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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修仙大佬迎娶的凡人 第21节

  “……翁主,死了?”阿箬脑子忽然又有些晕,在清晨并不灼烈的阳光下晃了晃,不过很快她又调整好了神情与语调,笑着说她是嫁到外地的勾吴人,此番归宁不知故乡发生了什么,所以想要多打听几句。
  那老人没有怀疑,用散漫的口吻先是说起了不久前的先王薨逝、丰安侯宫变以及翁主出逃,还顺便提了一嘴阿箬被沉入定飖湖的事情。
  “……那定飖湖那天不知怎的,忽而金光万丈、忽而地动山摇。当时我们都不敢靠近,生怕龙神发怒。后来有传言说,那日被送下去的不是翁主,而是翁主的一位侍女——嘿,你说这不是害人么?龙神发怒,说不定就是因为发现被送上的是个假翁主。”
  “先别管什么假翁主真翁主了。”阿箬打断了他的话,“翁主她到底怎么了?”
  “后来有人在勾吴历代王上的陵寝前,发现了数十具血流干了的尸体。嚯哟,你不知道那是有多吓人——那些尸体都是忠于先王的大臣,他们带着翁主出逃,不知怎的竟一个个的死在了王陵,死得还那样惨。都说他们或许是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也许是什么邪魔,或者是什么妖怪。小翁主大概也跟着一块没了。”
  老人不住的咋舌,“有些人命好,有些人命坏,这都是老天安排的,忤逆不得。说起来人家翁主才死,马上新王便遇见了一位倾城绝色的佳丽,要迎娶她做王后。同样是女子,一个从云端跌落尘泥,性命不保;一个凭借姿色一步登天,唉。”
  第33章 阿箬,你害我……
  南方多水路, 常以舟楫替代车马。在勾吴这样地处东南河网密布之地,沿河走上两三里便能看见小小的码头,停靠着等待出行的客船。
  船只往往并不大, 长不过数丈而已,船头尖尖,船身轻便如江中鱼类,竹竿一撑便能灵巧的在江面滑行出老远, 因此被称作“水蚱蜢”。勾吴国的百姓常乘坐“水蚱蜢”, 一次不过两三枚铜板而已,十分便宜。贪心的船家为了一趟多挣些辛苦钱,恨不得将自己的船塞得越满越好, 因此一艘客船在起航之时, 船舱常是拥挤不堪。不过乘船的黔首想着囊中不多的钱帛, 也就不会介意在“蚱蜢腹中”中熬上那么一阵。
  阿箬只在最初来勾吴的时候坐过这种“水蚱蜢”,后来就被凌夫人带进宫中做了宫女。当聆璇君走到码头边,指着“水蚱蜢”提议他们坐这种船去樾姑城时, 阿箬第一反应是坚定的摇头拒绝。
  虽然飞天她会恐高、瞬移她会眩晕,但是她不想和一大群人在船舱中挤得浑身臭汗, 一点也不想。
  而聆璇君似乎是对凡人的出行工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哪怕阿箬再三劝阻,他也还是固执的走上了“水蚱蜢”的甲板, 并且朝着阿箬招手,示意她快过来, 船要开了。
  阿箬能怎么办?阿箬只能跟着。
  沿岸的风景是美的,有芦苇绵延、芦花如雪,远处碧空与水面相融为一,鹭鸟振翅, 翩然掠过云际。阿箬却在船舱中坐立不安,根本没有心思欣赏美景。她与聆璇君进船落座之后,很快就来了一群体格彪壮的中年男子,也不知是附近的农人、工匠还是流氓地痞,船上尚有空余位子,可这群人一见到阿箬便眼前一亮,当即挤到了她的身边来。
  往日里“水蚱蜢”上坐着的不是枯皱的老婆子便是面目黝黑的田舍婆娘,偶尔碰上那么几个俊俏小媳妇,可乡下的姑娘哪个不是粗悍泼辣,常年挥舞锄头的胳膊一巴掌扇来可是相当的疼。阿箬则不一样了,久居宫闱的她早就不自觉的变得和那些娇弱的贵妇人一样,气韵温和眼波含羞。这些人于是也就将阿箬当做了好欺负的,先是挤着她坐下,同伴之间时不时交换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发出几声古怪的笑,船开之后更是借着船身颠簸试探着往阿箬身上蹭。
