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9)

  不要再救我了,我不想被你当成是报恩,我想和你成为同等的男人。
  垂衣你走吧,别和皇上回去走得远远的
  对不起他有些泣不成声了。
  何垂衣摸了摸钟小石的头顶,你总说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什么?
  一月前你要离开罗州城,是我、是我向皇上报信,告诉他你要走了对不起!对不起!
  何垂衣顿了片刻,旋即笑了笑,没事,都过去了。
  毫无预兆的,一口腥甜冲破牙关,猛地呕了出来。
  鲜血洒落地面,借着微弱的烛光,隐约能看到鲜血中轻轻蠕动的蛊虫,然而蛊虫在血液里挣扎了两下就静止了下来。
  就像从口里吐出来的肉块,看得让人触目惊心。
  垂衣!
  钟小石慌张地回身接住何垂衣,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血你的嘴唇怎么这么黑你中毒了?何垂衣你中毒了?
  四肢百骸传来的无力感让何垂衣不自觉地闭上双眼,钟小石的呼喊声渐渐变得悠远起来。
  他感觉身体像沉入水里,四肢都沉重极了。
  小石帮我帮我把笛子笛子拿来
  钟小石双手哆嗦地在他腰间摸索,等他拿起长笛,何垂衣已经快失去意识了。
  垂衣笛子拿来了!该怎么办?怎么办!
  何垂衣艰难地伸起手,扣在长笛上,吹
  他的手,已经无力到连敲响长笛都做不到了。
  钟小石根据何垂衣的指示吹响长笛,瞬息后,醒来的蛊虫飞快钻入何垂衣体内,堪堪阻止了毒素继续蔓延。
  蛊虫也撑不了多久了。
  第25章 远走高飞
  空荡的地牢中 ,钟小石语无伦次地喊着他的名字。
  垂衣何垂衣?你别吓我你不能有事!垂衣!
  他将何垂衣紧紧搂在怀里,用手擦去他嘴边的鲜血,颤声道:我都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苍白的脸颊不断有泪痕划过,不经意地滴落在何垂衣脸上。
  蛊虫侵入体内,使得意识回笼。
  何垂衣微睁开眸子,动了动胳膊,力气正在恢复当中。
  我没事。他出声安慰道。
  钟小石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哽咽道:你究竟怎么了?
  何垂衣故作轻松地说:炼蛊的反噬,很快就好了。
  那以前怎么没有?钟小石着急地说。
  何垂衣没作答,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便从钟小石怀里挣了出来。
  钟小石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服,又怕惹何垂衣不开心,最终松开了。
  他仰头靠在墙壁上一言不发,钟小石则跪坐在一旁,眼神来回地在他脸上流转,发现他的脸色好了许多,一颗心才落了下去。
  何垂衣平复了呼吸,这才看向忐忑不安的钟小石,在心中叹息一声,说道:你知道自己除了弑君外的另一条罪行吗?
  知道。钟小石垂下眼帘,此刻眼中出现的憎恨,是他不想让何垂衣看见的。
  何垂衣眉心蹙起,你之所以让漠竹提前动手,是因为那时候皇帝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
  是。钟小石老实地回答道。
  你对皇帝说,从三年前开始,罗州城纳银一事就由你一手操办,是怕败露后连累钟家?
  是。
  何垂衣眸光复杂了两分,疑惑道:这三年来,你拿了百姓的银子充粮仓,如今粮仓里却连一粒米都没有,你为何要这么做?
  钟小石的另一条罪行便是贪污。
  这一贪就是三年,将一城百姓玩弄于股掌之间。
  如果是我罪有应得,你还救我吗?钟小石道。
  救。何垂衣笃定地说。
  看来无论如何也要被你救了,垂衣,你记得我说过,三年前罗州城的那场大雨吗?钟小石笑问道。
  记得。钟小石说过,自己是在那场大雨里救了他。
  钟小石道:你就不好奇,你为何要救萍水相逢的我吗?
