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游园会

  季清泽所在的市一中,是一所以寄宿制为主的高中,选择走读的学生很少,他是其中一个。
  由于封闭式管理,平时也不大会有包含学生家长在内的外人进来。而校运会这天晚上的游园会则算得上是一个很特殊的例外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本来校园里到了晚上只有那些星星点点的昏暗路灯能勉强用以照明,但今天却被那些学生装饰在摊位上的彩灯,甚至是套在脑门上的手电筒映照得五彩斑斓的。
  而平日里只有穿着制服的学生来来往往的主干道,这时挤满了不少各个年龄段的人,上至坐着轮椅的耄耋老翁,下至尚在咿呀学语的襁褓婴儿,大多是想凑家里孩子的热闹而来的。
  季清泽牵着季灿灿的手穿梭在人群里,一边循着记忆去找他们班的摊位。中间好几次快被人群挤散了,他只能把手抓得更紧些。
  “打气球!打气球的游戏有没有兄弟姐妹要玩!支持一下高二叁班!”
  “卖手绘纪念贺卡啦!带学校标识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唉嗨!”
  “现烤章鱼烧~有没有人要吃~5块3个!”
  从校门口到游园会的中心,一路闹哄哄的。季灿灿个子小,挤在人群里都快缺氧得把脸憋红了,一边回握着哥哥的手,一边迷糊着这到底是来玩的还是来春运的。
  直到他们好不容易挤到教学楼前一个略有空隙的台阶前稍作歇息,一个声线有些粗旷的男声传过来:“嗨,那不是季神吗!你才来啊!这边这边!”
  季清泽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松了一口气,显然是找到认识的人了。
  他回头看了眼季灿灿,说道:“跟紧我,是我们班的摊位,我们现在就过去。”
  季灿灿被他牵着手,拨开人群也挤了过去。季清泽所在的高二五班的摊位,做的都是些棉花糖和糖人的小点心买卖。走近才发现,刚才那个喊住季清泽的人还穿着件样子夸张的恐龙玩偶服,从那血盆大口里探出个脑袋,一脸兴奋地招呼他们过去。
  “家里有点事,迟了点,不好意思。还有,都说了多少次了能不能叫我全名。”季清泽向那个穿了恐龙服的人打了声招呼,对方也毫不介意他冷淡的回应还拍了拍他的肩,嘴快要咧到耳朵旁。正架着他的胳膊想要抓去摊位当免费劳动力,目光却不经意瞟见了跟在他身后的季灿灿。
  他眼神亮了一下,盯着季灿灿,但头也不回地问季清泽道:“这小美女是谁?”
  季灿灿此时的心情,已经比在家里时平复了许多,更多是被这热闹的景象感染了,倒也几乎要忘记了那些令人难过的糟心事。
  虽然这人她不认识,但反正八成是季清泽的同学,她也没怕生:“我叫季灿灿,跟我哥哥来的。”
  那人听完这话一个激动,一下子大力拍击了好几下季清泽的肩膀,把他拍得一颤一颤的:“靠!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这么漂亮的妹妹的!”紧接着把季清泽撂到一边,凑到了季灿灿跟前去,问她道:“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啊?想不想听我讲讲你哥的丢人事迹?”
  季清泽就站在旁边,似乎是忍了一忍,但还是没忍住:“陆一博你收敛一点,她还小,别说些有的没的。”
  陆一博讪讪道:“好吧,毕竟你哥这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勉强自己正经起来,对着季灿灿说:“我是你哥的朋友,叫陆一博,你可以叫我一博哥哥。”他一边对上季清泽警告一样的眼神,又不自然地缩了一缩:“不是,你哥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我又不会吃了你啊?老季你也是,带妹妹来不就是大家一起玩的吗?”
  季清泽眼神又暗了几分,盯着他手上递过去给季灿灿的糖人,低低道:“不许欺负她,我去班里签个到就回来。”接着叮嘱了季灿灿几句,有些犹豫地离开了。
  陆一博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啧啧道:“季神也有今天。”又回过头打量了一下季灿灿的脸,带些感慨地说道:“不得不说遗传基因真强大啊,好看的人都是好看一窝的。”
  而此时摊位上同学还忙作一团,有的手忙脚乱画糖人,有的憋红了脸在叫卖。也没太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陆一博一个凑数才来的的气氛组,本身的作用就十分糊弄,刚开始划水的时候他还有点心虚,到后来就干脆光明正大起来,跟季灿灿唠起了嗑。
  直到一整个糖人都吃完了,季清泽还没回来。季灿灿于是问起旁边的陆一博:“一博哥哥,我哥哥不是去签到了吗?他为什么还没回来?”
  “……我也不知道唉。”
  季灿灿目光向四周扫视着,想看看在季清泽回来之前有什么能去玩的地方。路灯影影绰绰的,除了那些摊位上斑斓的彩灯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倒也看不太清。
  但很快一个急匆匆的人影赶过来,她看了坐在石墩上的陆一博和季灿灿,有些不确定地问:“陆一博,这是季清泽的妹妹?”
