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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55)

  孟云池在里面沐浴。
  他手中绕着一缕黑雾,那是从茗尊身上剥离出来的。地鬼向来能将人心里的欲念无限放大,随后蛊惑他们去迈出第一步。
  他洗去腹部上的血迹,也懒得管那上面的伤口愈不愈合,将全身的血迹都洗好后穿了身黑衣,将头发束起来,拿起一旁的同尘剑,收起结界。
  外面的火颂几乎要喊哑了声音,见人终于出来,忙上前道:主上!
  他话未说完被孟云池打断,只听对方淡淡道:别说了,留点力气应付接下来的事吧。
  什么火颂一懵,却见那原本暗紫色的天光大盛,空中那万千大能携带无尽法器逼压而来,口中振振有词,今有魔界尊主孟云池,将我成华宗晟茗尊主残杀于紫来峰内,魔界千百年来罪行深恶,于我修真界中烧杀抢掠,致使人界民不聊生,今有万千仙首聚集,携众联合之力,诛杀魔道!义不容辞!
  那连接口被蓦地撕裂,无限扩大,空中修者皆化作道道流光落下来,剑鸣清唳,兵器作啸,久积弊病的两界终于因为茗尊这个导火线而蓦然开打。
  谁都始料未及,除了那早有预谋的人。
  战火牵连两界,修真界将近万宗出动,单就人数上已经碾压魔界中人,在遍地硝烟里互相厮杀,皆红了眼眶。后成华宗掌门莫名陨落,众人归结于魔界人私下里使手段暗杀,青歧出来辩解掌门只是天数已尽寿终正寝,结果成为了众矢之的,愈加激化的人有疯狂的本质,认为青歧这是袒护魔界之人,心中早已有所偏向,不配为修士,要求将这有入魔潜质的人原地诛杀。
  青歧瞧着这满目狰狞的面孔,只觉无趣,我只不过说过师尊是寿终正寝,非魔界人所为,根本没有这样强加的必要,你们只会群情激愤,只认为自己是对的,他顿了顿,忽然说:相比魔界人来,根本没有谁是正义一方这一说,你们现在的模样早已经不像一个修者了,这满面狰狞与魔兽的青面獠牙还有何区别。
  妖言惑众,你在试图迷惑我们,说不定你就是那魔界打入我们宗门的内奸,掌门便是死于你手中。
  对。
  就是,这你怎么解释!
  青歧发现杀红了眼的人处在激愤情绪中不但没脑子还容易被人引导。
  他沉默过后轻轻一叹,此道非彼道,孟兄,这条路不走也罢。
  下一刻一支穿云箭从人群里射出,不知是谁出的手,那箭径直从青歧前胸没入,后心穿出,他倒下前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从口中咳出的血溅出染红了双眼,瞧见的天仍是蓝色的。
  至少他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从未沾上过任何血腥,也从未苟同过任何激愤之流。
  他无愧于任何人,也从未种下任何因果。
  青歧的眼睛一直未合上,待有人来探他气息时,发现他早已气绝。
  人群里只沉默一瞬,复而又高声叫了起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魔尊,将他杀了!抽筋拔骨,挫骨扬灰!
  他才是挑起这一切祸端的万恶之源!
  杀了他!
  杀了他!
  给尊主陪葬!
  孟云池挥剑斩开所有挡住去路之人,奈何蝼蚁不断,死去一波又涌上来一波,他一眨不眨的盯着人群里独身而立的奉溪,视线逐渐模糊,以剑支地喷出一口黑血,不住咳嗽。
  主上!火颂一爪挥开妄图偷袭的几个修士,将那摇摇欲坠的人扶起来,主上为何会
  还不明白吗,火颂,孟云池的声音很哑,满是疲惫:你向来给我喝的酒里,有没有谁碰过。
  没有!我向来是亲手火颂一顿,响起那摘取花瓣时琅月的主动求欢,眸光颤了几下,忽觉天地塌陷,过往的一切都成了算计,只余满身无力:琅月?
  孟云池瞧他一副懵懂模样,有些疲懒的收回目光,抹去唇边血迹,机械的挥剑。
  火颂浑浑噩噩,几乎要瞬间被这个认知击垮,反而让人钻了空子,身形转换间下一瞬颈间要害已被人拿剑抵住,他听见耳边的低声:别动。
  奉溪!是主上的声音,他似乎很愤怒。
  火颂眼眸微动,看见了抵在脖颈上的长剑,他察觉到身后执剑之人在微微发抖,口中声音却是截然不同的从容,朝孟云池说道:怎的,你很紧张他么?
