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1)

  宇文直听到屋里的说话声,吓得也顾不得甚么了,连忙连滚带爬的跑开,杨广顺着室户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宇文直狼狈逃跑的背影,冷冷的一笑,说:可能是老鼠罢。
  杨兼撇了撇嘴,说:延州总管府该搞搞卫生了。
  杨广又去端了新的吃食给杨兼,杨兼用了午膳,例行公事该开始午歇了,他现在身子弱,每日都会午歇,否则下午便没甚么精神,提不起劲头来。
  杨广扶着他躺下来,仔仔细细的给他盖好薄被,板着脸说:快些歇息罢。
  杨兼却睁着眼睛不闭上,说:儿子,你都忙碌了一上午,想必也累了,来,和父父一起睡觉觉。
  杨广嫌弃的撇了一下嘴巴,冷淡的说:儿子还不困。
  他知道,杨兼让他一起睡午觉,其实就是想要自己做人体工学抱枕,杨兼腿脚不能动,也不能翻身,躺在床上很容易背疼,总是想让杨广来给他做抱枕。
  杨兼一看软的不行,便来硬的,摆出老父亲的威严,说:儿子,来给父亲做抱枕。
  左右四下无人,杨广便呵!的冷笑一声,也无需掩饰甚么,说:恕儿子拒绝。
  杨兼摇头感叹的说:不孝子啊
  杨广不搭理他,准备让仆役把碗碟都收拾出去,便听到杨兼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用悲哀且自嘲的语气说:春天到了,我什么也看不见。
  杨广:
  杨广可不知道杨兼说的这句话,其实是现代课本里面的一句,他听到这里,小小的身板儿突然一怔,回头看着躺在床上,形单影只的杨兼,杨兼面目憔悴,虽不是枯槁,但他皮肤本就偏白,此时没了血色,竟有一股子楚楚可怜儿的错觉。
  杨广故作冷淡的说:夏日都要过了,甚么春天?
  杨兼立刻开口说:夏天都要过了,我什么也看不见。
  杨广终于叹了口气,转头盯着哀怨的杨兼,认命的迈开小短腿儿,哒哒哒的跑过去,两条小腿捯饬着,费劲的爬上床去,随即躺在了杨兼旁边。
  杨兼则是说:儿子,父父让你来是做抱枕的,又不是陪睡,你离父父那么远,怎么做抱枕?
  杨广:
  杨广无奈的往里搓了搓,贴着杨兼躺下来,杨兼却还有后话,说:父父肩膀有伤,胳膊抬不起来,作为人体工学抱枕,你就不能更主动一些么?
  杨广:
  杨广实在忍无可忍,一脸凶萌的恶声说:快睡。
  修养了数日之后,杨兼的伤口全都结痂,如果不是大动,便不会感觉疼痛,但是手上腿上无力,还是一点儿也动不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医官给杨兼诊治之后,安慰说:将军权且放心,无事的,将军身子骨硬朗,恢复的很快,这肩上和腿上的伤势,只要配合治疗,一定会大好的,不必在意甚么,只是
  众人还没来得及欢心起来,却听医官话锋一转,支支吾吾的说:只是只是
  杨兼替医官说了出来:只是这眼目。
  杨兼的肩膀中了冷箭,毒素蔓延到眼睛,致使他的眼目失明,完全不能视物,变成了一个瞎子。
  医官已经给杨兼解毒,毒素是解开了,但是对眼睛的损伤很可能是不可逆的,永久性的,也就是说,杨兼的眼睛可能一辈子都会失明,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残废人
  众人听到这里,全都陷入了沉默,杨兼虽然看不见,但听到了轻微的抽咽声,都不用猜,一定是泪点太低的尉迟佑耆又哭了。
  尉迟佑耆一听,眼圈可红了,赶紧离开屋舍,跑到外面,蹲在地上一个人自己哭去了。
  高长恭眯了眯眼睛,说:医官,就没有旁的法子么?
  韩凤说:是啊,箭毒不是已经解了么?
  医官叹气说:解毒明目的法子,能试的都试过了,可是唉都不见效啊。
  宇文宪皱眉说:主将重伤,双目失明的消息根本压不住,很快便会传出去,这对我军实在不利。
  宇文会恼怒的说:甚么利不利的!你现在还有心情想这个?!
  真别说,宇文会和甚么人都能吵起来,那是仇家遍天下的主儿,杨兼组拦住又要吵架的宇文会,说:齐国公说的不无道理,这也是不可忽视的问题,兼如今是个瞎子了,想必齐军很快便会知晓。
  郝阿保冷笑说:瞎子怎么了?他祖珽不是也是瞎子么?瞎子照样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凭甚么看不起瞎子?!
