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0)

  大家一并子来到膳房,杨兼便说:宇文郎主,日前请你帮忙腌制的臭豆腐,如何了?
  是了,杨兼准备给高延宗吃的,不是旁的,正是臭豆腐!
  说起这臭味的美食,或许南北朝的人不相信,但是放在现代,一口气儿都数不完,甚么臭豆腐、螺蛳粉还有榴莲等等,那都是闻着臭吃着香的。
  而这些闻着臭吃着香的食物之中,臭豆腐的接受度可谓是最广泛的了,巧得很了,这些日子杨兼没有事儿可做,正好请宇文胄帮忙腌制了一些臭豆腐。
  宇文胄将坛子掀开,说:应该已经可以食用了。
  杨兼让宇文胄把臭豆腐夹出来两块,又请他帮忙和面,蒸了一锅馒头出来,要口感尽量松软一些的馒头,毕竟是要拿给高延宗食的,高延宗有伤在身,而且伤在颈部,最好不要吃太费牙口的食物,否则扯裂了伤口又要受苦。
  宇文胄麻利的和面,蒸好一锅馒头,虽然只是一锅馒头,不过也需要时间,一来二去眼看着天色便黑了下来,杨兼将蒸好的馒头切开两半,里面夹上臭豆腐,均匀的抹开,然后又将两半的馒头合起来,放在精致的小承槃中,旁边放上一碗皮蛋瘦肉粥,便端着准备去见高延宗。
  高延宗闹腾了一天,这会子又累又饿,早就挨不住了,稍微迷瞪了一会儿,才睡着没多久,便听到吱呀一声,似乎是房门推开的声音,紧跟着是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飘散进来。
  臭味!
  无错,是臭味!
  高延宗还以为自己睡糊涂了,猛地睁开眼睛,便看到杨兼终于回来了,手里端着承槃,承槃上放着馒头。
  南北朝已经有馒头了,当时唤作蛮头,完全没甚么新鲜的,但关键在于馒头的味道,这馒头飘散着一股子奇异的臭味。
  的确是臭味,但是相对于榴莲和螺蛳粉来说,臭豆腐的臭味并不是那么厚重,反而臭气中微微带着一股催人食欲的香味。
  高延宗瞪着眼睛,下意识捂住鼻子,说:咦!臭死了!拿开,我不食!
  杨兼笑着说:你说要臭的,兼辛辛苦苦做了这大半日,给你把臭的做出来了,你竟不食一口么?
  高延宗说:臭死了!我不吃,就不吃!
  高延宗从小骄纵惯了,自从叔叔高洋去世之后,他还稍微收敛了一些,杨兼却不怕他骄纵,说:我们之前说好的,你若是食了,兼便不会用下三滥的法子逼迫你,你若是不食也罢,这儿还有粥呢,兼喂你吃粥啊?
  他说着,还点了点自己的唇角,示意高延宗。
  高延宗气得浑身发麻,恶狠狠盯着抹了臭豆腐的馒头,嘴角抽搐了好几下,终于还是没敌过杨兼的厚脸皮,说:好!我吃,但是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做的不好吃,我可不会吃第二口!
  杨兼颇为有自信,说:请便。
  高长恭把承槃中的馒头拿起来,送到高延宗面前,高延宗颇为有派头,躺在床上也不起来,大爷样子张嘴说:啊看甚么看,不会送过来啊。
  高长恭有些无奈,说:躺着小心呛着。
  我不!高延宗骄横的说:我就不!我就躺着吃,不躺着我还不食呢!
  高长恭没有法子,只好把加了臭豆腐的馒头喂过去,高延宗嫌弃的屏住呼吸,小小的咬了一口气,囫囵吞枣的便要咽下去。
  只是这一口馒头夹臭豆腐入了嘴,舌尖不小心碰到了臭豆腐,只觉得臭豆腐也只是闻着臭,吃起来竟然一点子也不臭,不止不臭,味道还相当的特别,一股子咸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说不出来的醇厚,配合着软绵的馒头,简直是一绝。
  高延宗瞬间怔愣住了,他从未食过这样的滋味儿,想他乃是堂堂安德王,自小被宠大的,甚么样的美味儿没食够,但他当真没有吃过这种特殊的味道。
  高延宗不信邪,分明闻着臭臭的,便又咬了一口,还是如同刚才一般美味的味道,入口醇香四溢,咸香逼人。高延宗还是不信邪,又咬了一口,随即又咬了一口,一口气咬掉了大半个馒头,嘴巴里塞得满满的。
  高长恭诧异不已,连声说:慢慢食,别噎着。
  高延宗一口气咬的太多,果然噎着了,嗓子里不上不下的,也不敢用力,高长恭便端来皮蛋瘦肉粥,给他吃了一些粥水,就着粥水,高延宗竟然不知不觉吃了一个大馒头,因着饿了许多天,一个馒头下肚竟然意犹未尽,把皮蛋瘦肉粥也给喝干净了。
  杨兼见他食的狼吞虎咽,笑着说:真乖,好好儿吃饭才是乖孩子。
  高延宗后知后觉,嘴边还挂着馒头渣子,瞪了一眼杨兼。
  杨兼说:左右你都吃了我们的粮食,吃一口和吃两口也没有区别,便好好儿的在这里将养身子罢,兼听说你们齐人又要换主将,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等主将到了,兼好用你做人质,让齐军退兵。
  高延宗听到这里,眼眸微微转动起来,似乎在想甚么坏主意。
  自己被周人俘虏,齐军肯定是要换主将的,就不知是换上来甚么人,到时候杨兼要用自己做人质谈判,高延宗心中冷笑,想得美,等我养好了身子,便偷偷逃走,看你用甚么做人质!
