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

  柏安康亲眼看见面前好友的表情在瞬间由阴转晴,方才所有的阴沉和不屑倏然消散,心中惊叹,这才是江湖艺人一生追求的完美变脸!
  窦将军,柏副将。封野到近处才下了马,拱手行礼都一副惫懒的样子,掩嘴吐了个无礼的哈欠,却在刹那之间将窦易彬打量了个遍。
  身量八尺,黑发浅眸,长得倒是英俊,只是表情太凶,恶狠狠的,像一只嗅着血味捕食的鬣狗。即使笑得很得体,但那种隐约的凶狠也怎么都藏不住。
  难搞。
  封野收回目光。
  柏安康笑道:封协领辛苦,有失远迎。
  窦易彬未说话,视线倒是十分明目张胆,这个脸色苍白的小屁孩儿连西北的风都受不住,还来监军?笑话。
  封野道:窦将军见到我似乎不怎么高兴。
  话不及此。窦易彬勾起唇笑,我见到封协领简直高兴极了。
  普通高兴就好,末将害怕窦将军乐极生悲。青年用狐裘蹭掉睫毛上的冰渣,嘴却比冰渣还刺人。
  柏安康触目惊心地盯着窦易彬手中的棍子,生怕这细皮嫩肉的小协领殒命当场。
  他拉起嘴角,封协领你还记得我吗?当年曲水流觞,多家公子小姐中就属封协领少年英气,最为风流倜傥,一连收到了好几张闺家手帕,令人艳羡。
  他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引起周围士兵窃窃地笑,嘲笑这位新上任的封协领绣花枕头一包草。封野早了解到这个世界封家少爷绣花草包的绰号声名远扬,颇有些无奈,长得帅还是一种烦恼吗?不过得亏封少爷长得俊俏,不然都不配称为纨绔,就只是一个丑陋的流氓。
  封野假笑着点头回赞,柏副将也不错,只是没能收到手帕,不要灰心再接再厉。
  封协领说着玩笑话,眉眼扬起,两颗幽黑的眼珠嵌在脸上,散着冰凌凌的光,意外地有些狡黠,有点天生讨喜的味道。
  柏安康油嘴滑舌,最擅于人际交道,和封野寒暄了几句,两人的嘴角相互比谁翘得高,看得窦易彬心中无名火烧。
  于是窦易彬又变了一次脸,封野越开心,他的脸色就越阴沉一分,脾气一遭就管不得礼仪和体面,上前隔开正在虚与委蛇的柏副将和封协领。
  别笑了,很假。窦易彬冷脸呛了一句封野。
  正当封野莫名其妙之时,窦易彬又转头瞪了一眼他的副将,你也是。
  *
  晚饭时间,士兵们排着队在操练场前的大锅中打饭,秦州极冷,粮草都由南边运来,在层层克扣之下,只剩下一堆粗面做的干粮和本地采摘煮的野菜粥。
  军中无论官职大小,都坐在一起,吃着相同的粮。
  封野去打饭的时候,简直如芒在背,似乎操练场上所有的士兵都把目光集中在了这个不速之客身上。他们都很好奇,这个传说中娇贵的少爷究竟能在军营之中待多久。
  份量倒是很足。
  封野盯着碗中一点儿油水也无的饭菜,面不改色地掰开粗硬的面饼塞进了嘴里,有些发苦发酸,可是还能接受,比联盟黏黏糊糊鼻涕般的战时营养液不知好吃到哪里去了。
  他坐在从京中带出的那五百人行伍之间,喝着粥,没有一丝嫌弃的表情。
  他们比起营中的士兵稍微了解一点封野,加之昨日又吃了封野请的牛羊肉,又看见封协领不仅不矫情,还能有说有笑地跟他们混成一片,没有达官贵人的架子,也渐渐放下成见,开始和他亲近起来。
  窦易彬与柏安康坐在上首,面前摆着一样的粥和饼,本在谈论北疆之事,在看见行伍中的封野之时都不约而同地停下。
  窦易彬是皱了皱眉,柏安康却是惊讶道:啊,看来封协领与他们相处得挺好。
  此时封野正和一位年轻的新兵蛋子聊得投机,身体倾斜着似乎在听对方说话,侧着脸微笑着,脸没有方才那么苍白了,在热粥的作用下还泛着些淡淡的粉色。
  柏安康对身旁好友耳语,衍然,你可知道那封野是个荤素不忌的,当初闹的满城风雨的那位清倌人其实是个哥儿。
  窦易彬望过去,恰好这时,封野把手搭在了那位士兵肩上,俯下脸贴着耳朵说悄悄话,柏安康低声惊呼:好家伙!
