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未暮 第99节
她的父亲病重,她自然放心不下,便日日都守着,可效果却不好,无论她如何和自己父亲说话,对方都没有反应。
唯独提及女儿孟霜晚时,父亲才会有一点回应。
不仅如此,对方还会在每日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候用微弱的声音叫着自己外孙女的名字。
他总是说“晚儿怎么还不来看我”,“我怕是等不到晚儿来了”。
可谁都知道,一年前的那场大火,半个长安殿成了灰烬。
先皇后早没了。
但只有身为外祖父的镇军大将军从来不相信。
他还没病重时,便时常说自己的外孙女还活着,可没人信他,眼下缠绵病榻了,反倒是一群人哄着他,顺着他,说孟霜晚没死了。
这日,将将从昏迷中醒来的镇军大将军,忽然说话的声音就变得有力气了些。
“快,快叫人把府里收拾好。”他对着自己的女儿孟林氏道,“晚儿要来看我了,她就在来的路上了。”
孟林氏闻言,便知他又糊涂了,可此时也不能逆着他来,于是便忙应了声,还真的起身去吩咐身边的人。
末了了才回来道:“父亲,您放心,已经叫人去收拾了。”
然而这时床榻上的人却又没了力气,他听后只是缓缓点了下头,接着双眼合上,又昏了过去。
孟林氏见状,眼圈又红了。
而另一边,阿月和魏王已经准备好,带着身边的人,出发往京城去了。
第五十八章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三)……
天冷了路并不好走, 但因着离元正也只剩下月余,在去京城的路上,魏王和阿月一行人也只能在尽可能安全的情况下往京城赶去。
好在行了半月后, 天罕见地放晴了几日,路也没先前那样容易打滑了,一行人便也趁着这几日加快了进度。
最终还是赶在元正之前到了京城。
魏王原本就在京城东市之中有一处宅邸, 只是极少去住。
但即便如此,拿出宅邸魏王也买了些人, 在里面住着, 时常也打扫, 为的就是他每回来京城时都能方便一些。
原本阿月以为, 似魏王这般一年也来不了京城一次的情况, 他那宅邸里的仆从必定都已经鸠占鹊巢,将宅邸当做自己私宅了。
谁知到了之后才发现, 那宅邸的仆从各个恭敬有礼,宅院之中也不见那些人侵占的迹象。
阿月因此还有些惊奇。
因为她先前曾处理过行宫一桩案子, 说的是行宫有宫人因着陛下一岁才去一次,因而仗着和京城有些距离, 自己在行宫作威作福起来, 欺男霸女,收受钱财, 俨然一个小朝廷的模样。
那时她才知晓,原来那些人在行宫待得久了, 便将行宫的一切当做自己的,胡作非为。
可她没想到,行宫陛下一年还去一次,可这处宅邸, 魏王可能两三年才会来住一回,竟完全没发生她所想的那样的事。
后来她将这疑问告知给魏王,对方才笑了笑替她解开了答案。
原来这宅邸之中,除了这些他先前买来的仆从,还有他每年会换一轮的几个侍卫。
那些侍卫也是他从外雇来的,雇期一年,一年之后便换新的人。
而在这一年中,这些侍卫只需要在宅邸之中守着,若见着有人将此处当做自己的地方,开始做些欺男霸女的事,侍卫便可将人直接丢出去,回头再回话至渭宁。
“那你不怕那些人和侍卫串通了来骗你吗?”阿月听后问道。
魏王便笑了笑。
“我虽不常来此处,但每隔段时日便会让李年来看看,那些人可以串通起来,却没办法买通李年。”
阿月一想是这么个道理。
“怪道李年先前跟我说府上的事情时,会提及他偶尔会来京城。”
解了心中的好奇后,两人便在这处宅邸住下来了。
魏王回京的事自然被朝臣宗亲知晓了,因此许多人递了拜帖,想上门求见,结果都被魏王挡了回去。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下了令,凡是直接上门求见的,一律不见。
而他自己则入了宫,先去跟天子报了自己的行程。
阿月因着模样特殊,便也安静待在宅邸之中,没有出去的打算。
可她的内心,其实还是很想去看自己外祖父的。
只是她也知道,如今并不是好时机。
魏王上一回入京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眼下朝野上下都想着和他叙旧交谈。魏王不接那些拜帖,这些人便转而想其他的法子,譬如让自己的发妻写了帖子送过来,说是要拜见魏王妃。
阿月自知眼下见不得,便也都没应,且让人回复的话也颇为让人玩味。
她让将那些折子退回的人跟那些外命妇都说了句。
“我们王妃前些日子赶路时摔伤了脸,眼下不便示人。”
魏王在听得这话之后,还觉着奇怪。
