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3)
赫淮这种割裂家庭爱情的说法,并不符合东方传统的观念,但他们俩的关系就像被猫抓乱的毛线团。
从陆盐把赫淮带到垃圾星那刻,他们的命运就绑到了一块,然后系上了死结,这是无解的。
陆盐很后悔当初绑架赫淮这个决定。
如果没有绑走他,至少现在就不用为他负责。
真是错一步,步步错,好像无论陆盐怎么挣扎,都逃不开这个怪诞的圈。
陆盐从赫淮手心抽回自己的手,掩饰好自己的无力跟疲惫,他说,我们进去吧,别让你父亲等太久。
赫淮没再说什么,嗯了一声。
看见陆盐进来,赫淮母亲洛佩斯夫人笑着招呼他,热情又节制。
虽然她没有表现任何介怀,但陆盐觉得不会有母亲真的喜欢一个拐走他儿子的人。
陆盐冲洛佩斯夫人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来了?
洛佩斯伯爵从铺着地毯的楼梯缓缓走下来,即便在家里,他也穿着考究的西装,五官深邃冷峻,气质斐然。
洛佩斯对佣人说,那开饭吧。
赫淮家的饭厅很大,弧形浮花吊顶延伸了空间感,上面镶嵌着一盏繁复精美的水晶吊灯。
吊灯正下方是洛佩斯,他拿着刀叉切着餐盘里的食物。
这位年仅半百的伯爵,一举一动既有军人的英武挺拔,又有贵族的优雅矜贵。
赫淮坐在陆盐旁边,拿过牛角面包,从中间切开抹了些奶油跟蜂蜜,放到了陆盐餐盘。
谁都没有开口的意思,气氛很沉闷。
虽然食物精美可口,陆盐却没什么胃口,吃得并不多。
好不容易结束了磨人的晚饭,洛佩斯用一种询问的口吻对陆盐说,我们可以单独谈一谈吗?
赫淮拧起眉头,正要说什么被自己的母亲轻轻拍了一下胳膊。
好。陆盐起身跟着洛佩斯上了二楼的书房。
赫淮目送着他们离去,眼底浮现出一丝焦虑。
有些事总是要解决的。洛佩斯夫人安抚赫淮,放心,你父亲不会对他说什么的。
赫淮并不担心他父亲,他真正担心的是陆盐,因为他不知道陆盐会做出什么决定。
陆盐走进书房,顺手关上了房门。
洛佩斯坐在真皮沙发上,坐,不要拘谨。
陆盐从善如流,坐到了洛佩斯对面,他直视着那双蓝色眼眸,您有事直接说吧。
叫你过来是想郑重跟你致歉。洛佩斯面容肃然,虽然这并不能弥补你受到的伤害,但我觉得是有必要的。
我很抱歉,当时没有彻底查明情况再下那道命令。洛佩斯原本笔直的身子向陆盐躬了躬。
陆盐表情木然,并没有因为他的举动有其他波动,只是问,所以当时我父亲做了什么,才促使你们决定击毙星舰?
洛佩斯说,我们交涉过,我以联盟政府的名义让他们停下星舰,否则将会以叛国罪处置他们,但他们拒绝了。
你母亲是物理学家,你应该多少了解那块放射性金属的毒性,只需要一克就能夺走上亿条生命。
暗介物质提炼的那块金属重量是579克,我不会拿这么多条人命去赌。
对了。洛佩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我没有直接跟你父亲沟通,他不是那艘星舰的最高指挥。
你们交涉了几次?陆盐哑声问,这么重大的事,你们交涉了几次?
洛佩斯说,两次,之后我下令将他们逼进太空。
陆盐听懂了洛佩斯话里的意思,虽然他就询问了两次,但逼进太空这段路程,陆争明他们还有时间反悔。
但他们没有再跟洛佩斯沟通,为了数亿生命,洛佩斯只能下这道命令。
星舰被炸毁,里面没有一个人幸存,谁都不知道他们当时在想什么,为什么没有进一步跟洛佩斯交涉。
或者是有一部分想,但没来得及,这里面有很多种情况,但这也只是猜测,没有证据的猜测。
现在安全部还存有当年我们交涉的音频证据,在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查看。
洛佩斯这番话打消了陆盐最后一丝质疑。
查看的必要条件有两个,一是陆盐入职军部,等到了一定等级就有权限查看。
二是陆盐有铁证为他的父亲翻案,音频会作为其中的证据,出现在法庭可以让家属听。
看着沉默不语的陆盐,洛佩斯问道:你还其他问题吗?
陆盐垂下眸,良久才说,你是为了赫淮才跟我说这些的,包括刚才的道歉?