  阿箬拔了头上的银簪子握在手中,打算这些人要是再敢得寸进尺就往他们手背上狠狠扎一下。这时聆璇君的手忽然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他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乡下的流氓地痞向来胆子大,正想要嘲讽面前的“小白脸”,然而抬头对上聆璇君那双冰凉的眼睛,却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脑子里瞬间空空如也,什么邪祟的念头都不剩下。
  聆璇君指尖一弹,隐约的金光以极快的速度闪过,在阿箬身边构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屏障。
  阿箬意识到了这是他的保护,心里感激,嘴上却说:“这样的事情我能够自己解决。”她还是有些不能理解他为何非要乘坐这样的船只。在得知湛阳可能出事了之后她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赶去樾姑城一探究竟。他倒好,乘舟赏景,悠然前行,是真将此行当做出游踏青了。
  “哦,那下回让你自己解决。”聆璇君诚恳的回答。
  阿箬深吸口气,“……这种事还是不要有下回了。”
  “那座名为樾姑的城池中,或许有我的宿敌,我不能直接过去,否则可能会中她的圈套。”聆璇君说。
  阿箬一愣,继而意识到了他是在向她解释,“我知道了。”她调整了下情绪,“那么……”
  “你想听我说说我那位死对头?”
  “是。”阿箬瞟了眼船上坐着的人,压低声音回答。
  “过去的魔尊之一啦,没什么了不起的。”聆璇君懒散的说出了这句足以让不少人怄到吐血的话。
  “魔尊……没什么了不起?”
  “云伽——哦,就是我那个死对头的名字,她的实力的确一般,不过她很聪明,非常善于给人设陷阱。如果她真的在那座樾姑城中,那我猜她已经在樾姑城附近织好了天罗地网。过去她又被人叫做‘鬼蛛娘’,就是说她这人像蜘蛛一样,喜欢设埋伏等待猎物,以静制动。”
  “所以,我们才要混在凡人之中偷偷的前往樾姑?”阿箬恍然大悟。
  “……不,我们混在凡人中只是因为我喜欢。”他马上又给出了一个让阿箬无语的回答。
  *
  公孙无羁曾经告诉过阿箬,聆璇君很喜欢凡人。
  阿箬没有想到,这“喜欢”的意思,竟然是指他特别爱往凡人扎堆的地方跑。
  “我们还要继续在这片市集晃悠下去吗……聆璇。”这个称呼是他本人要求的。他说他没有名字,聆璇君或是聆璇上人都是七千年前那些家伙对他的尊称。但他眼下身在凡人的世界,希望能有个正常的凡人名字,阿箬不知道该给他起什么名,只好叫他“聆璇”,不知道的凡人听见了大约会以为他姓凌名璇,世家公子常以玉为名,凌璇听起来倒也像个凡人。
  “我还想去看看前方的马市。”他说。
  “你难道没有见过马?”
  “马市里的马和我见过的马又不一样。”
  “……”
  “你好像有些不高兴。”
  “……没有。”
  “我变几吊钱来,你去给自己买几匹绸缎?我看见方才有个男人给身边的女人送了匹丝绸,她欢喜得都要跳起来了。”
  “……”
  “怎么又不说话?”
  “只是觉得你身为世外的仙人,竟然知道凡人买卖需要钱,真厉害呢。”
  “七千年前你们凡人还是以物易物,七千年后你们一个个的都往怀里揣那种圆圆的铜片,用铜片换东西,我觉得奇怪就多观察了一阵子。”
  “……”
  “所以我给你变钱出来,你要还是不要?”
