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他眼下所求的,不过就是治好自己的怪病。
兴致勃勃的翻开第一页,贾玩顿时傻了眼,图他是看得懂的,上面绘的经络更是他本行,至于心决呵呵,字他认得一大半。
贾玩两只眼睛冒圈圈:一个字,他会读会写,两个字放一块,他连蒙带猜,四个字一起他觉得他以前学的一定是假语文。
这什么鬼天书!
林如海抚须微笑:老夫于佛道两家上,也略有涉猎。
这句话听着可真耳熟贾玩一声不吭的爬起来就拜:弟子贾玩拜见师傅。
对方一再提起这事儿,他若继续拒绝,就太不知好歹了。
拜林如海为师,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学问且不说,三年才出一个探花,放在后世,妥妥的高考状元级人才。
更有分量的,却是他身份。
别看林如海此刻官职不高,但巡盐御史是天底下有数的肥差,如非皇帝亲信,岂能担任?更何况林如海此番上任,有临危受命之意,他在新帝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再加上他乃前科探花,翰林出身,将来是有资格出阁入相的,再再加上对那神秘少年的救命之恩
平步青云四个字,绝不是说说而已。
林如海学问高,前途无量,且两次相处下来,性情也相合,贾玩拜他为师,是不委屈的,只是替他委屈堂堂一个探花,竟然收个学渣为徒,以后教个草包出来,岂不是坏了名声?
倒了盏茶,恭恭敬敬的奉了上去。
林如海笑着接过:玩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喝了一口,放在一旁,就算是定下了师徒名分。
这个时代,师徒关系仅次于父子,别说正式拜师,便是去私塾拜个先生,都有各种礼仪规矩,只是贾玩如今流浪在外,仅有的一身破衣服还是先前从渔民家偷来的,更无长辈在侧,只能暂时一切从简。
一晃月余,贾府中,贾母等人刚用过了午饭,正聚在一起说说话,消消食,一个媳妇子神色激动进来:老太太,太太,喜事,大喜事啊!
贾母笑道:什么喜事,值得你这样一惊一乍的,快说来听听。
那媳妇子道:禀老太太、太太,刚刚老爷让小厮朝二门里传话,说扬州林姑爷写了书信来玩二爷找到了!
这句话,就像一声春雷,将一干人都震的呆住了,自贾玩丢失已经过去三个月,他们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谁知这个时候,竟找着了!
几声欣喜的呼声响起,贾母捂住胸口,闭了闭眼: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可算菩萨保佑。
又急声问道:玩儿可都还好?没吃什么苦头吧?
都好!都好!媳妇子道:那些拐子将玩二爷并几十个孩子一起,送往江南,林姑爷得了信儿,带了官差将他们都救了下来,玩二爷这会儿好好的呢!
林姑爷信里还说,他见玩二爷钟灵俊秀,天资过人,动了爱才之心,想要收他做个入室弟子呢!
黛玉啊的一声轻呼,又轻轻掩住嘴。
好事!好事啊!贾母喜出望外,道:林姑爷才高八斗,能拜他为师,是玩儿天大的造化!
媳妇子笑道:还有更好的呢,林姑爷在江南找了一位神医,替玩二爷瞧了病,说玩二爷的病如今已经大有起色,最多再有半年,就能断了根儿了!
贾母和宝玉几个,更是喜的不能自已,只一个劲的说好。
媳妇子又道:玩二爷在信里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安,说这些日子让长辈们挂心了,是他的不是,待他在江南瞧好了病,就回来给老太太、太太们赔罪。
阿弥陀佛,王夫人笑道:可见先前的事,实是玩哥儿命中注定的劫数,如今总算是因祸得福、否极泰来。
邢夫人看了王夫人一眼,端着茶杯不语,王熙凤笑道:正是呢,我就说,玩兄弟的福气大着呢!
那媳妇子道:老爷还说,拜师的事非同小可,玩二爷还小不懂事,我们却万万不能缺了礼数。老爷这会子已经叫了东府的珍大爷过来商议,还说让提前将该备的礼备好,回头连着谢礼一并送去江南。
贾母道:合该如此。
见媳妇子再无别的话,便赏了银子打发她出去,又吩咐王熙凤去准备礼物。
王熙凤应声去了,雪雁匆匆进门,对黛玉道:姑娘,方才妈妈们抬了好些箱子进来,说是老爷从江南送来的,随来的还有一封书信,姑娘你快去看看吧!
