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7)

  吱呀
  屋舍的门被打开,众人立刻第一时间围拢上去:医官!医官,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门虽然开了,但是医官并没有走出来,反而是药童走了出来,端着都是红彤彤血水的盆子,原来是去换水。
  众人抻着脖子往里看,顺着门缝却看不到杨兼。自是看不到的,杨兼躺在内里,他们从门口往里看最多看到外间,大家也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急切地往里张望,只看到了满地的血迹,再无其他
  药童端着清水很快又回去,掩上门,又是死一样的寂静,不知道过了多久,突听嗬!!!一声大吼从屋舍中传出来。
  父亲杨广立刻上前一步,刚才的吼声绝对是杨兼发出来的,光是听声音都知道有多痛苦。
  宇文会连声说:有声音有声音,说明没事!
  他这么说着,但众人的心情根本没有放下来,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阴沉,越来越阴沉,随即越来越朦胧,渐渐有些发亮,大家竟等了几个时辰。
  就在此时,舍门又发出一声轻响,终于慢慢打开了。
  众人一拥过去,七嘴八舌地说:医官,如何?!
  我父亲如何了?
  将军怎么样?
  医官被众人簇拥着,连连摆手,说:冷箭拔下来了,箭上有毒,不过请各位放心,镇军将军并无性命之忧。
  众人听到这里,狠狠松了一口气,杨广眯了眯眼睛,总觉得医官还有后话没说完,应该是报喜不报忧,便说:医官,可还有甚么要说的么?
  果不其然,医官是先报喜,把坏事儿放在了后面,支支吾吾的说:只是这镇军将军的双腿折断,不知
  杨兼的双腿断了!
  众人登时沉默下来,如今正在行军打仗,杨兼身为主将,双腿竟然断了
  医官还有话没说完,继续说:还有这冷箭上的毒虽然不致命,但是余毒未清,至于会有甚么症状,还是要等将军醒过来之后,才见分晓。
  说了等于没说,如今只能知道杨兼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杨兼甚么时候可以醒过来都是未知之数,医官也不敢断言。
  众人乍一听先是欢喜,随即又被担忧冲淡了喜悦,一个个掌心都是冷汗。
  杨广的眼神更是阴霾,如今正是与齐军交锋的关键时刻,杨兼的双腿出了问题,如此一来,不仅是对军威不利,而且这消息一旦传入长安,小皇帝宇文邕很可能用这个事儿做文章,顺理成章的将杨兼的兵权收回去。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有身体残缺的人很难在朝为官。
  天色灰蒙蒙的,天边透露着一丝丝灰败的压抑,就如同众人的心情一般。
  便在此时,延州大总管李檦突然从外面冲进院落,口中喊着:大事不好!齐军偷袭来了!
  甚么!?宇文会的脾性瞬间爆裂开来,说:齐贼还敢来!?来得好,我这就去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李檦说:大将军,稍安勿躁,齐军这个时候过来,显然是有备而来!
  的确,如今杨兼危在旦夕,还没能醒过来,他们的军队可谓是群龙无首,在这样的情况下便是一盘散沙,齐军挑拣这个时段来偷袭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
  齐国公宇文宪冷静的多,说:老将军,齐军现下如何,已经开到何处?
  李檦说:齐军派出了数条大船,从水上进军,朝我们这边包抄而来了,今早雾大,等士兵发现之时,已经到了跟前,咱们现在整顿战船,根本来不及了!
  好一个齐贼!狼皮朗声说:怕他们作甚?让我来打先锋,我擅长水军,根本无需整顿大船,便可以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宇文宪说:齐军的兰陵王和领军将军已经被咱们擒获,对方甚么人挂帅?
  李檦说:是斛律光!
  落雕都督斛律光亲自挂帅,来势汹汹,而且已经到跟前,他们现在准备船只根本来不及,如果派擅长水战的郝阿保和狼皮出去,又觉得不妥,倒不是不相信他们的忠心,也不是怕他们倒戈,而是因着有些法子用一次奏效,用两次便不奏效了。
  斛律光精于兵法,上次他在郝阿保手上吃了亏,这次怎么可能还栽在郝阿保手上?再者说了,上次是他们偷袭齐军,这次是齐军偷袭而来,没有了先发制人,郝阿保的小渔船,怎么能以卵击石去和齐军的战船硬碰硬?
  郝阿保不耐烦的说:这也不行,那也不可,难道就看着齐军打到家门口?我看你们就是一盘散沙,没了主将甚么也做不成,窝囊废!
  郝阿保心直口快,说话不是很好听,宇文会一听,立刻爆炸,说:我们是窝囊废?窝囊废也比你这个降臣好!你执意要领军,是不是按了甚么贼心眼儿?怕是眼看情况不对,想要带着兵马倒戈齐贼罢!