  他说完,便见到整个屋舍的人全都看着自己,鸦雀无声,宇文会的眼睛能喷火,恨不能扑上来咬他一样,而蹲在门外哭咽的尉迟佑耆,好像哭声更大了。
  郝阿保后知后觉,奇怪的说:你你们都看着我做甚么?
  狼皮低声说:主公,您还是不要再强调瞎子这两个字了,不好听。
  郝阿保:怪不得他们都瞪着我。
  反而是杨兼这个当事人笑了笑,说:郝将军说的无错,瞎子又怎么了?况且,兼双目失明的消息传出去,想必齐军也会放松对我军的警惕,反而是一件幸事呢。
  宇文会大骂一句:狗屁幸事!罢了转头冲出了屋舍,独自生气去了。
  果然,宇文会跟谁都能吵起来,杨兼揉了揉额角,自己都这样了,宇文会竟然对伤患大发脾性?
  宇文胄连忙说:将军不要放在心上,弟亲也是为了将军着急,一时口不择言。
  杨兼笑了笑,说:无妨,劳烦宇文郎主去安慰安慰大将军。
  宇文胄点了点头,很快也离开了屋舍,去追宇文会了。
  医官给杨兼又调整了药方,换了一种解毒明目的方子,众人便不妨碍杨兼歇息,全都退了出去。
  杨兼例行公事的睡午觉,杨广给他做人体工学抱枕,虽然是被迫的,但是时日一长,杨广竟然发现这也没甚么了,不是那么难忍了,果然人的适应力很是可怖。
  杨兼就要睡着了,却听到沙沙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门外走动,没一会儿那声音又绕到了室户边上,沙沙的扰人清梦。
  杨兼蹙眉说:甚么声音?
  杨广冷笑一声,说:老鼠又来了。
  是宇文直。
  宇文直竟然又来了,这些日子他三番两次过来,每次都是找机会想要除掉杨兼,但一直都没有成功。
  杨兼心里清楚得很,老鼠指的是甚么人,他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是心窍却不瞎,感叹的说:看来延州总管府的确应该搞搞卫生了
  杨广听出杨兼的画外音,便说:父亲打算如何?
  杨兼一笑,说:等着看罢。
  杨兼睡了午觉之后,便让杨广推着自己到外面散散,他坐在轮车上,杨广小大人一样推着轮车,因着轮车稍微有点重,杨广推着轮车走的不快,正好当是散步了。
  两个人来到院落里,正好遇到韩凤正在练武,每日这个时辰,韩凤都会在院子里练武,那是雷打不动,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
  韩凤是个武痴,这天大地大,都没有习武重要。韩凤今日又在这里练武,一根长戟舞得虎虎生风,杨兼虽看不见,但是耳听着风声,便知道多么刚劲有力。
  韩凤正在练武,眼目突然一亮,他并非看到了杨兼和杨广,而是看到了从院落另外一边路过的齐国公宇文宪。
  宇文宪看起来是个文人模样,身材并不高大,反而高挑,有一种斯文儒雅的感觉,但他的武艺却异常的精妙,自从在水上战船露了一手,将韩凤打落河水之后,韩凤总是缠着他。
  韩凤见到宇文宪,立刻大步跑过去,一步跨在宇文宪面前,宇文宪正好路过庭院的小门,韩凤仗着自己身材高大魁梧,真真儿是一夫当关,直接把小门堵得严实。
  韩凤抬手拦住,说:等等,你是叫叫宇文宪对也不对?你来和我比划比划!
  宇文宪看了一眼韩凤,眼神都没有过多施舍,说:恕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陪韩将军过招。
  韩凤一听,说:不行!今日你打也要打,不打也要打,打了才能从这里过去!
  韩凤十足的不讲理,好像占山为王的土匪一般,就是不让宇文宪过去。宇文宪这次多看了他一眼,但表情冷冷的,没有平日里的儒雅风姿,嗓音也冷冷的,很干脆的说:你打不过我。
  韩凤瞬间像是炮仗一样炸了,说:甚么!?我打不过你!?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儿?我一手能拧断两个你信不信?都说过了,上次是船上甲板太湿,靴子打滑而已,我并非打你不过,不信我们再战!哦我知了,你是不是怕了我,所以不敢与我比试?
  韩凤的激将法却不管用,宇文宪素来是个冷静之人,淡淡的说:我还有公务在身,没空陪韩将军顽耍。
  你韩凤眼眸一动,说:好啊,你不与我比试,我就一直缠着你,我烦死你!