  “多谢,不用。”
  “那小孩在喝什么?”
  “梅浆。”
  “你要尝尝么?那似乎很美味。”
  “仙长……凌先生,我有些累。我们凡人的体力是很差的,走来走去吃不消。”阿箬扶额。
  “这样啊,那我们找个地方坐坐?诶,前方有座高楼,很多人都进去了,我们也去看看。”
  聆璇顶着一张清冷绝艳的脸,偏有着爱凑热闹的性格。阿箬试图将他的行为理解成是他对凡人世界的好奇,毕竟一个沉睡了七千年的老人家,对凡人的新玩意兴致勃勃也是很正常的。不过从种种细节来看,他对凡人又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好奇,而是真的享受被人群包围的感觉。
  “前方那座高楼是妓馆。”阿箬有气无力的说,“妓馆就是……”
  “我知道什么是妓馆。”他一本正经的回答,“我只是没有办法理解凡人为什么要有妓馆。”
  “因为要,纾.解.欲.望。”阿箬捂着脸,含混的解释。
  “欲.望?什么欲.望?”这他反而不懂了,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直接向阿箬问道。
  “你,没有欲.望吗?”阿箬略为错愕。
  “你是说,繁衍之欲么?”聆璇想起了早些年徒儿云墟满世界寻找道侣的执念,“我没有。”
  回答这话时,他又记起了方才船上那群男人,再看向妓馆前那群凡人恣意欢笑的姿态,不禁越发困惑,困惑于这样的欲.望为何能对几乎人都产生如此深重的影响。
  “倒也不是为了繁衍……”阿箬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这个,我以后再同你说吧。或者未来你有机会你能体会到,不过这种感受体会不到也不是什么坏事。”
  聆璇因她的语无伦次而愈加茫然。
  对上这样的视线,阿箬叹了口气。就连凡人的孩子都会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的认识到妓馆是污秽之地,也只有他才能用如此干净的眼神望向那里。
  “我当年,差点就被买进了妓馆。”
  “那里是什么好地方吗?”
  “不是。你别看妓馆的女孩每个都在笑,可其实她们的境遇悲惨。”
  “也就是说‘繁衍之欲’是会害人的?那些男人也在笑,他们在高兴吗?”
  “……人世的许多东西都是复杂的,我三言两语没法解释。”
  “那我需要亲身体会吗?”他相当认真的问阿箬。
  阿箬在与他对视之后挪开了视线,一面往前走,一面继续说:“最好不要。如果你坚持,我不拦你,但……至少你得循序渐进吧。”
  “循序渐进是指?”
  阿箬召来街边挑担的小贩,从他手中买了了一盏梅浆,转身递给了聆璇,“你不是说之前路边孩子手中的梅浆似乎很美味吗?来,现在你自己尝尝。”
  聆璇木然站着没有动,阿箬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胳膊往前又送了几寸,把梅浆直接递到了他的面前。
  聆璇狐疑的盯着阿箬,直接低头就着阿箬的手喝了一口,喝完之后短暂的沉默,一转头将方才喝的东西全吐了出来,“阿箬,你害我……”
  阿箬憋着笑,“我没有。”
  第34章 圈套
  “市集中所贩的梅浆, 大多是取每季梅子中的下品制成,又没有蜂蜜调味,自然酸涩不已。没有人喜欢喝它, 只是因为它价钱便宜,所以黔首在劳作之余若想要解渴消暑,只能选择它。”
  “你方才看到的那匹绸缎是红色的,在凡人的风俗中, 红色多用于婚嫁。得到这匹红绸的女子虽满脸欢喜, 可你注意到了没有,她身上的衣衫十分寒酸,红色丝绸裁成的裙裳, 她这辈子大概只能穿上一次, 就好像一场美梦, 梦醒之后她便从青葱少女化作他人家灶台前的小媳妇。”
  “青楼夜夜笙歌,可笙歌落幕之后,不知有多少女子哭泣, 哭泣她们早逝的容颜、哭泣她们无望的命运。你所见到的她们大多美丽如花,可她们的命运也的确如花一样, 春风过后便转瞬凋零, 被碾入尘泥之中静悄悄的腐烂。”
  说完这些后阿箬抬头,对上的是聆璇愈加迷茫的双眼。
  “我……知道凡人很苦, 七千年前我就见证过许多凡人的一生。你说这些,是希望我能拯救他们?”
