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90)

  杨瓒拱手,谦虚的说:谬赞,各位谬赞了,晚辈实在受之有愧,是万万不及大兄的,如果大兄,唉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大臣们也知道杨兼这时候还病着,只差最后一口气了,而且一天愈发差过一天,便不再多说甚么,纷纷离开了。
  如何,三郎主感觉如何?
  一个笑声从后面响起,伴随着踏踏的跫音,走到杨瓒身后。
  杨瓒转过头来,一瞬间收敛了悲伤和压抑,脸色阴沉的凝视着来人。
  是赵国公宇文招!
  宇文招先离开了议事堂,没想到却没有走远,而是站在议事堂不远处,特意等待杨瓒。
  宇文招笑着说:三郎主怎么一看到我便不欢心呢?说到底,咱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他说着,伸手搭在杨瓒的肩膀上。
  啪!
  杨瓒却毫不留情的将宇文招的手打掉,冷冷的说:我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宇文招笑起来,说:如何不一样?难不成,三郎主要矢口否认,你大兄的毒,不是你下的?
  杨瓒死死蹙起眉头,下意识左右看了看,就怕宇文招的声音太大,旁人给听了去。
  宇文招笑着说:放心,左右无人,只有你我二人
  他说罢,又说:我们哪里不一样?是了,一定是三郎主比我清高,给大兄下毒,还理直气壮的诬陷给旁人,你这份子的清高,是我的确没有的。
  杨瓒的眼神更加凌厉,仿佛要将宇文招凌迟了一般。
  宇文招笑着说:三郎主别这么看我,我说过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事已至此,我又怎么会害你呢?反而,我们才是盟友。
  杨瓒还是不说话,宇文招围着杨瓒转了一圈,上下打量,说: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徐敏齐已经入狱,牵扯了许多齐人,牵连不可谓不广泛,而这些人中,不乏聪明之辈反正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三郎主也没有退路了,干脆做绝一点。
  宇文招的手又拍上了杨瓒的肩膀,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只要徐敏齐在,便能保住你大兄的性命干脆,杀了他。
  杨瓒立时皱起眉头,宇文招继续说:徐敏齐一死,再没人能救你的大兄,他的头衔,他的地位,他的兵权,甚至喜欢他的美人儿都是你的了,不好么?
  反正只是一个徐敏齐,他死了,你我便都干净了,相信他死的也是死得其所
  啪!
  杨瓒再次打掉宇文招的手,冷冷的凝视着宇文招,说:我再说一次,我和你不一样,我们根本不是同道之人。
  杨瓒说罢,再不多话,转身离开。
  宇文招站在原地,还保持着抬手的动作,眼看着杨瓒渐去渐远,不由笑了笑,自言自语的说:对,我们不一样,因为你比我还要伪善。
  他说着,掸了掸自己的袖袍,哂笑一声,也转身离去了。
  杨瓒走出几步,站定在原地,眯着眼睛,似乎在想些甚么,微微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似乎在思忖出神,过了片刻之后,终于抬起头来,杨瓒的眼神里迸发出冰冷的光芒,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杨瓒大步往前走去,很快来到公车署,上了辎车。
  骑奴说:三郎主,回府么?
  杨瓒的声音冷冷的说:不回府,去牢狱。
  是!
  杨瓒的辎车离开皇宫,往牢狱而去,骑奴将辎车停在门口,杨瓒下了车,牢卒立刻出来迎接,说:三郎主怎么来了?是来找车骑大将军的么?真是不巧,车骑大将军才走不久。
  杨瓒听说杨整不在,眯了眯眼目,说:无妨,我去看看那下毒的齐贼。
  牢卒立刻点头,说:是是,三郎主,请,小的带路。
  众人簇拥着杨瓒往里走,入了牢狱,一路去见徐敏齐。
  杨瓒询问说:下毒的齐贼招认了么?
  牢卒摇头说:那贼子骨头硬的很,虽是个结巴,但就是不张口,怎么问也不张口,车骑大将军已经亲自审问了,都没有用。
  杨瓒眯眼说:可用刑了?
  牢卒说:没有。
  杨瓒走过去,刚一到牢门口,徐敏齐立刻便发现了他,连忙从地上踉跄的爬起来,他身上缠着锁链,脖子上架着枷锁,踉踉跄跄的爬起来,东倒西歪,差点撞在牢房门上,隔着栅栏伸手去够杨瓒,但是因着枷锁的束缚,根本无法伸手。
  徐敏齐结巴的说:我我没没没、没下毒!三三三
  他还没说完,杨瓒已经冷声说:徐敏齐,我大兄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恩将仇报?
