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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烟火 第40节

  这一点陈牧雷很小的时候就深有体会——也是那一晚,他事后才知道赵令宇拿他的衣服擦手,其实是在擦手上沾到的血。
  那天天一亮, 赵令宇就带着人走了, 他给陈永新留下来两个人善后。那俩人倒不怕陈永新,不忙着做事, 和陈永新有酒有肉的享受了一番。
  陈牧雷趁他们不备偷偷溜进角落里那间屋子,一开门就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几乎掀得人一趔趄。
  陈牧雷用手肘掩住唇鼻, 环视屋内,除了一些破烂,地上躺了一个人。
  那个人身子底下是一大摊血迹, 陈牧雷走近了才发现他手脚都被布包着,但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于是探手去碰了一下, 顿时心里一惊。
  被布包裹着手脚不见了……
  大概是不想他太快死于失血过多才捆住断口处止血。
  陈牧雷想到昨晚赵令宇带他去喂狗……实在忍不住胃里的翻涌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不住地干呕。
  蓦地,陈牧雷听到了那个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他鼓起勇气重新走近房间来到他身旁。
  那个人还没死, 睁开眼睛注视了他片刻, 从嗓子里挤出更加虚弱的声音——他几乎只能发出气音。
  “你……是……”
  那人一开口,嘴里就有血流出来,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陈牧雷退后了半步,没有给出什么反应。
  那人又看了他一会儿,缓了很久才能再度开口, 但是声音太小,陈牧雷根本听不清。
  他咽了咽恐惧的口水,跪到他身边, 倾着身子侧着头,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勉强听到了几个字:“我右脚的……鞋垫里……”
  陈牧雷立即去看他的右脚——他还哪里有脚了?陈牧雷便去那一堆破烂里找到了他右脚的鞋子,掏出里面被血浸湿的鞋垫。
  陈牧雷控制着自己发抖的手,撕开鞋垫,从夹层里拿出一张照片。
  准确地说,只是一张被剪下来的b超照片,他没看懂,于是把那张血迹斑驳的照片拿到那人眼前展开。
  屋内光线昏暗,陈牧雷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就只见他嘴角轻轻地翘了起来,似乎在……笑。
  陈牧雷又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听他断断续续的气音说道:“我女儿……一定很好看……孩子,想办法回家……回到父母身边吧……”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陈牧雷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看到他微微翕动的嘴唇。
  那人半睁着眼睛看着陈牧雷,陈牧雷攥着那张照片也回视着他,一直没有太多表情的小脸上出现了一丝松动。
  “对不起。”
  陈牧雷说,眼眶慢慢地红了,那人好像又在笑,嘴唇动了动,然后缓缓地闭上眼睛。
  陈牧雷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放到他鼻端,又把手放到他心口的位置。
  呼吸停了,心跳也停了,留下一具逐渐变凉的尸体和触目所及的黏稠暗红的血迹,还有灌满鼻腔心肺的血腥味道。
  后来陈牧雷从陈永新处得知了那个人的身份和名字——陆北屿,警察,被线人出卖,让赵令宇一行人抓个正着。但凡那天换一个人在,不管是黎不肯还是高振或者是别的什么人,陆北屿都不用经历这些,兴许能被“给个痛快”,只可惜遇到了赵令宇。这一切,在陈永新那里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是他运气不好。
  赵令宇连他的手脚都砍了,却没动过他的脸,他脸上一点儿伤都看不见,所以他的样子陈牧雷记了很多很多年,那天的场景几乎刻在他的脑海里,他想忘都忘不掉,导致他后来一见到血就能想起那天的全部细节。
  多年以后的今天,陈牧雷知道眼前的赵令宇和那时的赵令宇从本质上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他可以一边和你谈笑风生一边动着杀机。面对这样的人,人们通常会避免和他发生正面冲突,但陈牧雷却选择一个最直接的方式试图把他伪装的人皮扯皱。
  陈牧雷说完那番话,房间里的气氛都变了。
  但是他尺度拿捏得很好,上一刻“放”,下一刻“收”。
  陈牧雷说完没再看赵令宇和白鸿泉,推开面前的落地窗到开放的露台上点了支烟抽,余光却注意着屋里的那几个人。由他制造出来的紧绷气氛,却仿佛和他没什么关系似的。
  最先开口的是高振,放下手机,骂骂咧咧就要冲出来倚老卖老地“教育”陈牧雷。
  “你这混小子!说你胖你就喘,这一屋子人都在呢,有你说话的分儿吗?是不是看我们给你面子了?”