  窦易彬:年轻的将军绷紧了轮廓锋利的下颚,嘴部抿成一条直线,周身溢满了沉沉的气势,让人不敢接近。
  封野正在和士兵说话,敏锐地察觉到些许来者不善的气息,他迷惑不解地转过头看了一眼上首。
  窦易彬正好也在看他,两人眼神交汇,那目光冷得可怕。
  他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封野沉吟一声,忽然向窦易彬笑了,仅是挑起那双清灵的眸子,微微曲着,在一群晒得黝黑的糙男人间闪耀得宛若星辰,简直回眸一笑百媚生。引得周遭生出一瞬的寂静,不愧是当初流觞曲水收手帕收到手软的封公子。
  窦易彬还是面无表情,咬下一块面饼,动作很凶,像是嚼着他的肉。
  封协领?协领?
  嗯?封野回过神来,是方才跟他闲谈的士兵。
  封野道:我在听,你继续讲,你那位阿娇姑娘怎样了?
  士兵的脸庞还有些许稚嫩,还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他,眼里闪烁着在场许多人已经失去了的天真。
  临走之前,阿娇赠了我香囊,可是我不敢回应她,我爹就是死在了战场,我娘郁郁寡欢了一辈子。人人都说北疆险峻,不仅是可恨的匈奴,连那刀削的寒风都能杀死人,我怕我再也回不去了,会辜负阿娇。
  辜负?封野放下手中吃干净的粥完,缓缓道,若是刚上疆场就想到怎么死,那你不如早些去投江来得快速,你心悦那人,就必须带着她的一切活下去,就算断骨抽筋也要活着回去见她,这才是不辜负。
  在战场上,能够杀死人的从来不是敌人的刀,更不是你所说的荒谬的风,而是你自己。
  日暮已经落下,染出一种浓重的深紫色,边疆的夜空旷远而低垂,星星像是坠在深色衬布上的水珠,仿佛随时都要滴落下来。
  封野抬起头,睫毛微微颤动,精神力失控后,他记不得许多事情,却对这异世界的天幕有着难以言喻的熟悉,是一种对于孤独的敏锐,好像他曾经也在某个地方,就这么无数次地注视着相似的旷野,或许他身旁也有这么一个一直陪他说话的人,可他记不得了。
  士兵问,协领,您在看什么?
  封野思考了一瞬,玩笑深沉道,人生。
  年轻的士兵佩服地望着封野,心道封协领悟人生参大道,懂得又多相貌又好,看来那些污蔑人的传言尽不可信。愣头青小兵已经开始死心塌地地尊敬他了。
  *
  近日没有战事,封野因一嘴利齿,天天带着周围的士兵谈人生,从怎么追姑娘讲起,细致到挑选什么颜色的胭脂姑娘会喜欢,已经成为了四周公认的情感导师。
  他带的兵都不怕他,日日训练完就围着他的营帐听他吹牛。
  这天,封野坐在帐中,案几前放了一杯润口的茶水,四周围满了人。
  他指尖敲了敲案几。
  孙子有三十六兵法,爱情也有三十六计,营造合适的人设就是追求姑娘的第一步。
  士兵甲:那这不是骗人吗?
  封野斜了他一眼,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摇了摇头:非也非也,人设只是给你爱慕的人塑造一个良好的形象,是接近爱情的垫脚石,只要人设把握得好,你就取得了开启姑娘心门的钥匙。
  士兵乙:协领,您看我适合什么人设?
  这人设各不相同,其中姑娘们最易接受的便是欲擒故纵,去营造霸道冷艳的人设,就像就像窦将军一般,你们看,窦将军就是典型的臭脸人设,别看他整天一副别人欠了他一万二千两银子的样子,京城的姑娘们还不是排着队想给他生孩子。懂了吗?
  士兵乙:我懂了。
  封野:你懂个屁,我讲的是人设,窦将军可以是因为他帅。因人而异,你只能智取,你要
  要怎么?低沉严肃的声音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四周顿时一片寂静,任谁都不会不记得这个每日卯时三刻站在操练场上训话的声音。
  窦易彬撩开帐门,不知已经在外边听了多久,脸色冷得快要结出冰渣,他扫视营帐一周,士兵们顿时脸色煞白,逃似的离去。
  窦易彬冷笑一声,面色实在不能说是和善。
  「20。」
  封野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数字。
  这是模拟对象对您的好感度数值,方便您实时观测,当模拟对象的厌恶情绪下降到最低阈值,也就是100的时候,我们将进行强制脱离。001忽然开口,这是为了避免剧本人物对您产生极端举动。上校您的「域」还很脆弱,随时会有崩塌的危险,联盟会采取一切手段阻止最糟糕的结果。
  啊。封野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评价,你们真贴心。
  窦易彬见封野眼神飘忽,似乎根本没在看他,阴着脸把手中的长剑扔在封野面前的案几上,杯子被震得晃荡,漾出了几滴浅绿色的茶水落在桌上,封野毫不犹豫地怀疑自己现在的脸色也应该跟这杯子中的茶差不多。
  他抬起头,一脸无辜地望着窦易彬。
  窦易彬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身子逆着光的投影把青年罩得严严实实。
  要是换个人估计早就被吓得窒息,男人甚至有些判断不出眼前的人是因为傻得迟钝,还是真的脸皮厚。
  秦州十三郡,现只剩下祁连上中下三郡。窦易彬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两个月,要么你给我取回那三郡,要么,你就给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的军队里不养闲人。
  秦州祁连山有三郡,分别是祁连上郡、祁连中郡与祁连下郡。上中郡地势依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而祁连下郡因土地平旷,水土较为肥沃,受重兵把守,十分难以攻打。如此三郡,仅仅只给两个月时间,别说是封野,就算是窦易彬本人都只能从长计议。
  封野默默道,窦将军,你这是在为难末将。
  为难?窦易彬咧开一口冷泠泠的牙,笑了,我就是在为难你,怎么,要我现在替你备车回京?