  “是的啊。”
  她的脸上立刻出现有些抱歉的神色:“广播台出了一点事情,你哥哥先去处理了,可能要晚点过来,他让我先带你们逛着。”
  她说着,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啊,我是你哥哥的同班同学,也是一起在广播台工作的,我叫林郁。”
  “林郁姐姐好。”
  季灿灿抬头,借着微弱的光看向前面的人。那是一个眉目很清秀的女生,五官分开来看虽然并不惊艳,但组合在一起却十分和谐耐看。搭上高高束起的马尾辫,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清纯又有青春的活力。等成年了再好好打扮一下,想必也会是个少见的的漂亮姑娘。
  虽然是同学的妹妹,但毕竟也是第一次见面,相处间还是有些生疏不自在。林郁点点头,当是回应了季灿灿,随后说道:“那我们从这里开始先把所有的摊位都大致逛一圈?要是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就玩久一点。”
  季灿灿应声。她于是带着季灿灿开始往人来人往的主干道走,陆一博跟班里同学打了声招呼,也很快跟了上去。
  市一中校园本身并不是很大,但每个班出一个摊位,几十个摊位倒也能在学校里能挤得个密密麻麻的。
  季灿灿确实没见过这样的世面,很是新鲜,恨不得每一个摊位都停下来玩上好一阵。林郁是被季清泽拜托来陪玩的,也很耐心地陪她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逛。陆一博则是一边对季清泽的妹妹这个存在本身感到好奇,一边也是发自心底地在担心他要是不跟紧点,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季清泽八成是要为他是问了。
  季灿灿也不客气,想着来都来了,不玩个彻底怎么行。见到面前一个游戏摊位排了好长一道队伍,像是十分受欢迎的样子,她也探过脑袋去看。
  “感兴趣?那个好像是隔壁班的吧,我记得去年他们也是搞的这个,不过就这样照搬也太偷懒了吧!”陆一博见到自己熟悉的东西,一下子来劲了,忙不迭地给季灿灿解释道:“就是随机抽一个词,告诉小组里除了最后那一个人的所有人,然后让他们就着这个词画画。但是每个人只能画一笔,画完了让这一组的最后那个人猜这个词到底是什么。”
  他带着季灿灿和林郁排起了队,又不禁开始回想起去年的场景:“去年我把你哥也拉过去玩了,这人真的是强,全都猜出来了,你说他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林郁在一旁讪讪道:“毕竟人和人的脑子是有区别的。”
  “靠!不至于吧!你也这么说!”
  陆一博一脸生无可恋,挣扎着回应道:“我觉得是这个参照物太非常规了,影响了你们对优秀与否的基本判断力。”
  此时他们正排着队,也没什么好干的。季灿灿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好奇地问道:“我哥哥他,在学校里是个非常厉害的人吗?”
  对于季清泽的优秀,她早在各路亲戚五花八门的夸奖和奉承中切身体会到了。但这些话语里,总带着各种夸张,或是暗藏的他意,让人觉得在这些声音中构建起来的季清泽的形象也是模模糊糊的。而季清泽似乎是怕给她带来被人拿去比较的压力,私下里也常常否认掉这些声音,告诉她比起这些虚浮的东西,重要的还是脚踏实地。
  她当然也知道这可能只是出于哥哥的谦虚,但她确实也好奇,在与季清泽身处同一个环境的同龄人看来,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又有什么她并不知道的那一面呢?
  陆一博听了这话,露出一脸像是有人问他“你觉得地球真的是绕着太阳转吗”一样的表情,语调都高了好几个度:
  “真的假的啊?你真不知道你哥这人厉害到有多变态?”
  旁边的林郁虽然面上没什么变化,眉毛却挑了一挑,在一旁看着陆一博接着给季灿灿补充道:“不如说我们都希望他能早点保送,不要再来挤占大家脚踏实地考T大和P大的名额了。……对了这家伙是不是小时候还跳过级?你说我们这些本来该被叫作师兄师姐的人,怎么反倒被这家伙欺压到头上来了啊,嗷!这叫个什么事!”
  他一脸悲痛欲绝的表情,还想演下去,却被前方排队摊位的同学拍了拍肩膀,提醒着已经轮到他们了。
  “走了走了一会再说,先玩着。”
  陆一博这才收敛起来,老实地走进摊位里,在那一排凳子里找了个位子坐下,又跟林郁和季灿灿打了个招呼。
  他虽然去年也玩过这游戏,但本身也不太会画画,林郁和季灿灿也都是生手,在队里只能说不拖后腿,结果还是全靠队里各路神仙个人发挥。
  但几轮下来,所幸结果还不错。他们差不多猜出来了一半的词,拿了个第叁名,每个人分到几个小糖果当奖品。
  季灿灿一路吃着,看着陆一博一个来陪逛的人自己兴奋地东逛西逛。中途林郁也被叫回广播台去了,只剩下一个陆一博在一旁晃荡着,季清泽也一直没有回来。
  季灿灿一时有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游园会本身当然是很开心的,那么多没有玩过的新鲜东西,一道还有陆一博这个自来熟的活宝。
  她想着,眼眸无意识地有些耷拉了下来。一旁的陆一博竟然很细心地捕捉到了,问她:“你哥哥没有来,会不会觉得很可惜?”