  韩凤简直像是滚刀肉一般,混不吝,而且十足无赖,杨兼正好目睹了这样一幕,似乎觉得很有趣儿似的,微微一笑,说:韩将军,你就这么想与齐国公一较高下?
  韩凤这才看到了杨兼,说:想啊!自然想!我听说将军喜欢理膳?这可能就跟将军喜欢理膳一样,如果有人做饭比你美味,你想不想和他一较高下?
  杨兼面容虽然憔悴,却微微一笑,很是自信地说:可是没人比兼理膳更加美味,兼从未体会过这种苦恼。
  韩凤:
  韩凤啧了一声,说:大体就是这个意思。
  杨兼点点头,说:倒是,这种感觉的确很是抓耳挠腮了。
  韩凤说:况且,我觉得宇文宪不过是徒有其表而已,上次在战船上,的确是甲板打滑,所以我才不小心输了一次,倘或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输给他。
  他说着,又对宇文宪继续说:快快,把兵刃亮出来,与我比划比划。
  宇文宪不搭理他,韩凤着急的险些原地转磨,活脱脱一只大狗子,说:你说罢,你到底如何才会与我比试?只要你肯与我比试,让我做甚么都行!
  当真?这句话却不是宇文宪说的,而是杨兼问的。
  韩凤说:当真!自然是当真,这还能有假?
  杨兼笑着说:就算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你也不皱一皱眉头?
  韩凤冷笑说:不是我韩凤说大话,刀山火海算个甚么东西,有比试重要么?
  杨兼轻轻抚掌两记,说:如此甚好,兼答应了。
  韩凤奇怪的说:答应?将军你答应甚么?
  杨兼笑着说:兼自然是答应你与齐国公比试了。
  宇文宪听到这里,只觉额角胀痛,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席卷上心头。
  韩凤笑着说:又不是将军与我比试,你答应了管甚么用?
  杨兼又摆出那副十足自信的模样,说:韩将军,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兼乃是军中主将,而齐国公虽贵为国公,但说到底,他如今在我军中供职,对也不对?
  韩凤点点头,说:对,对啊!
  杨兼狡诈一笑,哗啦抖开腰扇,公子哥儿的气场十足,轻轻的摇着腰扇,不知有多风流倜傥,绝代风华,说:这就对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杨广已经劈手将他的腰扇夺走,平静的说:已是夏末,父亲伤势未好,不宜着风。
  风流的腰扇被抢走了,杨兼的风流度数大打折扣,稍微咳嗽了一声,继续说:这就对了,我是他的长官,兼的命令便是军令,齐国公必须遵从,兼让他与你比试,他必要与你比试,别说是与你比试一场了,兼便是把他卖给你,天天与你比试,都不成问题。
  果不其然,宇文宪便觉得自己头疼,如今听到杨兼的话,只觉得头更疼了,额角青筋突突直蹦,压都压不住。
  韩凤惊喜的说:当真?!
  杨兼说:兼从不打诳语。
  韩凤催促的说:好好好,你让他现在就跟我比试,现在!
  杨兼却摇头说:不可不可。
  为何不可?韩凤焦急的说:你方才不是答应了把宇文宪卖给我?
  宇文宪和杨广同时感觉头疼,觉得杨兼和韩凤都是偷换概念的一把好手儿,转个眼儿,堂堂齐国公宇文宪都要被卖了。
  杨兼笑眯眯的说:兼方才的确是这么说的,但有一个条件,只要韩将军能帮兼办成一件事情,齐国公便卖给韩将军。
  韩凤跃跃欲试,学着杨兼的口吻说:只要将军你把齐国公卖给我,别说是帮你办成一件事,天天儿的帮你办事都没问题!
  爽快,杨兼一笑,说:兼就喜欢爽快人。
  韩凤也有同感,简直意气相投,说:我也喜欢将军这样的爽快人!
  杨广眼看着二人不知羞耻的当面表白,实在是忍不住了,啧的冷嗤了一声。
  韩凤说:将军,不知是甚么事儿要我去办?
  杨兼幽幽一笑,说:附耳上前。
  今日是幕府议会的日子,兰陵王高长恭和领军将军韩凤归顺,二人都十足熟悉齐军,大家聚拢在总管府的幕府之中,准备商议如何对抗齐军的事宜。
  杨兼因着身体不好,不宜劳心劳力,所以并没有前去幕府,按照惯例正在午歇。
  杨广给杨兼盖好薄被,便离开了屋舍。
  杨广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一个人影悄声摸了过来,动作十足鬼祟。正午的日光一照,大秃瓢直反光,根本不需要再猜,这么前卫的发型,一定是卫国公宇文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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