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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GL]_分卷阅读_24

  那小宦官见我不发话,就一直把头往地上撞,没过多久,竟撞晕了过去,他本就瘦小,倒在地上,越显得是个丁点大的孩子,王诩悄无声息地靠过来,凑在我跟前道:“娘子?”
  我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道:“把他带下去吧,叫人给他点药,以后别让这些小年纪的人在我跟前当差。”
  王诩几个一齐躬着身子说:“娘子仁善,小人等尽皆感念。”
  我实在是烦了他们这套说辞,冷笑道:“别只顾着说好话,你们到底把韦欢给我的冷淘怎样了?”
  王诩一怔,大约没想到我竟还在追究此事,停了一停,才道:“回娘子,韦四娘子进献了一碗槐叶冷淘,是东市平准局外有名的一家店做的,韦四娘子是一番好意,可惜东西放不长久,进来已经坏了,卢为用向小人讨主意,小人想韦四娘子进献的东西,娘子必是要看的,可是这东西如今卖相实在不美,怕娘子看了倒胃口,所以自作主张,命人将这东西先扔了。娘子若一定想尝尝,明日小人再去买一碗,拿冰捂住,加急送来——其实这东西还是宫中做得最好,只是如今入了秋,尚膳那里不做了。”
  他的话我是一个字也不信的,想要追查,一时不知该从何查起——韦欢买的东西,叫他们带进宫中,前后已是不知过了多少手,在蓬莱殿中,又不知经过了几人,若真为了这样一碗小小的冷淘发作,牵涉的人未免太多。我想这帮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瞒我,多半也是笃定了这点。
  况且,倘若真的将事情闹大了,传到母亲耳朵里,只怕我这身边的人又要再换过一遍。
  我盯着王诩看了许久,他恭顺地低着头,两手拢在一起,好像他是世上最贴心、最忠诚的奴才。再看那传令的宦官卢为用,这会儿也又换了一副感念天恩、碎身以报的模样。连他们两身边的其他人,此时此刻,也都个个谨小慎微地露出了忠诚的表情,好像全大唐除了他们,再无其他忠臣孝子似的,可笑的是,全大唐跟我最不贴心的,大约就是这一群人了。
  “以后韦欢送东西,直接递到我跟前。”良久,我才淡淡开口,说完这句,忽然想起其他人来,又补了一句:“朱镜殿诸人进呈的也照此办理。”
  王诩深深地弯下腰,满口应承。
  我看着他,忽然有些明白母亲为何要特地将我殿中的人都换掉了——这些人实在是太不像话,韦欢算是近日得我欢心的人了,她进献的东西,他们也敢这样胡来,那若是再次一些,不得我欢心的人呢?
  如今我还只是一个年幼的公主,没什么权势,但若是我和姑姑们一样,出去开了府,有长史或是家令,以及数百上千的下属,内外交通,却只靠着这群人传递,岂不是任人蒙蔽?