  狼皮听他辱骂主公,立刻不干了,瞪着眼睛上前,低吼说:你说甚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宇文会哈哈一笑,说:怎么了?我再说一遍怎么了!?我宇文会行得端坐得正不像你们这些下三滥的蛮夷!
  好得很好得很!郝阿保冷笑说:现在说我们是蛮夷了?不错,我们就是夷人!不是你们上赶着非要招揽你阿爷我的时候了?你们周军就是一把子旱鸭子,没了我,我看你们怎么打水战,喝水去罢你!
  宇文胄赶紧拉住宇文会,说:弟亲,现在不是内讧之时,少说两句。
  他话到这里,却听郝阿保冷笑说:我看你也不像是甚么好东西!天天儿摆一副清高的模样。
  你说甚么!?宇文会听他辱骂兄长,立刻又怒了,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郝阿保的衣领子,差点子直接将郝阿保拽起来,说:你敢辱骂我兄长?!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李檦和宇文宪赶紧拉架,众人却越吵越凶,杨广兀立在杂乱之中,负手而立,眯着眼睛,眼神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突然开口说:都闭嘴,不要吵了!
  小包子的声音奶奶的,声音也不大,一开口却掷地有声,众人全都吓了一个激灵,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小包子。
  杨广如今不过四五岁大的模样,却一脸临危不惧的镇定,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镇定,淡淡的说:如今父亲病危卧床,齐军已经打到了家门口,你们不是朝中的扛鼎之臣,便是赫赫有名的一代豪杰,却在这里骂街争吵,比我这个顽童还不如,难道便不觉得羞愧么?
  宇文会还揪着郝阿保的衣领子,二人脸色不由全都一红,宇文会狠狠的松开手,不去看郝阿保,转头对李檦说:李将军,咱们能用的人马一共多少?最快何时能整顿整齐?
  李檦思量了一番,刚要回话,却听小包子杨广说:各位不必惊慌,其实父亲赴宴之前,留下了锦囊妙计。
  锦囊妙计?众人全都吃了一惊。
  之前杨兼对抗高阿那肱就留下了锦囊妙计,故意被俘虏,一步步连环计引高阿那肱上钩儿,的确留下了一个锦囊,锦囊便交给了小包子杨广,在最关键的时刻拿出来。
  如今杨广又说有锦囊妙计,众人下意识狠狠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毕竟杨兼上次的锦囊妙计有惊无险,而这次
  其实压根儿没有甚么锦囊妙计,杨广之所以这么说,是因着他有法子退敌,但是这法子从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奶娃口中说出来,旁人必然不信,所以杨广便假借是杨兼的锦囊妙计名义,如此一来,便能堵住悠悠众口了。
  到底是甚么妙计?!宇文会不疑有他,说:小侄儿,你阿爷有甚么妙计,快拿出来。
  杨广说:等一等。
  他说着,转身立刻跑进屋舍,吱呀一声,垫着小脚丫把门关闭,入了内间。
  杨广并没有着急,先是走到床边上,看着躺在床上闭目昏睡的杨兼,虽医官说杨兼没有性命之忧,但怎么看杨兼都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整个人气息奄奄,脸色惨白的有同一张蜜香纸,不只是白,而且枯槁
  杨广凝视着那张枯槁的脸面,轻声说:你可不能死啊,朕还没有成为世子,你倘或死了,谁来给朕铺路
  他说着,不再多看杨兼一眼,转身来到案几边上,动作熟练的用小肉手铺开蜜香纸,拿起旁边的毛笔,蘸饱了墨迹,用手挽着自己的小袖袍以免蹭到,便开始书写起来。
  杨广动作迅速的书写完毕,将蜜香纸吹干,折叠起来,装在小锦囊里面,随即不急不缓的推开舍门走出来。
  小侄儿,如何!?宇文会第一个迎上来。
  尉迟佑耆也说:小世子,锦囊妙计在何处?
  李檦着急的说:不能再等了,再等齐军就渡过河来了!
  杨广还是那副不急不慢的模样,游刃有余,肉嘟嘟的小脸扬起微笑,说:劳烦李伯伯准备两艘船只,不要太多船只,只要两艘。
  他说着,还举起小肉手,比划了一下二,两根短短粗粗的小指头还有藕节,肉呼呼的特别可爱。
  李檦惊讶的说:齐军十几艘战船,我们只准备两艘?
  杨广信誓旦旦的点头,派头十足的嗯了一声,不过他的声音带着软绵的奶气,听起来威严大打折扣。
  李檦一咬牙,说:好!两艘还不容易,十艘是准备不出来了,两艘便是说话的事儿!