  孟云池死死盯着奉溪,金色兽瞳因为愤怒而原形尽显。
  奉溪心头宛如被刺了一下,他早前听见师尊那一番话,心下早已作了决定,但是突如其来的矛盾锐化却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孟云池向来对他是极好的,何曾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心头生出一股阴火,奉溪眯眼道:看来你真的很紧张他,但我瞧着这一双红色眼瞳极是不错,不如剜下来炼作一双红玉,佩在你身上,想必是极好看的。
  孟云池胸口起伏几下,高声道:奉溪!!!
  那声音里含了几分龙吟,显然已经愤怒之至。奉溪心头忽然生出一股快意,憋闷逃避了八年的感情现下终于找到了另一个发泄口,那从未想过的带着恶意的话便流水般从他口中吐出来,字字砸在孟云池心头上,魔尊大人,八年前你救我那一次,我便早已知道你是谁了,自那以后是你自己不依不饶的要缠过来,难道真的觉得我会真心对你吗?他一刻也不停的倾泄而出:可你偏偏被我吊着教我剑术与心法,我从不拒绝你,不过是因为我还需要你而已,毕竟你除了一身修为可用,还有这样一副漂亮皮囊。
  孟云池压下心头一口血,放开他。
  不放。
  孟云池大喝,第一次这样斯歇底里的吼出声来:我说放开他!!!
  呃
  话音甫落,火颂已被奉溪按在地上削去了一边龙角,奉溪眯起眼来,你待看我,如何将他的眼睛挖出来。
  他的剑尖伸进火颂眼眶里搅动,不一会儿挑出两样圆圆的物什,笑道:你看。
  孟云池欲要抬剑上前,被他用和光一击刺入胸口,倒退两步跌落地上,偏头呕起血来,有人见状趁机要对孟云池下手,奉溪大喝:住手!他足尖一点飞身而上,恰巧见孟云池不知哪来的力气反手抓住一柄利剑削了那靠近之人的脑袋,奉溪身形一顿,深呼吸几下,在他周围布了诛魔阵法,将阵中的人囚困住动弹不得。
  孟云池还在不住咳血。
  奉溪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连话语都断断续续起来:你杀我师叔,我当要讨回来,抽筋扒骨。
  他手中利刃一动,齐齐划断身下人的四肢筋,极为缓慢的,将他的龙筋抽出来,再一根根的拨出他的龙骨。
  奉溪额头汗落成流,心头早已揪作一处绞成团乱麻,仍有修士不满道:筋骨烧成灰扬了,魔尊必须要死!死了还天下一个安宁太平!
  孟云池满身浴血,眼珠微微转动一下,看见了远处的昭和被众人合力困在阵法里,杀死了一次又一次,又看见蜀仲与杜如月二人被锁链穿心绑作一处,早已没了气息,还见火颂踉踉跄跄的想站起来找他,却被其它修士一击穿过胸口,咬牙杀死了那身后偷袭的人,却仍不倒地,一步一步想朝他这边来,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补刀。
  琅月的身影是忽然出现的,原本只是作壁上观,但见血流不停从火颂身上流出来,不知为何又变了主意,翻身执剑上前挑开那些刺向火颂的剑尖。
  火颂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咬牙低喝:滚!
  唔琅月被刺了一剑,寡不敌众,道:不滚。
  火颂胸口起伏几下,恨到极致却不知该恨谁,只觉无力透顶,长剑脱手而出。
  一人循住机会挥剑而上,琅月挡不下来,干脆飞身上前整个人将火颂抱住了,只闻一声血肉被破开的声音响起,火颂忙伸手去摸他,摸到了他紧紧抱着自己肩颈的手臂,摸到了他削瘦的脊背,但他摸不到他的下半身。
  琅月被拦腰斩成了两半。
  火颂一震,脱力跌坐在地上,呕出一口心头血,只觉琅月残留的几分力在慢慢的,慢慢的两个圆滑的物什放进他的眼眶里,如往常一般在他耳边低声:你的眼睛没有了,我将我的交予你,不要弄丢了,好吗?
  片刻后琅月没了动静,火颂在黑暗里听着周围的厮杀声,觉得或许就这样死去也好;他不再动弹,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眼眶里已溢出两行血泪,抱着琅月的一截身体等待那最后一击,伸手摸了摸琅月的头发,低低的自言自语:你真是来折磨我的,直到最后一刻也不让我安生
  真是让我恨透了你。
  孟云池瞧见头顶暗色的天空,血红的赤月,他手指微动,蓄积最后一丝魔力在指下方寸之地画了个极小的阵法,将唯一存活下来的火颂隔空传送到偏远他处,随后闭上眼睛,不再曾睁开过。
  应是已经失望透顶了,连这世间最后一眼也不想再看。
  待奉溪提着带血的剑回去看那地上之人,对方早已失了生机,眼睛半阖,然而照不进任何一丝亮光。
  云池?他忽然慌了,白着脸弃剑去探那地上之人的脉搏,云池?!