  高延宗想到这里,只觉得自己聪明的厉害,便开始装乖,说:我饿了许多天,一个蛮头根本不够!多来两个。
  高长恭见他终于肯吃饭了,便答应下来,又去端了馒头和皮蛋瘦肉粥来给高延宗吃。
  高延宗果然老实了下来,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也老老实实换药了,也不天天叫喊了,整个延州总管府又恢复了平静,李檦年纪大了,终于可以睡一晚好觉,简直是老泪纵横。
  杨兼让兰陵王高长恭去交涉齐军,利用人质谈判,齐军很快换上了新的主将堵住窟窿,送来了回信。
  高长恭看到回信,立刻来府署找杨兼,急匆匆的说:将军,齐军回话了。
  杨兼见他一脸肃杀,笑着说:看来这新来的将军,是个不好对付之人呢?
  高长恭把回信递给杨兼,说:将军一看便知。
  杨兼接过书信,拆开看了一眼,笑着说:原来是他
  杨广也瞥了一眼书信,险些冷笑出声
  祖珽!
  前来堵窟窿的主将竟然是日前弃军逃跑的祖珽。祖珽回了邺城,没有被问罪,反而是斛律光被问责,如今高延宗被俘虏,北齐的朝廷竟然派了祖珽回来堵窟窿,怪不得高长恭一脸肃杀,如果没有祖珽,高长恭也不会归顺北周,高长恭和祖珽之间这笔仇怨可是大了。
  杨兼说:不怕,都是老相识了,彼此熟悉,这倒是好事儿。
  高长恭稍微有些犹豫,似乎有话要说,杨兼敏锐的发现了高长恭的迟疑,说:怎么了小四儿,吞吞吐吐的,你不会是想向大兄表白罢?
  高长恭揉了揉额角,为了避免杨兼的调侃,高长恭干脆的说:这些日子阿延乖顺的厉害,每日按时用药,按时用膳,也不吵不闹。
  杨兼一笑,说:敢情弟弟乖巧起来,你这做兄长的,反而不顺心?
  高长恭摇头说:并非不顺心,而是长恭十足了解阿延的为人,他从小骄纵惯了,从未这般乖顺过,倘或这般乖顺,恐怕是有诈。
  今日是杨兼与齐军谈判的日子,相约在水上会面。
  齐军的战船已经整装待发,就差把俘虏押解上来,一会子与祖珽见面,好用安德高延宗作为人质要挟齐军。
  杨兼坐在轮车上等待着,便听到宇文会的大嗓门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宇文会匆忙跑过来,他是去押解人质高延宗上船的,此时却独自一个人跑回来,高长恭立刻说:阿延呢?
  宇文会说:就是他!跑了!!高延宗跑了!不见了!
  跑了!?郝阿保和狼皮异口同声的呐喊出来。
  韩凤则是哈哈大笑,说:小胖子这个滚刀肉,油滑得很,竟然让他跑了。
  宇文会说:还笑得出来?!现在怎么办?一会子便要谈判了,咱们打算用人质要挟齐军的,现在人质跑了,拿甚么要挟?
  杨兼从始至终却十足的镇定,并不见任何着急的神色,微微一笑,说:无妨。
  无妨?宇文会震惊的说:难到你打算空手套白狼?祖珽可精明着呢,咱们这是铤而走险啊!
  杨兼还是半点子也不担心,说:不必着急,放轻松,下令开船罢。
  高延宗逃跑了。的确,他突然乖巧起来,就是打算养精蓄锐,吃饱喝足,把伤口给养好,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让他们失去人质。
  高延宗的功夫不弱,这些日子吃得饱,养得好,加上年轻,身子板儿恢复力好,伤口没几日便养好了,于是高延宗打起了逃跑的念头。
  因着这些时日高延宗乖得很,所以门口的守卫也减少了不少,警戒松懈了下来,会谈当日,高延宗趁着守卫换班的空档,悄悄推开室户,从室户溜了出来。
  他很是聪明,并没有着急溜走,因着高延宗知道,这附近都是杨兼的兵马,纵使逃过杨兼的兵马,还有延州的驻兵,纵使逃过延州的驻兵,还有河水挡着。
  高延宗没有战船,连个小船也没有,是绝对无法过河回到齐军的,所以聪明绝顶的高延宗想了一个法子,他打晕了一个周军士兵,扒掉士兵的介胄,换在自己身上,乔装改扮成周人士兵的模样。
  所以高延宗逃跑了,但他其实并未逃跑,换了个模样,混在人群之中,竟然堂而皇之的上了周军的战船。
  宇文会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的时候,正好从高延宗身边跑过去,他竟然一点子都没有发现。
  高延宗站在一群士兵之中,听着宇文会和众人急切的讨论着自己逃跑的事情,压低了一些头,让头盔挡住自己的半张脸面,唇角不由一挑,心说你们找罢,就算是找死也找不到你高阿爷!