  “诶!”
  白鸿泉拦了一下没拦住他,高振推开白鸿泉的手气呼呼地说:“老大你别管,我替老陈治治这混小子的毛病。”
  眼看高振的拳风扫过来,陈牧雷后腰抵住露台围栏,身子向后一仰,轻轻松松地躲开攻击:“您多大岁数了还这么玩呢?”
  “治你足够了!”
  高振那招只是虚晃一下罢了,后手实实在在打在他肋岔上,只听陈牧雷嘶嘶地吸气,微微弯腰,嘴上直喊疼:“您还真打啊?”
  “那你还以为我和你闹着玩呢?”高振拍拍他脸,忽的压低声音,“你差不多得了,不要瞎胡闹。”
  陈牧雷低头又抽了口烟,过了片刻才语带双关地说:“巧了,我也不是闹着玩,这件事我必须要个说法。”
  高振还要说什么,陈牧雷悄悄按住了他的手背。高振抿了抿嘴,气不过地哼了声,背着手到一边儿坐着去了。
  “牧雷,话也不能这么说,没有人想要搪塞你。”白鸿泉说:“方燕不是去找过警察,人家都给了说法只是失足坠楼,是意外,没有发现任何生前打斗过的痕迹之类的可疑之处,下面的人乱嚼舌根唯恐天下不乱那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我已经让令宇去警告过那些乱说话的人了,这不是最近已经没人再说什么了吗?”
  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老陈是我多少年的兄弟了,发生了这种事,难道我心里会高兴吗?邱刚的事,既然你有疑问那我们就想办法搞清楚,令宇啊,你就去查——”
  “不用查了。”赵令宇打断白鸿泉,走过来向陈牧雷伸出了一只手:“给支烟。”
  陈牧雷掏出烟和火一起放在他手里,赵令宇抽出来一根自己点上:“这件事,我有责任。”
  所有人都惊了一下,唯独陈牧雷神色如常:“哦?”
  赵令宇弹了一下不存在的烟灰,道:“邱刚被人做局,打牌输了很多钱,又不敢和老陈实话实说是欠债了,前前后后和他借过好几次钱,但利息越滚越大,窟窿补不上,人家堵门要钱,大概是威胁妻女了邱刚才敢和老陈撂下实话。”他吸了一口烟,接着说,“他找老陈去帮忙出头说情,老陈就去了,自己做担保,对方同意宽限些时日先还一部分。到了日子,老陈到约定的地方去还钱——因为不是什么能上台面的事,他们就约在龙莜大厦的顶楼,就是老陈出事的那个地方——钱给了人家,对方说不够,老陈一问才知道邱刚又去赌了。那些人走了之后,老陈把邱刚骂了。”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你们知道老陈那张嘴,邱刚四十几岁的爷们了,脸上挂不住,一气之下和老陈吵了起来,俩人吵崩了,邱刚忘了老陈恐高就自己先走了,然后老陈也不知道怎么就……”
  高振闭上了眼睛,重重地叹出一口气,白鸿泉也是面色凝重。
  陈牧雷掐灭手上那支烟:“既然老陈是用自己做担保,钱没还完,为什么这么久一直没有人来向我要债?”
  “老陈出事后,邱刚害怕,这才来找我。”赵令宇把烟盒和打火机都还给他,“我已经替他把剩下的钱还完了。”
  赵令宇自责地说道:“其实,最初邱刚有找到过我,说自己在外面欠了钱,我没管他,如果我一开始管了,也许就没这事了。”
  陈牧雷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望着远方,暗自攥拳:“就这样?”