  何垂衣顿了一瞬,试探地问:因为皇帝?你是钟公公的侄子,皇帝让我救你。
  钟小石眸光一滞,皇上
  钟小石很快收回思绪,道:我说的是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何垂衣不明所以道。
  嗯,你在那场大雨里救了我。
  何垂衣皱眉看着他,没有说话。
  昏黄的烛光照亮了钟小石的脸,这回何垂衣没有错过那张憔悴的脸上一闪而过的阴狠。
  我幼时摔坏了腿,从此就成了残废。三年前的大雨冲破了晋江,让江水淹了罗州城,城里百姓人心惶惶,逃的逃散的散,我爹娘正好外出,城里无人主持大局,太守府也乱成一锅粥。钟小石冷冷地勾起唇角,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然后呢?
  然后,太守府里的下人要带我逃走,他们推着我走到府外,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我看到,平日里对我毕恭毕敬百姓发了疯似的冲进太守府,他们不顾一切地抢夺府里的财物。
  钟小石坐在轮椅上,木轱辘陷进水里,凭他自己无法挪动分毫。
  带他逃走的下人早已随着人流冲进太守府,和他们一起搜刮着府邸里的东西。
  那天,大雨淋得他连眼睛都挣不开,他朦胧间看到无数人从他身边经过,他们手里拿着从太守府搜刮的东西,冲进大雨中,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视线里。
  雨水已经升到腿腹位置,钟小石试过向别人求救,可是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救救我
  那些愚蠢的人,以为这场大雨真的能倾覆罗州城。
  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怎么会管一个残废呢?
  到最后,钟小石不再向任何人求救,映在那双眼里的只剩绝望。
  雨打在皮肤上,像针扎一样。
  他那时想,活在这丑恶的世间和地狱有什么分别?
  何垂衣沉默不语地听着。
  那之后,你救了我。你在大雨中和皇上走散,不知为何就到了太守府。
  那身赤影站在滂沱大雨中,一丝也不显得狼狈。
  红衣男子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很快就明白发生过什么,竟然笑了一声。
  你被丢下了?
  何垂衣沉声问:你恨他们?
  我不能恨吗?钟小石反问道。
  能。何垂衣点点头,纳的银子都在哪儿?
  我全都给其他人了。
  何垂衣了然地笑了笑,难怪皇帝要将罗州城周边的县令都传到京城,钟小石居然把纳来的银子全都送到其他城镇里去了。
  毒素暂时得到压制,何垂衣擦干净脸上的血迹,站起身来,对钟小石道:钟小石,你没错,你恨一个人的方式太温柔了。
  漠竹会来救你,离开这里吧。
  钟小石僵了片刻,我能跟你走吗?
  何垂衣摇头,不能。
  他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了,怎么能承诺钟小石什么。
  那我不走。
  何垂衣叹息地拍了拍他的头顶,道:别让我的心血付诸东流。
  离开地牢,才发现武帝一直守在入口处。
  他负手立在一旁,深邃的瞳孔带着些妖冶的色彩,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何垂衣。
  问完了?
  问完了。
  那走吧。
  何垂衣点点头,嗯。
  武帝已经置办好了前往京城的马车,上车前,钟公公提着鸟笼将二人喊住。
  皇上、何公子且慢。
  武帝蹙眉看去,钟公公扬了扬鸟笼,里面是一只小黄雀,他道:这是老奴在晋江边捡到的鸟,老奴照顾不好它,皇上若要去晋江看看,不如帮老奴将它放生。
  放生?为何要特意回晋江放生?武帝问道。
  此话一出,何垂衣诧异地看了过去,他本以为武帝会大发雷霆,甚至会治钟公公罪,没想到他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回答。
  钟公公道:人不都讲究落叶归根吗?老奴暂时不回京城,只有劳烦皇上了。
  武帝神色冷硬地看着钟公公,故意让他将鸟放生?钟公公想告诉他什么?
  去拿。他下意识地对何垂衣说,等说完才猛然反应过来,刚想解释,却发现何垂衣已经从钟公公手里接过了鸟笼。
  坐上马车,武帝见何垂衣伸手逗弄着鸟笼里的黄雀,不禁问道:你喜欢?