  高延宗心里有个完整的承算,他混成周军的模样登上战船,等一会子周军会上齐军的战船谈判,如此一来,自己也可以混在队伍里上齐军的战船,到时候再表露身份,左右都是自己人,看杨兼还能如何无赖!
  高延宗越发的佩服自己的英明,不动声色的站好,耳听着杨兼下令开船,笑容不由慢慢扩大,终于还是自己赢了。
  齐军和周军谈判,齐军已经准备好了谈判的船只,双方都可以带士兵上船,因此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杨兼带了一众精锐士兵,特意带上兰陵王高长恭一同,上了战船,高延宗混在队伍里,也跟着上了谈判的战船。
  齐军的主将果然换成了祖珽,祖珽一身官袍,显然升官了,已经不是当日的秘书郎,坐在席上,态度也不是很恭敬,完全没有被抓了人质的感觉,只是说:我是个盲人,多有不便,便不起身相迎了。
  杨兼笑着说:彼此彼此,我是个瘸子,也不相迎了。
  杨兼开门见山的说:咱们都是老相识了,有话兼就直说,也不顽那套拐弯抹角的,我们手中有安德王做人质,条件是齐军退兵,否则别怪兼心狠手辣了!
  高延宗就在旁边,听到这句话,心中冷笑一声,心说你们有个屁,老子已经逃出来了,一会子便现成打脸给你们看!
  哪知道祖珽却幽幽一笑,说:人质?镇军将军怎知道,你们手里握着的是人质,而非一颗废棋呢?
  高延宗皱了皱眉,一时没听懂祖珽的话。
  杨兼并不惊讶,似乎全都在意料之中,不着痕迹的朝着高延宗的方向瞥了一眼,幽幽的笑着说:哦?废棋?高延宗可是你们齐人的冲天王,如何是一颗废棋呢?
  祖珽哈哈大笑起来,笑容十足猖狂,说:冲天王?甚么冲天王?我们大齐哪里有这样的封号?
  高延宗小时候特别受高洋宠爱,高洋问他想做甚么王,高延宗回答说自己要做冲天王,但那时候高延宗还小,不懂得这些,可能只是觉得名头好听而已,放眼大齐也没有这个封号,所以日后高延宗被封为安德王,而并非甚么冲天王,冲天王这个名号却这般流传了下来。
  祖珽大笑,似乎对冲天王这个名号异议十足,嘲讽的说:镇军将军您可不知,冲天王已经过去了,安德王高延宗飞扬跋扈,骄纵泼蛮,那在我们大齐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天子早就想要除掉高延宗,因此才派他前来,如今高延宗落入你们的手中,合该他倒霉,与人无忧,你们握住高延宗,就是握住了一枚破烂的棋子,能有甚么用?
  高延宗听得目瞪口呆,他知道,自从叔父去世之后,自己的地位不如以前,但他对大齐还是忠心耿耿的,绝对没有一丝怠慢,每次上战场也都冲在最前面,唯恐丢掉了大齐的脸面儿,但没想到,竟会从祖珽的口中,听说另外一个自己。
  祖珽不知高延宗就在旁边,他又是个盲人,更加看不见,继续说:如果你们能替大齐杀掉高延宗,反而是帮了我们的忙,我回去只管与天子哭诉,就说我已经尽心尽力,但还是没能救回安德王,天子也不会放在心上的,你说对不对啊?
  对,杨兼抚掌笑着说:说得对,太对了,只是不知道安德王本人觉得对不对?
  祖珽冷笑一声,说:今日便算是安德王本人站在我面前,我也还是这些话儿。
  杨兼慢慢回过身来,面带微笑,准确无误的从众多士兵之中找到了高延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安德王,您觉得呢?
  祖珽虽看不见,但听杨兼的口吻,吃了一惊,难道安德王就在此处?
  可是方才亲信分明告诉他,安德王没有上船,怎么突然就
  高延宗站在人群中,慢慢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盯着杨兼,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杨兼说:兼不知道,但你兄长知道。
  那日高长恭去找杨兼,说高延宗突然乖顺下来,恐怕有诈,其实提出来的就是这点,高长恭熟悉高延宗的为人,早就猜出来他会逃跑,杨兼告诉他不必担心,高延宗要他跑,我们便送他逃跑的机会,这样计划才能更加稳妥。
  所以守卫松懈,还有换班的空档,根本就是杨兼故意安排的。
  高延宗恍然大悟说:原来是你们!
  杨兼笑着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兄长早就猜出来了,小五儿你是有些小聪明之人,一准儿会偷偷溜上船,借着齐军谈判的机会,混到齐军之中,其实你一上船,就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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