曾打开过。也就是说,在以大信封合拢之前,这第三封信就已经放进去了。
  可是当初封口分明是他亲手做的。
  也就是说在齐云把密信封存之后,又有人打开了封皮,放入了第三封信,又原样把密信封了起来。
  这必然是他身边,极为高层的黑刀卫才能做到的事情。
  而那送往“金当”的第三封信打开来之后,里面的内容更是叫人不寒而栗。
  “城内人多眼杂,难以下手;待回程路上,再伺机而动。勿忧,勿急。”
  齐云见了这内容,出了一身冷汗。
  他
  认为幕后之人是要对穆明珠下手。
  穆明珠身为公主,日常自然是扈从众多的。如果有人要暗中对她动手,唯有路途上机会大些。
  可是穆明珠看了这内容,却觉得幕后之人乃是要对齐云下手。
  因为她清楚上一世齐云就是在扬州城残了一条腿。
  这些时日的相处之下,穆明珠很清楚齐云的能力,若是单打独斗,齐云从来不虚;而若是敌众我寡,齐云也很会审时度势。他又有黑刀卫这样详实的信息网,还有高超的武艺和知进退的脑子。纵然焦家有十万之众,齐云真要想走,也未必会给拦下来。
  当黑刀卫中有内鬼一事确定后,穆明珠便已经有所猜想了。
  此时这封信正是佐证了她的猜想。
  齐云前世残了一条腿,很可能是被身边信任的人暗害所致。
  从这封信中也可以看出,显然是扬州的情形让幕后之人坐不住了,因此指令在齐云身边的人,要尽快对齐云动手。而写这封回信的人,是要幕后的人“勿忧,勿急”,等到齐云回程的路上再动手。
  虽然穆明珠与齐云担心的方向不一致,但两人都认为这是极为重要的线索。
  此时见穆明珠问起密信之事,齐云微微皱眉,慢慢道:“有能力偷放信的黑刀卫,扬州城中有三人。”他轻声道:“只是要择定哪一人,却有些麻烦。”
  麻烦的地方不在于拷问。
  拷问反倒是容易的一环。
  而是要如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展开有效的清查。
  “的确如此。”穆明珠淡声道:“查出内鬼固然重要,可是抓出幕后之人也同样重要。”
  如今谢钧人还在扬州城外的山庄上,那么这内鬼送往建业城中的信,必然不能是写给谢钧的。
  也就是说真正想要害齐云的人,这会儿应当在建业城中。
  而内鬼可能不只有一人,如果此时把有嫌疑的三人都捉起来,万一他们身边的亲卫等人,通风报信出去,这一条线索便又断了。
  两人谈了片刻沉重的正事,齐云最初的不自在已经淡去了。
  穆明珠从黑刀卫的内鬼,想到建业城中藏在暗处的敌人,想到建
  业城,又想到皇宫中的母皇,随之便想起堆积在她书房中的、那厚厚一叠申饬她的文书诏令。
  她眉眼之间的神色,透出几分郁郁来。
  处处危机四伏,只是一味防守,如何能行呢?
  忽然,穆明珠眸光一亮,计上心头,轻声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既然这内鬼要路上动手,那咱们不妨引蛇出洞……”
  齐云一愣,没有否定这个计划,只是道:“殿下千金之躯,不如择人假扮……”
  “不,这个计划里的精髓就在于一定要是我本人。”穆明珠已经想到了整个环环相扣的大计划,一时眉目舒展开来,低声道:“你听我说……”
  她把计划大致道来,齐云仔细听着。
  两人就在这狭小石壁之间,谋划着要如何逆风翻盘。
  一时商议到了尾声,穆明珠忽然吃吃笑了起来。
  齐云不解,被她笑得耳根发热,黑嗔嗔的眼睛望住她,也不说话。
  穆明珠笑道:“这么正经重大的事情,咱俩却蜷缩在这里密谋,一点都不像是公主和都督……”她忍着笑,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小声道:“好像两个小孩过家家啊……”
  匪夷所思中又有种诡异的喜感。
  齐云最初只是望着她,见她笑开来,他的黑眸中似乎也溢出笑意来,却轻轻低下头去藏起来。
  穆明珠环顾四周,忽然有些感叹,道:“要不要给这里起个名字啊?”她摸一摸五彩斑斓的内壁,又摸一摸石瀑布的出口,抬头是无数像鹅管、绒花一样垂坠下来的石柱、石花,轻声道:“嗳,你知道吗?”
  她抬手摸着头顶洁白绒状的石花,轻声道:“你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长出这些石花来吗?”
  齐云深深望着她,低声道:“臣不知。”
  穆明珠道:“一滴又一滴的水从上面落下来,据说要亿万的时间,才能长出这些石柱、石花来。”她顿了顿,“亿万年……”
  与之比起来,人的寿命是何其有限。
  齐云也有些诧异,低声喃喃道:“亿万年吗?”
  当时间的单位超过了百年,对人来说好像就失去了计数的意义。
  亿万年那样漫
  长的时光,其间来去的人又发生过多少故事呢?
  穆明珠的声音忽然转为柔和,她轻轻笑着,视线从头顶洁白盛放的石花上挪下来,落到齐云脸上。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靠得极近,几乎是贴身挨在一处坐着。
  “想一想……”穆明珠贴在齐云耳边,柔声低语,道:“第一个吻,在这亿万年才绽放的石花下,不是很有意义吗?”她一面说着,一面垂下一只手来,轻轻握住了齐云的手。
  齐云听到女孩在耳畔的低语,感到一阵冲击的晕眩。
  当她说起那些亿万年的石花,仿佛在同他暗示,两个人会亿年万年都在一处,永垂不朽。
  “方才晚宴上,我等着你来敬酒呢。”穆明珠恶人先告状,埋怨道:“都督怎得不来?”
  齐云嗅到她身上清冽的酒香,感受到她温热柔软的手,听到她似是埋怨又似是撒娇的话语,喉头上下滚动,额上已经沁出汗水来,口中低哑道:“给殿下敬酒的人太多,臣不便凑这个热闹。”他有意冷淡一些,可话出了口,才发现全然不是他想的那么一回事儿。
  穆明珠埋首在他肩头,忍下笑意,知道他心中那股别扭劲儿还没过去,有意哄他,又道:“我不记得哪些人来敬过酒,只记得你没有来。”
  齐云再说不出话来。
  穆明珠又道:“都督怎得不理我?”
  齐云喉头微动,再也“冷淡”不下去了,闭了闭眼睛,认输般道:“臣不敢……臣下次一定给殿下敬酒。”
  穆明珠笑出声来,微微抬头,啄吻在少年滚烫的耳朵,含糊道:“齐云……”
  齐云浑身绷紧,又在绷紧中颤栗起来,只从喉咙间挤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嗯?”来。
  穆明珠的声音甜的像是能滴下蜜来,“齐云,你怎么这么可爱呀。”她与他五指紧扣,在不断的啄吻中,又主动道:“萧渊实在胡闹,竟然在庆功宴上安排了侍君来……”
  齐云听她提起侍君,从意乱情迷中稍微回过神来,道:“殿下不记得那侍君?”
  他不信。
  “我记得呀。”
  齐云眸色一黯,顿了顿,勉强笑道:“萧郎君素
  知殿下心意。”
  “他知道个屁。”穆明珠笑道:“他只会胡闹,竟然请了侍君来……”她解释道:“我记得那侍君,是因为咱们是上次入焦府救赵洋的时候,他不是一直缠着我吗?当时你问我记不记得这侍君,我说不记得。我不记得他是谁,只是记得你曾问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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