  身体是冷的,颈间没有任何搏动。
  他确确实实,是已经死了。
  奉溪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不要
  不要走。
  我骗你的。
  我骗你的,我不是利用你,其实我很早之前便心悦你,只是自己不愿去承认,逃避,我从没想过利用你,与你练剑不过是
  想靠近你而已。
  我们相约再见面时明明已经约好了,你说你有样东西送给我,我还没有收到你说的礼物,你怎能就这样走了
  他俯身去抱那人的身体,然而那人却已不会再睁眼看他,不会再包容他,也不会再教他剑法。
  他们终于是走到了终点。
  后来他只身去魔宫,看见周围那一片被火燎得只剩灰烬的百合田,终于知道孟云池所说的礼物。
  他半蹲下身碰了碰那仅存最后一株奄奄一息的火百合,脸上神情似笑非哭。
  我知道了,你说的礼物是什么。
  我真的。
  真的。
  很喜欢。
  但是如果你回来就好了。
  至此,孟云池一死,□□封印失效,息门破印而出,沉渊鬼门大开。
  长达百年真正的人间炼狱,终于来临。
  当年之事除了奉溪与后来者居上的承阳,再无一人生还。
  第80章 故人
  冬飞完完全全长大了, 孟云池终于不忍心的承认。
  这是一只纯种的藏狐。
  瞧那优秀的大脸盘子就可以看得出。
  他用灵力刮了道风,卷掉冬飞掉在地上纷纷扬扬乱飞的碎毛:你今天不去林子里玩吗?
  冬飞看了看他,不明所以。
  孟云池轻声:你掉的毛太多了, 先去林子里玩,掉完了再回来好不好?
  冬飞:昂?什么叫掉完了再回来?
  薅秃吗?
  冬飞抖了抖,深感人心险恶, 嘤嘤嘤的一溜烟抖着肥肉跑了出去, 觉得世上没爱了。
  藏狐那些可爱, 为什么要薅秃藏狐?
  没了毛还有什么能遮住大脸盘子?
  用它的魔法大眼吗?
  冬飞爬到树上,看见连树枝都在不停的颤悠颤悠, 抖落一地桃花,觉得连这桃树都在欺负它。
  不就是重了那么一点吗?
  冬飞前爪并住泄愤般的踩了踩树枝。
  然后咔的一声, 树枝断了。
  优秀的冬飞从树上四仰八叉的栽了下去。
  闵行远在窗口里看了看脑袋栽进地里拔不出来的冬飞,它最近怎么了, 总觉得好像变蠢了许多。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孟云池沉思起来, 说起来冬飞也长大了, 是不是该给它找个伴儿了。
  我们去哪儿再给它找一只藏狐?
  不知道。
  孟云池闭上眼道:那过几日再说吧, 冬飞还小呢, 刚成年不久。
  闵行远闷闷笑了几声, 觉得腰沉,微微翻身换了个姿势。
  孟云池眼睛睁开一条缝, 不舒服吗?
  有点重。
  他摸摸闵行远的肚子,长大了很多。
  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走,出去逛逛,要多去活动一下。
  他随手取了件外衫披在闵行远身上, 与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孟云池看了他良久,闵行远依旧读不懂他眼中的神色:你想
  孟云池有些艰涩道:你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吗?
  闵行远低声重复:父母?
  是。孟云池吻了吻他的额头。
  没过脚踝的细碎矮草在风中荡出波浪的形状,一圈圈的涟漪般向远处蔓延,山风尽头处有两个小小的衣冠冢。
  是这里么?
  对,我特意给他们挑的地方。
  晴空万里无云,暖阳和煦却不刺眼,这里连风都是温柔的。孟云池的脚步停在两座石碑前。
  你的父亲,唤杜如月,你的母父,唤作蜀仲。
  知道么,孟云池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你与你母父生得极像,除却眼形长得像你父亲。
  蜀仲爱喝酒,他收手半蹲下来,拨了拨那衣冠冢上脆嫩的绿草:杜如月总是管着他不让他喝,蜀仲初时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了你,曾被人伤了一回,险些一尸两命,从那以后杜如月就把他关在魔宫里不让他出去。
  这一伤也可能是你身体总比其它同族生长得慢些的原因,孟云池望着石碑上刻的字出神:蜀仲一无事可做便喜欢来我这偷酒喝,他笑了下:结果被杜如月捉住一回,就再也没敢来偷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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