  徐敏齐睁大了眼睛,使劲摇头,说:没没没
  他一着急,更加说不出来,只能使劲摇头。
  牢卒说:三郎主,这厮嘴巴硬的很,一直不肯招认,车骑大将军已经问了许久,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杨瓒幽幽的说:你们先出去,我自己来问他。
  可是牢卒有些担忧,却被杨瓒阻止了话头,说:不必担心,他戴着枷锁,还能如何?
  牢卒不敢多言,纷纷退出了牢房。
  牢房中只剩下杨瓒和徐敏齐两个人,徐敏齐还想要解释,结结巴巴的说:三三三三、郎主!我我没有下毒!真真真真的!
  哪知道上一刻还不相信的杨瓒,这会子竟然改口了,说:我信,我自然信你。
  徐敏齐睁大了眼睛,说:真真的?
  杨瓒点点头,说:自然是真的,隔墙有耳,你附耳过来,我与你说
  徐敏齐立刻附耳过去,扒着栅栏,把脸侧贴在牢房门上,仔细倾听,杨瓒走过去,眼神越发的冰冷,在徐敏齐耳边轻声说:因为下毒之人,我已经找到了。
  徐敏齐震惊的说:是谁?!
  杨瓒的唇角慢慢上扬,轻松的说:是我啊。
  嗬!!徐敏齐吃了一惊,吓得想要后退,哪知道这一刻,哗啦一声,锁链突然缠上了自己的脖颈。
  杨瓒趁着他靠近牢房门的空隙,一把抓住徐敏齐身上的锁链,快速一绕,手法极其凌厉,将锁链绕在徐敏齐的脖颈上,发狠的一拽。
  嗬嗬
  徐敏齐呼吸被制,但是他的脖子上还架着枷锁,双手无法越过枷锁抓住锁链,锁链钳在他的脖颈上,愈发的用力,越是挣扎,越是锁紧。
  嗬徐敏齐想要挣脱,奈何他身量虽然高大,但并非习武之人,根本不是杨瓒的对手。
  杨瓒轻而易举的制住徐敏齐,让他不得挣脱,眼眸发狠,昏暗的牢房衬托着他凌厉的面色,咬牙切齿的低声说:别怪我别怪我心狠手辣,我也是迫不得已
  嗬!嗬!嗬!徐敏齐短促的呼吸着,越来越急促,眼睛泛白,双手乱抓,挣扎的力气慢慢变小,很快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杨瓒拽住锁链的手一颤,仿佛被锁链烫到,猛地松开双手,随着他松手的动作,徐敏齐整个人失去了桎梏的力气,向前一扑,摔倒在地上,仍然没动一下。
  杨瓒颤抖的收回双手,掌心里还残留着深深的勒痕,锁链的印记仿佛烙印,烙在他的皮肤之上,久久不能散去。
  杨瓒再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徐敏齐,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转身大步离开牢狱,消失了踪影。
  踏踏
  随着杨瓒离开,一个人影慢慢从牢狱的深处转出来,面上带着笑容,竟然是赵国公宇文招!
  宇文招站在牢狱的墙后,轻笑一声,说:我们果然不是一路人,因为你除了比我伪善以外,还比我狠得多。
  他啧啧了一声,笑的十足愉快,很快也离开了牢房。
  赵国公宇文招离开牢房,没有上辎车,而是翻身上马,对骑奴说:回府去罢,不需要你了。
  骑奴应声,驾着辎车回了赵国公府,而宇文招一个人悠闲的骑马离开,往城外晃悠悠的去了。
  宇文招一路走得很慢,断断续续,仿佛游山顽水一样,也不着急,天色昏黄之时,他才来到了郊外,勒马在一处山林之中,翻身下马。
  山林中似乎早就有人,一个人影藏在昏暗与幽闭之中,影影绰绰,并不真实。
  宇文招走过去,拱手说:兄长。
  那人点点头,仍然藏身在黑暗之中,幽幽的开口说:事情如何?
  宇文招恭恭敬敬的说:回兄长,隋国公世子被下毒,他虽然命大,但危在旦夕,也只差最后一口气了。徐敏齐是个能个儿人,一直吊着他的命,但是就在方才,臣弟故意激怒杨瓒,亲眼看着杨瓒活活勒死徐敏齐,徐敏齐一死,再没有人能解毒,那个人必死无疑。
  藏在阴影中的人喟叹了一声,抬起手来,掌心中把顽着一枚其貌不扬的小杏仁,用指尖不停的摩挲着,昏暗的日光洒落下来,从树林的缝隙抛下,正好落在那人俊美,却布满伤痕的面容上。
  是宇文邕!