  “不, 同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对凡人的了解再多一些。”阿箬摇头,“世上凡人千千万万,各有苦难与不幸, 你怎么救得过来呢?就拿方才咱们路过的妓馆来说,纵然你一把火将那污秽之地烧得干干净净,可只要这世上还有穷苦的女孩,那么就永远会有类似的悲惨。而凡人,也或许并不需要拯救。今年年景不错,至少还有余钱买梅浆。梅浆是酸的,但咽下之后舌尖能回味出淡淡的甜。新妇一生也许只能穿一次鲜红的婚服,可至少在那一天里,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万众瞩目的欢喜,在身披嫁衣买入夫家的时候,内心里也一定有过美好的期许。”
  “你告诉我凡人很苦,可你又告诉我,他们其实也不是很苦,若是真的很苦,我也救不了……”聆璇思索着阿箬的用意,不知不觉中与她并肩而行,两人一同漫步过樾姑的长街,耳边听着市井中俗世喧嚣。
  “你不妨从高处下来。”阿箬说。
  “高处?”
  “是。放弃你高高在上的俯瞰。你以纯然好奇的态度所窥见的人间繁华,只是虚浮的表象,拨开繁华之后见到的才是真正的众生百态,可面对着众生时倒也不必怜悯,他们不需要怜悯,他们活在当下,只关心眼前的路。”
  很多年后,聆璇会心甘情愿的将自己化作凡人的模样,隐居在雪山下的偏僻村庄,封住可以翻天坼地的法力,学着凡人的模样在天地之间求存,届时他才会懂得阿箬这番话的涵义。
  而此时,他低头将粗陶盏中的梅浆一饮而尽,被酸得忍不住皱眉,努力的试图体会阿箬所说的回甘却未果。一抬头时她已经走远,眨眼便被人群吞没。
  回到了凡人世界的阿箬就好似回归了水塘的鱼,稍一不注意便悠然自在的远去。他只好拨开人群,拽住了她的一截袖角,以免两人再度走散。
  有一群孩子嬉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路旁是赚得一笔小钱后笑得合不拢嘴的小贩,再往前几步,他们见到了相互搀扶着走过的一对老年夫妇。
  “人活在这世上,痛苦多余欢喜。可人时常会忽视悲伤,不去想他们有朝一日会死去、拥有的会丢失、相爱的会分别,大部分的人更愿意珍惜眼前片刻的欢喜、去享受欢喜创造欢喜。那零星的喜悦,便是凡人世间之所以多姿多彩的缘故。”这些感悟都是阿箬在过去十九年的人生中悟出的。她的命途算是坎坷,有时也会自伤于父母早逝、亲族离散,可更多的时候她会放下过去的不幸与未来的阴霾,因白日里的某句笑闹、因一口甜丝丝的蜜饯、因一朵花开而微笑,在笑时忘记了自己身为凡人的卑微渺小。
  聆璇习惯了将阿箬当做一个孩子,从年龄上来看,阿箬的确还是个孩子。一个在这世上存在了不足二十年的凡人,阅历必然浅薄,头脑必然懵懂。聆璇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阿箬于他而言,就像是盛春园林中随处可见的一朵路边野花。
  可是今日这个凡人却难住了他,有那么一瞬间聆璇觉得她虽然年纪阅历都远不及他,可是在思维上,他们是对等的。她与他说话时直视着他的眼睛,就仿佛他们是处在同一地位。
  “你真的只有十九岁?”他问。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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