  我对这些人不是不提防的,在我那个年代,大家都能轻易数出各种宦官专政、外戚专权的勾当,也都深知各种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做却是另外一回事。
  从小就被这些人围着长大,他们早已成了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嘴巴,以及我的手和脚,做什么事情都要通过他们,也只能通过他们,他们可以告诉我,韦欢送了我东西,是一碗冷淘,坏掉了,因为担心我,所以扔掉了,他们也可以告诉我,韦欢没送我东西,反而在家里把我诅咒了一番,说我答应送她,却又反悔。我念着韦欢的事,催着、问着,所以他们还不敢太过分,倘若是我想不起来的人呢?这样的人,会被他们怎样对待。
  我想起了我的乳母杨娘子,想起她那不同寻常的养病方式,不知不觉地皱起了眉,对王诩道:“备辇,我要去掖庭。”
  第30章 李睿
  我们现下住的地方是大明宫,宫里头叫做“东内”,原本是先帝为了侍奉太上皇所建。当初宫殿尚未建成,太上皇便已驾崩,我那便宜祖父悲痛不已,下令停止了一切游乐与除了帝陵之外的所有营造,后来突厥、吐蕃屡屡犯边,国帑空乏,便一直没有续建,只把这里当做一个小小的皇家别苑,父亲当初曾将母亲安置在这里,他自己则常常借着打猎或游宴的借口住在这边,与母亲在过着夫妻一般的生活,为了母亲,父亲命人在这里持续营造了一些住处和景致,绫绮殿便是那时候建的。
  母亲对这里极其喜爱,哪怕被立为皇后之后,也不愿意住进太极宫,而是以父亲有痹证为由,极力撺掇父亲将东内扩建成了一座极大的宫殿,长久地住在了大明宫中。举凡西内所有,东内一应皆全,譬如太极宫西侧有掖庭宫,住着宫人仆从,大明宫西侧便有永巷,住着亲近的宫人随从。举凡西内所无,东内多半也有,譬如宫中各色承御,又譬如大唐如今的天皇、天后、李睿与我。
  道理上来说,西内才是真正的大内,理当比东内贵重,然而实情却是时人皆以在东内当值为荣,以西内为苦。
  因此,我自得知杨娘子又从永巷挪到掖庭,便渐渐怀疑这里头有些不可见人的事,今日既然想起,就立刻命人引我去了掖庭。
  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昏黄,往常我去哪里,都有人提前知会该地的人员,且在道前引导避让,我想这样倒未必看得见真实的境况,便不许他们先出去,今日又跟着我的都是紫宸殿的人,并不知杨娘子在何处,王诩因倩我稍待,派了人去打听。
  我在等候的时候抬头打量了掖庭宫一眼,与我想象中不同,这一带与其他宫殿比起来并无寒碜之处,西南设有官署,里面宦官宫人,往来不绝,中间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屋檐,有宫人向我解释说,那里是宫人与官奴婢的住处,每一座屋子其实又被分成了许多间,每一间中都住满了宫人。
  我瞧这些住处外观看来还算不错,微微颔首,此时前去问路的人已经来了,引着我的辇七弯八绕地走过几间小屋,停在一处中等排场的屋外。
  王诩扶我下了辇,指了指后面,道:“从这间过去便是。”却是因我说不可惊动,特地让仪仗在前一间就停住。
  我见他识趣,对他笑了下,他越显得谦卑了,一路带着我到后面,却是一间与绫绮殿一般大小的屋宇,这间看上去颇有皇宫的样子了,立柱粗大、廊庑华美,门口有一个小宫人没精打采地站着,我站着看的时候,里面像是叫了她,便见她如梦醒一看般快步入内,我赶忙贴着墙过去,探头向里一看,发现这一处屋子里只内外隔开两间,这两间又一点也不像是两个人的住所,而是一个人家里的起居、待客之地一般。
  这内外两间的铺陈摆设,与我殿中亦不遑多让,那门口的小宫人进去之后,又有一个人走出来,甫一踏出来就见了我,惊呼一声,一下跪在地上,大声道“公主”。
  里面杨娘子与那小宫人便都匆匆跑出来,杨娘子一见了我,面上先是一喜,却又敛了,俯身道:“妾杨氏见过公主。”
  我见她言语生疏,心里好不难受,上前拉着她的手道:“阿杨,你生的什么病?好些了么?”
