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但既能引起天罚降下,那魔气的主人必然不是等闲之辈,恐怕是实力要远超于他的魔修大能。
画卿颜前世可并未遇到过这等怪异之事。他收回手,定了定神道:师兄,我们需得回门派同掌门商议此事了。修真之界,怕是有大乘期魔修现世。
或许其实力远比大乘期还要强。
*
待到黎明时景,晨曦微露。一年一度的择师大典在阳晖之下逐渐拉开了帷幕。
十六长柱拾阶而立,在阳光之下散发熠熠光泽。玉阶台面一尘不染,干净地仿佛能倒映人的身影。广场内弟子云集,长老席上各峰主长老皆已就坐。
慕君年作为比试考核的第一名,在拜师这一环节自然是拥有优先选择权的。
当主持的长老按照流程问道他这个问题时,慕君年抬头寻视了长老席一圈,却并未看到清风仙尊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仙尊为何不在长老席上?
手不自觉地握紧,明明慕君年倏地一顿:或许,清风仙尊是有事耽搁了。
主持长老见慕君年迟迟不做决定,怕他是思虑良久临到阵前反而不知该做何抉择。于是出声宽慰道:没事的,择师之事甚大,确实得再三斟酌好好考虑,你慢慢思量,不急。
慕君年颔首应道:多谢长老。
因就他的这一拖延,为观赏仪式大典在广场之上等候多时的众弟子便开始纷纷疑惑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那慕君年为何迟迟不做决定?
莫不是长老席上的各峰主长老都入上他的眼了?以至于他一个都不想选?
开玩笑吧你?铭剑派乃为修真第一大派,门内大能众多。光元婴级别的长老便有好几个,那慕君年既来到了这铭剑山,自是冲着门内的优质资源师资力量而来。他拿下了这第一的名次,拥有自主择师的机会,又岂会临到阵前而放过这一机缘?
疑惑不解者有之,嫉妒酸涩阴阳怪气的亦有之。其中也有猜测到一星缘由者,你们难道没发现,长老席上并没有飘渺峰峰主清风仙尊的身影吗?
难道那慕君年真的是想选择拜入清风仙尊门下?
广场内的丝丝窃语逐渐放大嘈杂起来,主持长老不由皱了皱眉,沉声道:安静。
慕君年。主持长老声线都降低了好几分,他缓缓开口道:你还没想好要拜哪位长老为师吗?
其实心中早已有了抉择,可飘渺峰峰主清风仙尊画卿颜,却还未到场。
慕君年略一垂眸,收敛神色道:弟子慕君年,欲拜清风仙尊为师。
此言一出,原本人群安静的广场瞬间又躁动了起来。众弟子纷纷惊呼低语道:我天,竟然真的是选择要拜清风仙尊为师
清风仙尊闭关百年,修真界不知多少名门世家的弟子想要拜入其门下,都未能得偿所愿。而今年,好不容易仙尊没闭关却也未来这择师大典,也不知仙尊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收徒
虽说这获得前三甲的弟子都有一个自主择师的机会,但自主择选之后还得同所选的仙尊进行弟子结印。这也是这么多年以来,无数想拜入清风仙尊门下的,都只能遗憾告终的原因啊
慕君年竟然选择不在场的清风仙尊,这不是注定要失望了?
就在众人或唏嘘感叹或幸灾乐祸之时,一声:我来迟了。瞬间惊诧了全场。
只见一道白衣飘飘的身影,缓缓降临于高台之中的席位上。清风仙尊眉目清冷,声音不大却一字不差地回荡在整个广场上空,使得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楚地听到他说的话。
慕君年听训,今我以飘渺峰峰主之位收你入我门峰,为本派第十七代弟子。
微风不知何时起,人群中传来的几许惊叹与低语,似乎也都在这一场微风中辗转成沙,隔离于慕君年的耳外,只剩下清风仙尊画卿颜的殷殷企盼。
画卿颜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道:吾将悉心教导,不求你斩妖除魔誉满世间飞升成神,只愿你能一生顺遂平安喜乐慈悲为怀。铭剑诸长老见证。
暖阳之下轻风徐徐,吹动满树桃花。慕君年心神撼动间附身跪拜,郑重道:弟子慕君年,谨记师尊教诲。
画卿颜降至仪式大典的场地中央,立于附身跪拜的慕君年身前,温声开口道:抬起头来。
慕君年身形微动,浓密乌黑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随即依言将头抬起。
广场之中观者云集,他们位于大典中央,接受门内无数弟子的视线。但春光融融下,少年虽身处于无数目光中,却又仿佛隔离于万千人群之外,眸中眼底只有身前一人。
画卿颜眉目温和地看着身前的少年,心道:
那是他默默看着长大的少年啊,身形抽长已至翩翩少年郎。
他心中感叹着,便缓缓抬手在慕君年额前结下一个印注入其眉心。繁琐的弟子印记逐渐连通了俩人的识海,慕君年能感受到他与师尊之间正在逐渐形成某种联系与羁绊。
忽地,慕君年灵识之中似是突然被唤醒了什么。他神色猛然一顿,重重地垂下头去,脑海仿佛要被什么炸裂一般,带着猩红泣血的记忆,一股脑全灌入他的识海中。
那些漆黑阴暗的沉重,遭受众叛亲离的绝望,挣扎于炼狱九层下的求生。最终一念成魔,白骨蔽平原。
旖旎红尘、囚禁占有,他亲手给他的师尊打造了一座极尽奢靡的金丝牢笼。记忆的最后是他怀抱一具冰凉尸首,悲痛凄厉而绝望。
一幕幕回忆,撕裂了时空,被唤醒于今世的灵魂之中。
身体里仿佛有一头正在疯狂呼啸的嗜血凶兽,被他死死地压制在心头。慕君年缓缓抬起头来,眼底的猩红一闪而过,变回了他原本正常的瞳色。
慕君年抬头凝视着他身前之人,他的师尊。
画卿颜并未察觉到慕君年的异常,只道是刚刚结下弟子印记,慕君年有些不适应。
和煦的阳光照在清风仙尊的面容上,衬得他干净的容颜宛如虚幻透明。
但慕君年的眼底却如深渊古潭,漆黑一片。
他心中几乎在泣血地嘶叫,师尊
他们之间的缘分,从来都不是跨越前世的拳拳之心师徒情。而是今生重逢的疯狂执念,是注定捆绑在一起的余生枷锁。
第9章 魔君重生
择师大典结束后,慕君年就收拾好了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就带着画卿颜送他的那把剑,以及一些生活必需品,然后跟着师尊来到了飘渺峰。
飘渺峰峰如其名,整座山峰常年被云雾缭绕,隐隐约约显现。峰内设有禁制,金丹期以下者都无法在上空飞行,只能顺着山阶徒步走上山来。这是铭剑派每座山峰都存有的禁制,要见其峰主不能御剑而上,须得一步一个脚印地诚心走上来,以示尊敬。
彼时慕君年才刚拜入铭剑派三月有余,修为不足,无法御剑。再说按照门派山规,他也应当徒步上山。画卿颜左右闲来无事,二来也是念及慕君年刚入他峰下,对这里的环境肯定陌生得很不识路,他便陪着他一起上山,让他熟悉熟悉山中的环境。
一路行来,慕君年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环境,心中思绪翻涌。前世他血涤修真界,掀起腥风血雨,所到之处无不血流成河满目疮痍。他杀伐无数,摧毁了千千万万的山峰门派。可唯有此处,即使修真之界早已千疮百孔飘零散乱,这里也依然山明水秀静谧祥和,如乱世浮沉之外的一寸桃源之地。
师尊离开以后,他孑然一身孤行于世。那时他常于濒临疯魔中,来到这个地方,来到这个他日夜思念眷恋之人曾居之所。
跨越千百个日夜,撕裂了时空,再见眼前之景,一草一木皆未变却又不是他曾经所见。慕君年看着身前之人,手指微动似是想要将他拥入怀中,永远地禁锢在自己的身边。但是他不能。
轻风拂起画卿颜的长丝,慕君年看见他白色的衣袂在风中翩跹,落入了他的眼底。
最终,慕君年还是垂下了眼眸,卷去眼底疯狂的眷恋与思念。不,这一世一切都还未发生,他在师尊眼中还是双手干净没有沾染鲜血的人。
他不能,不能展现出他阴暗嗜血的一面,再让师尊恐惧害怕他。他要收敛起毒牙利爪,当一个谦恭卑逊之人,做师尊的乖、巧、徒、儿。
*
爬完长阶,终于到了居所之地。画卿颜指着前面的一处木屋:你就住这里吧。
慕君年沉声应道:嗯,好。
推开门才发现,屋里的生活用品都一应俱全,同前世他用的几乎一模一样。慕君年眸光微动,转身看向师尊,哑然道:师尊
唔画卿颜干咳了一声,甩了甩衣袖道:也不知屋子里的东西齐不齐全,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你尽管同我说。
慕君年压抑着心中疯狂涌动的情绪,良久才张开唇瓣道:谢谢。
画卿颜想了想又道:这飘渺峰也没什么规矩,你无需拘谨。
他瞧着慕君年沉默寡言的样子,思索着该不会是慕君年刚来到这么个陌生的环境,还有些不自在。他在这里,慕君年怕是更加放松不下来。便寻思着让慕君年先自己一个人适应适应,于是道: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好好休息吧。
说罢便转身要走,却被慕君年突然叫住了脚步,师尊
少年突然急急开口,声音不重,却仿佛带着一股沉重的韵味,像是唯恐什么消失一般急于挽留的悸动。
怎么了?画卿颜微微偏头,心骤然一顿。他只一眼,似就被吸进了少年漆黑幽深的瞳孔里。那里恒古无波却又暗潮汹涌,仿佛要直把人吞噬其中。可画卿颜再定睛一看,少年眼底哪还有幽深可言?分明平静至极,毫无半点汹涌流动的情绪,干干净净地无一丝波澜。