  齐军来势汹汹,十几艘战船肯定准备不出来,不是没有战船,而是没有时间,准备战船需要时间,等准备好了,恐怕齐军已经登陆了,但是两艘战船根本不是事儿,分分钟准备好。
  李檦立刻行动,宇文会说:小侄儿,快把锦囊给叔叔们看看!
  杨广却摇头说:不妥不妥,父父说了,这锦囊窝拿着便好,叔叔们只要听窝的话便是了。
  听你的?!郝阿保震惊的说:你一个小奶娃娃?
  小包子甜甜一笑,说:这件事情,只有小奶娃娃可以做成,换了旁人,都不可以。
  齐军都打到跟前来了,也没时间去想多余的事情,与其在府署里吵架,还不如和他们鱼死网破,众人一听杨广的话,又都以为这是杨兼的主意,往日里杨兼可谓是神机妙算,从未失手,干脆便一口答应,全都跟着杨广出了府署。
  李檦已经准备好了两艘战船,众人登上战船,缓缓开向河中,没有离开河岸多远,果然看到了齐军的战船,十几艘战船一字排开,那架势势不可挡,船帆遮天蔽日,相对比起来,他们这两艘战船便小小不言了,实在不够看。
  宇文会手握佩刀,掌心里都是热汗,一双虎目死死盯着对方的战船,似乎是怕他们有所动静,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心里没有底儿,不知锦囊妙计到底是甚么。
  齐军的大船上,果然是斛律光亲自坐镇,身披黑甲,手持长戟,威风凛凛的立在甲板之上,身边则是站着秘书郎祖珽。
  别看祖珽只是秘书郎,但是他手中有北齐天子的密令,地位便像是一个钦差,斛律光也无法奈何他。
  斛律光脸色阴霾,整个人气压很低,祖珽笑着说:怎么大将军,马上便要攻克周贼,大将军难道不欢心么?
  斛律光沉声说:大王与领军将军都已经被周贼擒获,我军痛失两名虎将,何人披甲,又如何能攻破敌军?
  祖珽一笑,说:大将军何出此言呢?就算我军中没有兰陵王与领军将军,却也不过是失去了两名小卒子而已,真正的虎将,不正是常胜将军您么?
  斛律光侧头看了一眼祖珽,祖珽笑容阴鸷到了极点,清晨的光芒已经升起来了,却无法照到祖珽的眼底,祖珽幽幽的说:打仗嘛,总是要有牺牲的,今日兰陵王与领军将军牺牲阵前,却换来我军大获全胜,令周贼闻风丧当,逡巡不敢前进,也是他们的光荣,不是么?当然了,这最后的光荣,自然要归功于把周贼击败的落花流水的大将军您了!
  斛律光耳听着祖珽给自己戴高帽,眼看着连绵成一片的齐军战船,心中却有些悲凉,兰陵王是他的忘年好友,斛律光心底里清楚得很,兰陵王不可能叛变,兰陵王根本无错,但因着天子怀疑过兰陵王,觉得兰陵王很有可能会记恨自己,便先下手为强,干脆斩草除根,杀死兰陵王。
  斛律光心中如何能不悲凉呢?说到底,兰陵王还是公族,而斛律光这样的卿族又会落得甚么样的下场呢?
  还有韩凤,韩凤此人虽不算甚么良臣,但并没有过失,反而每每杀敌奋勇当先,祖珽为了清除异己,连同韩凤一同除去,这手段不可谓不狠,简直令人发指。
  大将军,还不下令出兵吗?还在等甚么?!祖珽拔高声音,微微抬起面目,迎着清晨的日光,祖珽的脸面闪烁着狰狞的光芒,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
  斛律光狠了狠心,扬起手来,刚要开口,便在此时,周军突然开始朗声传话
  杨广一个小包子,却坐镇在周军的主将位置,背着手,手里握着那只小锦囊,眼看着齐军已经要打来了,才不紧不慢的拆开小锦囊,众人低头一看,那上面竟然只有两句诗
  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
  宇文会瞠目结舌,说:这这甚么狗屁词文,一窍不通啊!
  郝阿保也说:这就是锦囊妙计?!锦囊里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东西?
  他说着,抢过锦囊使劲甩了甩,把锦囊翻过来掏了一个遍,也没有看到其他的东西。
  宇文宪则是沉声重复说:百升?明月?
  狼皮挠了挠后脑勺,说:这这几个意思啊!看不懂啊!
  宇文宪却恍然大悟,说:是了,是了我明白了。
  宇文会奇怪的说:你明白甚么了,你倒是说啊!
  杨广自始至终十足稳重,踏着箱子爬上去,因着他身材矮小,特意找了几个箱子垫着,站的高高儿的,让齐军足以看到。
  杨广踩着箱子,趴在船只的栏杆上,奶声奶气的说: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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