  她道:“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吹了风,头疼,怕过给公主,所以才搬出来的。”
  我问她:“可吃什么药?都有么?若缺了,只管叫人从我这里拿。”
  她没甚欣喜的表情,只道:“谢公主挂心,妾如今已经好多了,公主不必担心。”
  我一听便道:“若是好了,便快回来罢。”
  她却故意咳嗽了一下,道:“还是请公主再宽贷几日,一俟病好,妾必再回去侍奉公主。”
  我听了不乐,又想进去坐坐,看看她住的地方是怎样的,她却说里面杂乱,不肯让我进去,又说天晚了,怕宫门上锁,叫我赶紧回宫,推着我走,我只得五步一回头地走了。
  一回蓬莱殿,便见外面许多宦官,有父亲的,有母亲的,有李晟的,还有李睿的。
  父亲传旨说我幼而明理,长而徽懿,益食封一百五十户,母亲说我能敦亲睦下,赐我绢缎、器物、珍玩若干,李晟说一向久别,回来见到我这样懂事,做兄长的心中甚慰,特赠我洛都特产若干,希望改日再与我一叙兄妹之情。
  我一一谢过了赏赐,传旨的宦官们争先恐后地来与我寒暄,向我传达父母和兄长们的爱护之心,我心中不耐,却也只能和他们敷衍一阵,好容易把人都打发了,转头却见李睿派来的王元起在门外探头探脑,笑骂一句“小奴才”,招手叫他进来,问:“六郎又看上了我什么东西,叫你来拿呢?”
  王元起搓着手笑道:“看公主说的,我们大王一向最和公主友爱的,怎么会拿公主的东西呢?大王派小人来,是想叫公主放宽心,和亲……”他左右看了一眼,缩了一下头才笑道:“和亲是肯定不成的,圣上已经命太子做甘、凉两州道行军元帅,以大王为洮州道行军元帅,发三州兵,即刻征讨吐蕃,大王说了,他一定打得那些胡狗抱头鼠窜,叫他们知道敢讨他妹妹的人,都没好下场!”
  他将李睿的语气学得活灵活现,听得我忍俊不禁,白日的郁闷都消散不少,故意逗他:“六郎说得这样豪气,到底几时候出征?他要替我去打胡人,我必定要好好送送他。”本朝宗室,多有挂名出征的,其实本人安居长安,连自己领的州在哪个方位都未必知道,李晟和李睿多半也是这种虚名。
  王元起眼珠一转,笑道:“大王千金之躯,自然不会和那些村夫莽汉一样,做那些扛枪执剑的功夫,他老人家呀,只消在京师运筹帷幄,筹划决断,不必出阵,却胜似出阵,管教那些杀才有来无回!”
  我道:“滚你的罢,还他老人家,六郎才几岁呢!你回去,替我告诉李睿,光说不练,我才不信他的心,还有,什么和亲不和亲的,这种事也好叫你来说?”
  王元起笑嘻嘻地道:“小人不才,只有一颗忠心可取,大王也就取小人这份忠心,所以什么话都敢叫小人传,公主别小瞧了小人,小人这嘴一闭上,什么人都别想从小人这里探了话去。”
  他话刚说完,就听李睿在后面笑道:“我叫你传个话,你倒好,还在二娘跟前卖弄上了,二娘可不比我的好脾气,她一生气,动辄杖毙,你可仔细了。”
  王元起见李睿来,连连打躬,那脸上笑得如金秋艳菊一样灿烂,口道:“小人拜见大王,小人不敢赞同大王这话,宫中谁人不知长乐公主心最善,人最聪明?”
  李睿指着他对我笑:“兕子你看,这狗东西三日不教训,都开始议论你了,你还不打他?”
  我见他虽嬉皮笑脸,两眼却只看着我,知道他是有意哄我开心,心中一暖,笑道:“他分明是夸我,你却叫我打他,是什么心肠?我可不听你的,不但我不打他,还要大大的赏才好。”
  李睿见我笑,自己也傻呵呵地笑起来,与王元起主仆两个又在那里一唱一和,装傻哄我,哄得我白赏了许多绢缎给王元起,挥手道:“我是知道了,你们主仆两个分明是说好了一道来算计我,可怜阿娘才赏了那么些绢,我还要留着裁衣服呢,都叫你们哄走了,我再不同你们说话了。”
  李睿方笑嘻嘻叫王元起出去,转头就对我道:“兕子,我有事同你说。”
  我见他一脸肃穆,似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正经事,也忙正色以待,道:“六郎这样,莫不是后来阿耶阿娘还同你们说了什么?”
  李睿一怔,道:“阿耶阿娘留我们在那只是数落,并没有别的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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