洛佩斯实话实说,我并不了解你,跟你父亲也没有共过事,但赫淮信任你,我对自己的儿子有基本的了解,所以我愿意尝试相信你父亲是无罪的。
他说的是无罪,并非网上疯传陆争明为了救自己的妻子,被逼无奈来主星投放放射性金属。
今天叫你回来,跟你说这番话不完全是为了赫淮,我也希望你加入军部,我看过你在军校训练室的记录。
洛佩斯真诚道: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军人苗子。
于公于私他都想陆盐能跟赫淮并肩作战,军队需要这样陆盐这样的人,赫淮也需要这样的伴侣。
赫淮喜欢陆盐这个S级omega皆大欢喜,他不喜欢陆盐,洛佩斯也会棒打鸳鸯,要求他跟陆盐在一起。
佩洛斯并不是一个温情的父亲,国家跟家族的利益都要远远高于赫淮个人的选择。
正因为赫淮清楚这点,他不担心他父亲为难陆盐。
他真正担心的陆盐反感洛佩斯这种利益捆绑,尤其是两家人还有恩怨纠葛。
十几分钟对赫淮来说格外煎熬,好不容易盼到陆盐下楼了,赫淮观察陆盐每个细微的表情。
陆盐面色淡淡,让人看不出喜怒。
从书房出来,陆盐并没有多留,赫淮提出要送他回去,跟着陆盐一块出来了。
在飞行器上赫淮问,怎么样?
陆盐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另半张脸映着舷窗外飞驰而过的光影。
他反问赫淮,语气悠悠,什么怎么样?如果你指洛佩斯伯爵的人品,那我觉得作为一个父亲,他挺操蛋的。
见陆盐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赫淮捏了捏眉心,哭笑不得。
那我会因为有一个不合格的父亲,而得到omega同情吗?赫淮侧眸看陆盐,尾音微微上挑,嗯?
陆盐从鼻腔发出切音。
第55章
早在赫淮出生时,他父亲就给他做了性别检测,得知他是omega后,洛佩斯非常失望。
Omega可以从政,但只有极少数,体能、精神力都特别优秀的omega才能进入军队。
洛佩斯是个传统的人,他希望生个alpha延续家族荣誉。
但基因检测赫淮是一个普通omega,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洛佩斯才渐渐接受这个事实,把赫淮交给妻子管了。
没想到这事居然有转折,赫淮十二岁那年分化成alpha,还幸运地遇见一个S级的omega。
洛佩斯刚为他们俩订制了一套严格的训练,还没施行陆盐就把赫淮骗出了伯爵府,一消失就是七年。
再回来时,赫淮已经不是那个娇里娇气的少年,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战士。
因此洛佩斯并不怨恨陆盐,反而觉得这是一场历练。
洛佩斯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给陆盐的感觉是扑面而来的贵族式封建大家族,他们可以为了家族利益,牺牲儿女的婚姻幸福。
陆盐不再开玩笑,用一种低沉的口吻说,你父亲当时的做法,目前我没有找到任何漏洞,前提是他没有说谎。
洛佩斯的解释能说服陆盐,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星舰上的人不是他父亲,陆盐也会做出这种决定。
他的坚信源于对陆争明的了解,相信他父亲的人品。
洛佩斯没有上帝视角,跟这些人并不熟,他询问过两遍,在驱逐过程也给了对方冷静思考的时间。
如果洛佩斯说的是实情,那他下的命令没有错,责任不在他。
但为什么会酿成这样的悲剧,陆争明当时在想什么,会不会察觉到不对劲,想过沟通,却被什么事或者是人打断了?
在陆盐儿时的记忆里,陆争明的形象是睿智、无所不能的。
陆盐不知道是记忆美化了他父亲,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
前面飞行器照射过一抹强光,映在陆盐漆黑的瞳仁,太过光亮反而看不清楚情绪。
那束强光转瞬即逝,坐在副驾驶座位的omega垂着眼眸,神情迷茫低落,像陷入了巨大困顿。
赫淮开启自动驾驶模式,凑近陆盐,细碎吻着他低垂的眉眼、鼻梁、嘴唇。
陆盐用手肘抵开赫淮的胸口,慢慢撩起眼皮,面容寡淡平静,别趁机占便宜。
赫淮却说,对付你这种性格的人,最不该的就是客套。
陆盐想起前段时间他们总是打着架上床,以为赫淮说的不该客套是要像易感期那么强势。
他的眉峰高高挑起,清冷的声调暗含挑衅,什么意思你?