黛玉抿嘴笑着看向贾母,贾母点头,黛玉正要起身,却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冲进门,扑在贾母膝上嚎啕大哭起来,正是刚刚得了信儿赶来的惜春。
惜春哭的又伤心又欢喜,引得贾母等人又跟着落了一回泪,几个姐妹纷纷上前劝慰。
惜春正抽噎着,忽然手被柔柔的牵住,她眼泪婆娑的抬头,便看见黛玉那张同样满是泪痕的脸。
一把扑进黛玉怀里,哽咽道:林姐姐!
四妹妹
两人心里都涌起浓浓的亲近感她们各自最亲近、最牵挂的人,如今就在一处,让她们如何不相互怜惜?
且徒为半子,有贾玩为桥,她们之间的关系,原就比以往亲近了无数倍。
贾玩既成了林如海的入室弟子,在林家便从客人,变成了大半个主子,住的越发自在。几个月相处,他和林如海之间日渐亲近,越来越觉得这个师傅拜的很对。
那本道书早已释义完毕,贾玩依旧每天准时到林如海的书房报到。
所谓好的老师,就是无论多么枯燥的东西,都能将它讲的妙趣横生万幸林如海便是一位好的不能再好的老师。
他知道贾玩不喜欢写诗做文章,对背书更是深恶痛绝,便也不逼他,除了练字,每日的课后作业,便是将某几页书细细的读几遍,第二日,先问他感想如何,然后就此开讲,若两人意见不合,林如海也不恼他,宁愿与他争辩,也不拿先生的架子压他。
晚间练字的内容,便是抄白日讲的这几页书。
因林如海公务繁忙,故讲课的时间不长,每日两刻钟到半个多时辰不等,有时候甚至连两刻钟都抽不出来,便让贾玩自己看书练字。
也不知是他记忆力有所长进,还是林如海的课讲的实在太过生动,贾玩发现,这样一轮下来,他虽没背书,可书上的内容,却像长了根似得扎进脑子里,想忘都忘不掉。
不过文章和诗词,依旧一窍不通。
贾玩对现状很是满意,他从未想过走科举仕途,会不会写文章无关紧要,但见识学问却还是要的,他总不能真的做个草包不是?
公子,正看着书,林如海替贾玩配的书童玉砚进门,道:金陵贾老爷来信,并令人送了几罐雨花茶来,老爷让小的拿了一罐过来,说若您喝的惯,就再过去取。
师傅这是寒碜我的吧,贾玩道:他难道不知道,什么茶到了我的嘴里,都是一个味儿吗?
又诧异道:是哪位金陵的贾老爷?
贾家的原籍是在金陵没错,但那边的贾家人,怎么会和他师傅扯上关系?
玉砚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位贾雨村贾老爷,虽然姓贾,和公子家却不同宗。他原是进士出身,做过几日知府,后来因得罪了上官被革职,来咱们家给姑娘做了一年的先生。先前听说陛下准备启用以前罢免的官员,便求了我们老爷,老爷又托了公子爷您家的二老爷,才又官复原职如今已经到任,自然要写了信来道谢。
贾玩听得目瞪口呆。
他对整个红楼梦的印象,只有三处,一是黛玉进贾府,二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三是葫芦僧判葫芦案,自然知道贾雨村是什么人,可却万万没想到,贾雨村竟和林家有这样深的渊源,连他官复原职,都是他师傅使的力。
不由撇嘴:他家师傅的眼光,原来这么差。
想了想,起身去书房找林如海:像贾雨村这种只记仇不记恩的小人,还是早点划清界限的好。
林如海正在写回信,见贾玩这会儿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贾玩道:师傅,那个贾雨村我听说不是好人。
林如海失笑,道:你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闲话?你见都没见过他,怎么就知道不是好人?真是孩子话。
贾玩道:我虽没见过,可师傅您见过啊,师傅,您干吗要帮他官复原职?
林如海放下笔,看着他道:那你说,陛下为何要大量起复原本被罢免的官员?
贾玩微楞,才发现这事儿透着古怪。
官员被罢免又起复的事并不稀奇,或者自个儿走门路,或者因才干出众,被皇上或上官又想了起来,可从没听说皇上会直接昭告天下,说你们这些被罢的官儿都来吧,我准备重新用你们了的。
陛下莫非无人可用?