  何垂衣手一顿,旋即轻轻摇晃起鸟笼来,里面的黄雀蹦了下身子,很快就静止下来。
  它被困得太久,连叫都不叫了。我不是喜欢它,我是期待它恢复自由的模样。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武帝死盯着何垂衣,眼神像只吃人的野兽。
  何垂衣像是没发现,若无其事地逗弄着小黄雀,小黄雀却躲着他的手,睬也不睬他。
  马车经过街道,何垂衣没与武帝交谈,挑起窗帘一角向外看去,旋即发现街边房顶上,如影随形地跟着一个人。
  此人身着道袍脸戴面具,在屋顶上飞檐走壁,亦步亦趋地跟在马车身旁。
  视线不经意地撞上,何垂衣挑唇一笑,眸光柔和了一些。
  你在看什么?
  阴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何垂衣笑容不改,没什么。
  马车驶向城门,何垂衣再次挑起窗帘,他看到拿道身影停在了后方,定定地看着自己。
  蓦然,一只手压在他的手上,将掀起的那角窗帘压了回去。
  武帝弯着眸子,眼里却无一丝笑意,风凉,别冻着。
  何垂衣飞快地抽回手,继续回去逗弄对他不理不睬的小黄雀。
  离开城门不过十丈,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大喊:皇上留步!
  武帝眉峰皱起,吩咐道:停下。
  马车停下不久,大喊那人跑了上来。
  皇上,不好了!
  何垂衣逗弄鸟儿的手停了下来,他抬起眸子,睨了武帝一眼,后者眯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发生了何事?武帝问道。荔荔丝
  来人道:今早城里出现了个自称阴风寨大当家的人,他说他根本没见过钟太守之子,委托他取您性命另有其人。
  武帝浑身一震,瞳孔猛然放大,他缓慢地将眼神转移到何垂衣身上,何垂衣仍然垂着头,逗弄着小黄雀。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眼中浸满难以置信。
  是谁?若细听,便能发现其中轻轻的颤抖。
  巫蛊族最后一位族人,他还说
  武帝呆愣地问:他还说什么?
  他还说,您为了包庇巫蛊族人,才将罪名强加在钟小石身上,并且,他说您收留过巫蛊族人听说,已经有人将消息传到京城了。
  武帝如坠入冰窖一般,浑身冰冷到了极点。
  他忍耐着无尽的怒火,死死看着何垂衣,为了一个钟小石,你想赔上自己吗?
  听完来人话,何垂衣也有些震惊。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漠竹向百姓透露皇帝抓错了人,而并不是武帝故意将罪名加在钟小石头上!
  漠竹还真是狠狠坑了武帝一把,不过看样子,也顺便坑了自己。
  何垂衣暗暗叹了口气,我不是已经赔上自己了吗?
  在你那里,朕就连为自己报仇的权利都没有?
  何垂衣直起身来,凝眉看着武帝。
  皇帝,我早就说过,你的性命对我来说不值一提,我救我想救的人,不会管他对你做过什么。
  第26章 斜风细雨
  那话在刹那间冻结了武帝的呼吸。
  没错,何垂衣是说过,自己的性命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如果你能想起来,会不会后悔这么对朕?武帝闭上眼睛,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何垂衣提着鸟笼靠在车壁上,神色淡淡地反问道:你不是很了解我吗?你觉得我会后悔吗?
  武帝睁开双眼,对何垂衣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嘴唇,朕说过弑君的事可以不追究,你不相信,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也无可厚非,继续前往京城吧。
  说完,他转过身,神情顿时狰狞了起来。
  他对马车外的人道:这件事朕会好好处理,在此之前,不准让任何消息传出罗州城,明白吗?
  卑职明白。
  马车畅通无阻地抵达京城,途中武帝鲜少开口,何垂衣更加不会主动与他交谈。
  京城外,马车逐渐停了下来。
  你在京城这两年,朕从未带你出来过,你恐怕听都不曾听说这里还一条护城河。今日,朕便带你去看看。武帝笑着向何垂衣伸出一只手来。
  何垂衣提起鸟笼,没有握住他的手。
  武帝却并不介意,笑了笑:朕在外面等你。
  时值四月,早已过了大雪纷飞的时节,像为了与那一日遥相呼应,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
  何垂衣走下马车,毛毛细雨吹拂在脸上,武帝撑起纸伞,遮在他头顶上方。
  纸伞太小,遮住了何垂衣全身,却遮不住武帝自己。
  何垂衣观察到了这一点,但没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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