意思是该上,就赶紧上。赫淮唇角拉出一个向上的弧度,眼睛也盛着笑意。
陆盐从来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像一只傲娇的猫,平日里不是对人爱搭理不理,就是偶尔伸出爪子挠人。
只有极少时候会露出肚皮,让你摸一摸,所以能占便宜就赶快占,因为过期不候。
陆盐翻了一个白眼,你跟谁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赫淮心道,被你逼的自学成才。
把陆盐送到公寓楼下,赫淮没有打开飞行器门锁,他对陆盐说,盐盐,我不想跟你再这么折磨下去了。
赫淮嗓音轻而缓,望过来的目光却像有实质的重量,狠狠压在陆盐的胸口。
陆盐心脏剧烈收缩,他用力抿住唇,才能压下汹涌的情绪。
我今天说的话,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赫淮打开了门锁。
陆盐从闷得透不过气的铁壳子里出来。
那天之后他们俩虽然还会经常见面,但赫淮没再谈论这件事,他给了陆盐足够的空间考虑这件事。
陆盐已经证实洛佩斯在摧毁星舰的事情上,并没有违规操作,一切都是按照星际应对特殊情况的紧急规章施行的。
现在是时候考虑他跟赫淮以后的关系,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该明确给赫淮一个答案。
最近这两天,陆盐除了思考这件事,还要给裴流明安排学校。
加理理工学院收到那两位物理学家的推荐信,很快给裴流明安排了一场考试。
裴流明以满分的成绩被加理理工学院破格录取,学院为了留住他,给出的待遇非常丰厚,全免学费,还可以拿到奖学金、助学金、生活费。
那张试卷有两道很难的物理题,但裴流明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写出了答案。
金字塔最顶尖的那批学者,有着99%的人没有天赋,这不是普通人题海战术就能超越的。
裴流明就是1%中的1%,到了后期裴曦教他都很吃力,他像天生为了物理而生的。
这也是裴曦花了好几年,才将裴流明跟他生父割裂开的最大原因,她一直告诉自己,她生的不是罪犯的儿子,而是一个出色的物理学家。
思想的转变让她慢慢接受裴流明,给他取了现在这个名字。
十岁之前,裴流明是没有名字的。
去世之前,裴曦放下所有的怨恨后,她对这个儿子是心怀愧疚的。
但她不会把这份愧疚施加给陆盐,让另一个儿子帮她承担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所以她只恳求了陆盐,将裴流明送进一所好的理工学校。
裴流明入学那天,陆盐开着飞行器把他送了过去。
裴流明在物理领域是天才中的天才,现实中什么都不懂,空白单纯得像个孩子。
陆盐帮他办理了入学手续,填写了十一、二张各类表格后,拿着学校给的光卡,领了住宿用品。
宿舍是两人制的,裴流明的舍友还在上课,陆盐一边给他整理内务,一边教他集体生活的常识。
连去食堂怎么打饭这种基本事项,陆盐都得叮嘱他。
不懂的事就问同学,或者是上网查,有解决不了的大麻烦就联系我。陆盐淡淡说,就这样吧,我走了。
陆盐走出宿舍楼,裴流明还跟在他身后,陆盐回头看他,你还有事?
裴流明说,想跟你到外面门口。
陆盐纠正他,这不叫想跟你到外面门口,这叫送你到学校门口。
裴流明:送你到学校门口。
陆盐诧异地看了裴流明一眼。
裴流明跟人沟通多少有些障碍,因为他以前很少跟人交流,也很少有人跟他交流。
在他简单的思维模式中是没有这种客套的送人行为,今天打哪来的?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走到校门口,裴流明停下脚步,那双眼眸仿佛平静无波的水面,透彻纯净,又薄情寡淡。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裴流明说,我也不会再联系你。
少年的皮肤是病态的苍白,两瓣唇也毫无血色,身形单薄消瘦到可怜。
陆盐看着裴流明,眉头微蹙,对方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学校。
加理理工大学校内种植着许多高大的梧桐,太阳光从扶疏的树叶间隙洒落,在裴流明身上画下斑驳的伤痕。
深深浅浅的光线里,少年的背影看起来既孤寂又冷情。
裴曦跟他说要像哥哥那样独立,裴流明隐约是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接待他的一位物理教授说过,依照他的条件可以顺利加入加理理工学院的实验室。
如果能在专业领域做出成就,他死后还可以安葬在学校的公墓中,会被授予最高荣誉。
裴流明并不在乎什么最高荣誉,他心动的反而是学校会安排后事。
他的生命是有期限的,不会活太久,如果学校能帮他收尸,那就不用麻烦陆盐了。
他的存在对陆盐来说是一种拖累,或许这就是他母亲告诉他要独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