  宇文邕反复摩挲着掌心中的杏仁,幽幽的叹口气,说:若不是为了这江山
  他说着,眼圈竟然红了,感慨地说:若不是为了大周的江山,寡人兴许能与他成为友人。
  宇文招说:兄长,如今不是心怀仁慈之时,我大周的天下,危在旦夕,请兄长以江山社稷为先,切勿心慈手软啊!
  寡人知道。宇文邕微微颔首说:身为我大周之主,寡人知道该如何做,你且放心便是。
  宇文招又说:会葬将会如期在清晖室举行,到时候满朝文武都会参加会葬,臣弟已经向齐人高绍义借兵,高绍义痛恨镇军将军,同意援助兵力
  高绍义乃是北齐的贵胄,被封范阳王。高绍义年轻之时骄纵的厉害,贵胄子弟的恶习全都有沾染,还纵容亲信当街打人,曾经打死过大臣。
  高绍义手下有三千精兵,因为痛恨杨兼占领了晋阳,又不服大都督段韶的管教,带领三千精兵反出邺城。
  赵国公宇文招因为没有甚么兵马,所以联络了齐人高绍义,高绍义表示愿意与他们合作,将自己的兵马借给宇文招。
  宇文招狰狞一笑,说:请兄长放心,如今齐主已经驾崩,齐人分崩离析,高绍义也知道眼下情势,知道拗不过咱们,因此服了软儿,只要咱们可以帮助高绍义报复镇军将军,高绍义的兵马便全听我们调遣,更何况,高绍义自己也清楚,只要拥立兄长,事成之后他便是功臣,兄长只要稍稍许诺他一些好处,高绍义还不得服服帖帖么?
  宇文邕沉吟说:三千兵马,需要小心谨慎。
  宇文招点头说:虽这三千兵马少是少了点,但这些兵马已经成功混入长安城,这些日子,臣弟便安排他们入宫守卫清晖室。会葬庄严,不得带兵进入,到时候清晖室里里外外,便是兄长的人,加之兄长突然出现,乃是我大周正统,想必绝大多数的臣子,必然是会信服的。
  宇文邕淡淡的说:无错,寡人才是大周正统。
  宇文邕又说: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儿,千万不要让人坏事儿。
  宇文招说:杨瓒虽不承认,但已经是咱们的人,他一步走错,步步皆错,加之尝到了权术的滋味儿,剩下的事情,便由不得他了,还有那些个齐人降臣,这会子全都被软禁看管了起来,成不了甚么气候!兄长只需要安心等待回朝,剩下的,臣弟操劳便是了
  他正说话,突听沙沙的声音,仿佛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十分轻微,但宇文邕和宇文招立时反应过来,说:谁?!
  宇文招动作迅捷,猛地扑出去,五指如爪,一把探入草丛,草丛之中果然有人藏在那里,想要逃跑,但是此时已经来不及。
  宇文招一把扣住对方肩膀,猛地一拧手臂,对方想要挣脱,只觉得手臂剧痛,险些立刻脱臼。
  宇文招武艺凌厉,脚下一绊,嘭一声,对方直接被绊倒在地,面朝下压制在地上,面颊死死贴着土地,登时蹭上了不少污泥。
  宇文邕负手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盯着那被压制在地上不得动弹之人,眯起眼目,说:是你?
  对方浑身一震,似乎放弃了挣扎,慢慢抬起头来,动作有些僵硬,冬日里最后一丝昏黄的光线撒在他的面容之上。
  尉迟佑耆!
  藏在草丛中偷听之人,竟然是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眯着眼目,沙哑的说:原来你是装的?
  放肆!宇文招冷喝说:尉迟佑耆!你以为你在与谁说话!?
  尉迟佑耆没有理会宇文招,死死凝视着宇文邕,这次的语气变得笃定,说:原来你都是装的,怪不得那日世子突然来老宅,便再也找不到你。
  宇文招眯眼说:兄长,咱们的事情全都被他听了去,事关重大,不能姑息
  嗤
  他说着,抽出短剑,抵在尉迟佑耆的脖颈上。
  等等!宇文邕突然开口。
  宇文招劝谏说:兄长!这尉迟佑耆虽是您的伴读,但已然投靠了隋国公府,倘或这次饶了他,他必然会坏了兄长大事!决不可留啊!
  宇文邕仍然居高临下的看着尉迟佑耆,眯了眯眼目,俊美的面容上横七竖八的都是伤疤,乍一看有些怕人。
  宇文邕幽幽的说:不,把他带走,留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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