  封野思索了几下,道,回京倒是不必,但我有一个要求。
  给我五千兵力,我需要指挥权。
  窦易彬,不可能。他不可能不负责地把士兵的生死交到这种仗都没打过的人手中。
  封野心中了然,从善如流退步道,我的一切指挥行动上报,由将军您决定是否采用,这样行吗?
  窦易彬吊着那双偏淡色的眼眸,盯着封野,仿佛在估量他这句话是否可行。封野顺势开颜而笑,指尖挪到那剑柄衔金的花纹之上摩挲了两下,双眉微挑,正要拔剑立下约定。
  窦易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身,看那架势好似遇见了洪水猛兽,走前只清晰地抛下二字:
  随你。
  第3章 卖国求荣杀六亲废物走狗(3)(已修)
  衍然,前些日你那套枪法绝妙,我翻来覆去思索了一整夜,总算找出了破绽,此次定能胜你一次。
  校场外,柏安康握着自己心爱的长/枪,兴致冲冲地向外一挥,一只手搭上了窦易彬肩。
  窦易彬深知副将是个武痴,侧身一躲,避开了那明晃晃的枪头:柏将军你武力勇猛,枪法也了得,可惜不会算计。
  我不会算计?我怎柏安康浓眉轻颤,忽然见了鬼般瞪大眼睛,那不是窦威么?
  窦易彬顺着他目光看去,校场中间已站了两人,看架势,似乎在练武。
  其中一人,正是柏安康口中说的窦威,若只是这一人倒不至于让柏大将军眉梢抽搐似是撞鬼,那另一人,窄腰长腿,面如冠玉,不就是那整日在军营中神神叨叨的小断袖封野么?
  柏安康忽然啊了一声,那剑看起来眼熟极了。
  窦易彬:
  封野正执着昨日窦易彬扔入他营房的那只利剑,剑柄精致,剑穗艳丽,一招一划,非常引人瞩目。
  窦威教一招,封野学一招。
  窦威教授得尽兴,封协领学习得也十分迅速,三次练习过后,几式剑招竟被比划得有模有样,剑势如风,十分潇洒。
  两人一来一往之间,封野已把基础剑式烂熟于心,面上绽开一朵爽利的笑,眉目都亮了起来,启唇说了几句,要与窦威实战几回合。
  柏安康感叹道,封少爷是个奇人。
  窦易彬盯着封野耀目的笑容,咬了口牙,嗤笑一声,呵。
  两位将军在场下心思各异,而场上的窦威一时却不知怎么应付,他本想,封协领虽天赋不错,但这只匆匆学了几招,顶多摆一个好看的样子,定然打不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放水让协领赢了欢喜好,还是老老实实地打好。
  但若是认真打起来窦威悄悄看了一眼封协领娇嫩细腻、丝毫没吃过苦的一双玉手,倘若受伤了,自己恐怕讨不到好果子吃。
  封野一瞟那窦中尉的表情,就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不由得在心中长叹一声,废物的人设果然根深蒂固深入人心,难搞。
  呼吸间,封野就当窦威默认了,猝而凝眉挥剑,本是基础的招式,刃风却十足的凌厉,带着一簇殷红的穗子,直击当前。窦威连忙竖起长剑抵挡,双脚后撤半米,掀起一层尘土扑面。这第一招,差点没接住。
  窦威身姿刚定,第二剑即至,他这才打起精神,严阵以待,挑剑相击,用特有的强劲莽力,生生把那迎面砍来的力搏了回去,翻腕之间转化守为攻,刺向对方。
  不愧是靠单枪赢得中尉一职的武夫,封野心中尊敬,但手中剑不停,第三招紧跟着而来,抵住窦威的枪刃,并没有硬接这力道,而是巧劲擦身而过。
  瞬息,封野眉眼突然挑起,心下明朗了然,竟在几招之间领会了剑意。三式化多式,行云流水之间,手中挽剑已变换成虚影,形式简洁粗暴,只见一抹艳色划过,直插窦威面门。
  窦威心脏一紧,在一瞬间竟有了迎接死亡的恐惧,眨眼之间,那势如破竹的剑却在他鼻前三寸骤停,红缨穗子还在猛烈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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