  赵令宇:“就这样,邱刚怕你,求我给他瞒着这事。”
  天际低垂,乌云渐渐聚拢,似乎酝酿着一场大雨。
  赵令宇:“牧雷,这里面有我的责任,你想怎么处理?”
  陈牧雷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我能怎么处理你啊?叔叔?”
  “你这是在寒碜我。”赵令宇苦笑。
  陈牧雷渐渐松开拳头,在他肩头拍了拍:“不说这个了。”然后他对白鸿泉说,“白伯伯,饭我就不吃了,我先回去了。”
  白鸿泉:“诶,事还没说完呢。”
  “不管您有什么事要交给我做,也总得让我缓一缓。”陈牧雷回到边桌拿起自己的墨镜戴上,系好西装扣子,“老陈尾七,今天不奉陪了。”
  陈牧雷转身特意看了黎不肯一眼,发现他双拳紧握,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似的。
  *
  陈牧雷开车回去的路上,瓢泼大雨就从天上兜头浇下来。雨势过大,视线极差,陈牧雷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下,坐在车里发了会儿呆。
  雨势很快开始转小,他才发现这里离艺术三高不远。鬼使神差地,他把车开到了三高校门口。
  陈琰已经不在学校住了——陈牧雷都不知道自己来这里要做什么?
  手机响了一声,日程提示再一次提醒他陈琰的生日就在明天,他却连送什么礼物都没想好。
  陈牧雷调出陈琰的电话号码,犹豫半天最终也没拨出去。
  就在他想调转车头离开的时候,突然看见校门外的墙根下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倒霉蛋。
  这丫头,说她什么好呢。
  周云锦训练完顺便去拿老师判完的卷子,就这样赶上一场疾雨。没带伞也没处躲,瞬间被淋个透心凉。
  眼见雨势变小,她犹豫要不要走的时候,陈牧雷撑着伞出现在她面前。
  陈牧雷上下打量她一番:“你可真是衰神附体啊。”
  这人嘴里从来听不到好话,周云锦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仰头看他,稍稍露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不过幸好,我遇到你了。”
  这话说得陈牧雷心里莫名一动,心窝直疼,然后对她伸出一只手。
  “过来,回家。”
  ……
  第36章 吻你  我好像突然很想吻你。
  虽然陈牧雷的伞足够大, 周云锦还是十分小心地怕自己碰到他,几乎站到伞的边缘了。
  陈牧雷换了只手撑伞,撩开她额前的头发, 周云锦下意识偏开头。
  “躲什么?我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陈牧雷重新撩起她的湿发看了看, 到底是年轻的小孩子,恢复的势头越来越好, 虽然痕迹依然很明显。“还不错。”
  周云锦:“不碰的时候都已经不会再疼了。”
  他时不时就会来检查她这道伤,比她还要上心。
  风吹过, 周云锦打了一个明显的冷颤, 陈牧雷甩甩手上沾到的雨水:“上车。”
  周云锦打开副驾车门,刚准备上去,突然犹豫起来:这车坐垫……
  不过还没等她说什么就被陈牧雷粗鲁地推了进去。
  “别看了, 是真皮的,弄坏了我给你记账, 以后得还。”
  “……”
  “伤口尽量别沾水。”陈牧雷从后备厢找出条毛巾擦了擦手然后丢给她, 顺手打开车里的暖风和座椅加热开关,“不是放假了吗?怎么还来学校?”
  “恢复性——”周云锦一开口就打了个喷嚏, “恢复性训练。”
  陈牧雷默默地去将暖风又开大一点儿, 然后脱下自己的西装上衣:“换上。”
  周云锦擦着头发上的雨水, 问:“你这件西装……贵吗?”
  陈牧雷:“反正你现在是买不起。”
  想想也是,有句话叫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周云锦把自己湿淋淋的外套扔到一边,穿上这件带着他体温的西装。
  不是第一次穿他衣服了,一回生两回熟, 周云锦居然都没有像之前那么不好意思了。
  “陈琰来了吗?”
  陈牧雷开着车,突然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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