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朝廷三年就一次科举,源源不断的人才等着皇上挑选呢,只听过因为官儿太多,导致冗官、冗费的,没听过皇上找不着人当官的。
倒不是无人可用,只是不大放心用罢了。
贾玩恍然,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别的时候,新皇登基,自会重用自己的亲信,以前留下的大臣自然也要接收过来,能用的便用,不能用的便撤。
可如今的情形却不同,天子换了,朝臣却没换,依旧是太上皇的人,偏太上皇对天子看不顺眼,正拼命的扯他后腿
于是皇上尴尬了,他那些个亲信也撑不起整个官场啊,剩下的,旧人不放心,新人用不了新科进士,便是状元及第也只能从六品翰林做起,远水救不了近火,不得已,只能从原先被贬的官儿里选拔人才了。
道理虽想了个大概,但贾玩依旧不服气:可贾雨村
林如海道:他当初罢官,是因被上官参了个生情狡猾,擅篡礼仪的罪名,这样的,用起来总比那些因庸碌无能、贪赃枉法而撤职的人要好些吧?且据我所见,此人的确才干俱佳,可堪一用。
贾玩竟无言以对,他因前世看过的课文,空口白牙来说贾雨村的坏话,拿什么说服亲自和贾雨村接触过的林如海?
而且听林如海的言外之意,贾雨村官复原职,说不定是他暗中出的力,贾政的荐书怕只是个幌子。
算了,官场的事太复杂,我一个小孩子,还是乖乖玩泥巴去吧!
正要告辞,却听林如海话锋一转,叹道:不过,你说他不是好人,倒也没说错,我也不曾想到,多年蹉跎,已磨去了他的棱角,如今一看,竟是风骨全无,底线尽失。
贾玩瞪大了眼:啊?
林如海道:他在书信中,提起先前断的一个案子,还和你们贾家有些关联
将薛蟠之案简单的说了下,道:幸好陛下起复官员,只是权宜之计,待局势稍缓,自会去芜存菁此事,日后再说吧。
第11章
贾玩很好奇,如果贾雨村知道,他拍马屁加表功的行为,会适得其反,让林如海对他感官大变,不知心理阴影为几何?
林如海看一眼自己的小徒儿,托着腮,抿着嘴,眼睛里的幸灾乐祸简直快形成字幕了,不由摇头失笑。
到底还是个孩子。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很难说的清。
他原在困局之中,这孩子一出现,便打破困局,又送他一个莫大的机缘,偏性子,又同他这般契合。
一个八岁稚童,出生于公候之家,从小被童婢环绕,有长辈呵护,从未曾见过风雨,骤然面对人间最黑暗的一面,却能依旧从容,活泼却不轻浮,冷静而不冷漠,由不得他不生出爱才之心。
师傅,贾玩道:您最近的差事,可是有些不顺?
林如海已经重新拿起了笔,继续写书信,口中道:怎么说?
贾玩道:师傅向来从容,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徒儿从师傅身上自然看不出什么,但林全今儿可焦躁的很呢不仅焦躁,而且气愤,好好的走路都要踹一脚路边的花花草草。
林如海抬头看他,道:你这是想替为师分忧呢,还是在告他的状?
贾玩一噎,道:当然是前者。
林如海将最后几个字写完,封入信封,交给管家拿出去,道:便当你是前者。
继而道:前日因拐卖幼童之事,漕帮被抓了一帮人,其中有几个可抓可不抓的,我们明面上轻轻放过,暗中却以口供相胁,令其为我们通风报信,好在他们搬运私盐时,来个人赃并获。
有他们相助,我们倒是成功了几次,接连截获私盐数千斤。只是从半个月前开始,便屡屡失利,一连数次,大动干戈却未有所获,搜出来的,或是官盐,或是粮食药材显然是故意设下陷阱引我们向里钻。现如今,已有御史将我等扰民之举,据折上奏。
他顿了顿,看了贾玩一眼才道:今天一早,河道边发现七具尸体,或醉后失足溺亡,或互殴而死,或被野兽袭击,或误食毒物
林如海不说,贾玩也猜到死的是谁,皱眉道:这些人好大的胆子!
不只如此,林如海淡淡道:七个人,死因各不相同,尸体却都聚集在半里之内的河道边,其挑衅警告之意昭然若揭,也不怪林全会沉不住气。
贾玩道:我倒觉得,他们更沉不住气。
明知林如海等人是皇帝钦点,为的便是抑制私盐买卖,这些人不稍作收敛也就罢了,竟然明目张胆的杀人行凶、陈尸警告,在贾玩看来,这哪里是胸有成竹,肆无忌惮?根本就是狗急跳墙。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道:读书习文上蠢笨如猪,别的上面倒是敏锐。
见贾玩气急败坏的准备顶嘴,又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们查到的私盐虽不算多,又数次失手,然而与我而言,不过白跑一趟,留了把柄让他们去陛下面前嚼嚼舌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