可当他问阿月时,阿月却只是笑笑,并没有告诉他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就这样,两人在京中待了四五日,眼见得还有三日便是元正。
照着惯例,元正那日,天子要登含元殿收文武百官和宗亲朝贺,魏王若是不入京便也罢了,不过写个庆贺折子叫人送来便是。
可他如今进京了,便也要和旁人一般,元正那日早早起身去含元殿。
他知道入冬了阿月不愿动,因为畏寒,因而便特意告诉她,让她那日可以不必早起,等他结束元正朝会,再回来接她一道入宫。
阿月一听不用早起自然高兴。
根本不带犹豫就应下了。
而同时,她还吩咐了卫三,让他带着紫苑这几日赶紧去西市之中买些面纱回来。
至于要做什么,她同样没告诉对方。
元正前两日夜。
冬日的夜晚北风呼啸,朔风侵肌,天边唯有一片浓黑,一丝光亮也见不着。房外悬挂着的灯笼在凛冽的寒风之中被吹得四处晃动,忽然一下,似是风太大,将灯笼中的烛火吹得熄灭了。
房外原本便微弱的烛光,便更让人瞧不清路了。
房中,阿月和魏王同榻而眠。
原本应是平常的一个夜,可阿月在梦中,却梦见了那些令她痛且又难以忘怀的一些事。
她梦见自己幼时跟着外祖父学兵法,梦见对方总是抱着她,乐呵呵地说“我的晚儿天资聪颖,日后必有所成”。
接着又梦见自己跟着母亲回了孟家,祖母斥责她一个姑娘家,整日不学琴棋书画,女红妇德,却总是对些男子的兵书感兴趣。还说她日后是要嫁入东宫的人,她的一言一行都要自我约束,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后来她便逐渐放下那些兵法,捡起了琴棋书画,听着身边的人告诉她怎样当一个好妻子,如何才能为太子乃至日后的陛下管理好后宫。
她还梦见,外祖父在知道她被逼得丢下那些兵书后,气得半死,可终归做不了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荒废了所学的那些,被慢慢教养成一个世人夸赞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女。
而她入宫后,便再难出来,母族的人很少见着了,更不提外祖父了。
阿月在梦中,看见自己在十余年的教养之下,慢慢忘了自己幼时曾在兵法一事上惊人的天赋,而最终成了贤良端庄的大恒国母。
她看见自己和天子举案齐眉,天子敬她重她,两人之间的感情叫后宫嫔妃羡慕。
她以为,那就是她的归宿,天子就是她的良人。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短短半年,从才人晋位至昭仪,且得了天子大部分宠爱,光华盖过她这个皇后,敏昭仪风头无两。
梦中的一切,如走马观花一般,在阿月的眼前不停闪过。
她看着原来的那个自己,在一次次被斥责怀疑中慢慢失望。
她看见那个在知道云容枉死的消息后,终于发疯了的自己。
同样冰冷的夜,她赤着脚,散着发,在寒夜之中奔跑着。
“云容——”
“若月——!”
她听见自己在用力嘶喊着,心中充满着绝望和悲痛。
画面最后定格在那场大火之中,她站在大火之外,看着火中的若月跟她挥手。
她听不见对方说了什么,却只看见那已经烧得一片焦黑的房梁最终支撑不住而轰然坍塌。
眼前的一切也忽然碎裂,成了片片碎片。
阿月下意识伸手去够。
“若月——!!”
然后猛然从梦中惊醒。
四周一片安静,窗外微弱的烛光让原本漆黑一片的房内隐约有了些微的光。
阿月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床幔,脑子却一片混乱。
她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若月……”她忽然喃喃出声,脑中还想着梦中最后的那一幕。
而她方才在梦中激动的情绪,也无意识地延续到了梦外。
她自己还不知道,在她没醒来的时候,她闭着眼喊了好几声若月和云容的名字。
且整个人眉心紧蹙,看上去十分悲痛。
原本在她身边睡着的魏王,在听得她的声音后便已经醒来。
本是想看看她是不是被梦魇着了,结果在听了她的话后,魏王整个人都惊住了。
“……阿月。”
看着还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的她,魏王出言唤了她好几声,才将她的意识彻底拉回。
“抱歉。”回过神来后的阿月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才重新开口道,“我刚才有些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