没什么慕君年声音沙哑着开口道:师尊慢走。
画卿颜直觉有什么不对劲,但又想不出个什么名堂来。他所幸便不再想了,含糊地应了一声就离去了。
*
墨色浓稠,浸染无边夜幕。辰星寥寥,星辉黯淡,浓浓夜幕中只有一间木屋从窗口映着几许烛光。
屋内烛光点燃,隐隐约约显现一抹修长的身影。床沿坐着一高大俊朗的青年,他闭目冥想着,一身宽袍黑衣仿佛要融于黑暗之中。放在膝上的手骨节分明,往上是墨藻般的长发,几缕青丝微卷垂在垂在身前。他唇色暗红薄唇锋利,鼻梁高挺,长睫遮目只能看见他眼角下方有一颗殷红如血的痣。他眉形极好眉骨突出眉峰高挑,脸部线条凌厉面容硬朗。
点在桌上的烛火因窗外吹进的风,剧烈地跳动着。烛光暖色映在青年的脸上,也柔和不了他凌厉冷峻的面容。忽得,这人睁开了双眼,眸中的寒厉一闪而过,只剩眼底无尽的深渊。
夜间凉风吹拂入窗,青年原本的高大修长的身形瞬间变得虚幻透明起来,而后仿佛随风飘散一般,化为一缕红烟进入了床上躺着的少年身体里。
双手置于身前,安静沉眠的少年睁开了双眼。眸中一抹红光闪过,而后隐于眼底。慕君年抬手拂过额前的魔君印,火红色的印记消失不见而后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竖纹,即今日他刚受的弟子印。
慕君年伸手端详了一番这一世的他,现下的身体。少年身形虽修长,但比之成年时的他的身体还是略为清臞单薄。且这具身体里筋骨未加强,灵力修为尚低,还无法接纳下他来自前世的灵魂。
若非他撕裂时空来到这里时,被天罚所击中,也不必将灵魂融入这个世界的他身体里。
没事,先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恢复,与当下的这具身体彻底融合。
慕君年随意一挥手,便熄灭了烛台上的灯火。
*
天光大亮,已日上三竿。慕君年早早地起了床,将飘渺峰庭院各处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个干净。这都快过辰时了,师尊怎的还未从房门出来?
慕君年一直都清楚地记得师尊的作息时间,虽说后来师尊被他带上屿君山禁于巫山殿内,每夜受之劳累作息时间早已没了规律,但当年在飘渺峰修行时养成的习惯依然还在。而如今这世的他,未经人事未历苦楚,修行作息应当都还是慕君年记忆中一样。
亥时休卯时起,不是师尊一贯的作息时间吗?怎的到现在师尊的房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慕君年心生疑惑间,便走到了画卿颜的房门前,屏息敲了敲门道:师尊?
还是没半点声响。
慕君年静默了一瞬,而后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师尊该不是又同上一世那般,一声招呼都不打地就跑去闭关了?!
慕君年道:师尊,我进来了。未等回应,他就立马推门而进。
屋内光线昏暗,陈设简单,一眼尽收。慕君年隐约看见床铺微隆,似是躺着一个人。他瞧着窗前挂着一块黑布,原是那布遮住了屋外的光亮。
随着他推门而入的声响,床铺上躺着的人迷迷糊糊间转醒。
画卿颜裹着被子坐了起来,头顶睡出一头乱毛。他眯着双眼嘀咕道:怎么风把门给吹开了?
慕君年在原地静默了:
画卿颜打着哈欠,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正打算施法,用灵力把门关上。在看到门前站着的人时瞬间吓了一跳,瞌睡虫都被吓跑了
妈耶!谁在那儿?!
师尊慕君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徒儿来伺候您起床更衣。
第10章 藏巧于拙
画卿颜:
他原处僵硬了一瞬,默默地举起被子盖过头顶,缩被窝里了。
慕君年走至床头,动作很轻地掀起被子的一角,低声道:师尊,我伺候你更衣吧。
画卿颜在被窝里闷了好一会儿,只觉自己方才那一下真是太丢人了。左右脸已经丢尽了,徒弟还在床边站着,等着他从被子里出来。画卿颜在心里作了好一番建设,才闭着眼睛把脑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
窗上的遮光帘不知何时被慕君年拉开了,室外阳光投撒而入,照亮室内一片光景。画卿颜看见慕君年眸光微闪,而后垂下眼帘遮去眼底所有情绪。他道:师尊,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