  她摇摇头:“他肯定是有很要紧的事,我不想去打扰他。”
  陆一博心里感慨了一句这妹妹也是懂事,又想缓和一下气氛,提议她一起去旁边的摊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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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季清泽和林郁找过来时,游园会已经差不多接近尾声了。
  他看样子是急匆匆赶过来的,10度出头的气温下额头上还冒了不少汗。
  季灿灿中途玩累了,就找了个长椅小小地打了个瞌睡。季清泽借着微弱的灯光很快发现了她的身影,旁边坐着的是几乎也快呵欠连天的陆一博。
  他走到跟前去,在季灿灿面前缓缓地蹲下来,像怕吵醒她的梦境一样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灿灿,灿灿,该醒了。”
  季灿灿睁开惺忪的睡眼,声音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哥哥?”
  季清泽见她逐渐转醒,脸上有难以掩盖的愧色:“对不起,本来说好要带你好好玩的,结果台长突然生病了,一下子找不到人接今晚上的手,只能我先去做着。”
  他看起来也是有些疲惫,眼睛里是肉眼可见的红血丝。
  林郁也跟了过来,看着季清泽蹲在季灿灿面前,顿了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说:“是台里面没有早点安排好,今晚真的很抱歉。不过还好有你在,真的是帮大忙了。”
  “没事,最后没有出什么差错就好。”
  她点点头,又突然想起什么,接着说道:“对了,还有校庆的广播稿那事。老师希望我们把有些部分的内容再修改一下,阿泽你看一下这两天晚修后能不能稍微留一阵子?我们……”
  “晚修后的话不行,我要去琴房接我妹妹。”
  林郁有些为难:“但是课间的话时间不太够。”
  季清泽想了想,回她道:“那可以的话就安排到早读前吧,我早点来学校就好。只能安排在晚修后的话,我没办法出席。”
  “哦……哦,那好,那就先定后天早上,不过改成早上的话指导老师那边时间上行不行还不太确定,但总之我先去问一下,他们应该也能理解的。”
  林郁其实也没想到他一开始会拒绝得这么快。这个几乎什么事情都可以好好商量,没有什么脾气,也不太会拒绝别人的人,那一瞬间没有压制住的情绪……似乎是有点生气?
  她没有再继续细想下去,看着陆一博鬼鬼祟祟地凑到季清泽跟前,悄声调侃他:“我说你最近怎么看起了古典音乐什么的书,原来是你妹妹搞这个,你怕什么都不知道在妹妹面前丢人啊!”
  但是季清泽很快瞪了一眼回去,陆一博噔时发了一个寒颤,也不再接着打趣他了,而是迅速缩到了季灿灿旁边,以季清泽听不见的音量跟她打起了小报告。
  “小学妹,你这个哥哥虽然人好吧……但是脾气有时候确实奇怪,等以后他找女朋友了,你可要好好把把关,要找一个能治得住他的人啊!”
  “女朋友?”
  “是啊,现在是高中不让谈恋爱,都那么多女生冒着被年级通报的危险给他递情书了,这要上大学了还得了?不过这家伙榆木脑袋好像不开窍……啊,说起来我一直觉得你这个林郁姐姐估计……”
  “你都在跟阿泽的妹妹说些什么有的没的?”
  这次轮到林郁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陆一博心里大喊一声不好,正想着该怎么打圆场,季清泽却好像感知到了什么一样,回过头来对他们说:“陆一博,林郁,你们先回宿舍吧,我差不多也要带我妹妹回家了。”
  “哦,哦,行,那你们路上小心点。”
  季灿灿看向季清泽,他还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到他们淹没在一片树影里,才回过头对她说道:
  “灿灿,我们去看看还有什么摊位开着,你想玩什么,哥哥陪你玩。”
  ==
  然而那时已经将近九点了,好多摊位都做起了收摊的准备。他们几乎是逆着主干道上的人流又回到了校园中心,那里还留着一个打气球的游戏摊位,但奖品和墙上的气球都不剩几个了。
  季清泽顺着季灿灿的眼神看过去,牵着她的手:“那就去玩那个吧,想要什么奖品?”
  摊位上的同学也没想到,见到这快给打光的气球墙还会有人过来玩,于是收起打算收摊的架势,热情地招呼他们道:“同学!我们还开着,要不要来玩?”
  季清泽点点头,给了五块钱,然后接过他们递来的软弹枪。
  摊位上的人看着不剩几个的气球,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这气球也不剩多少,好像还漏气变小了点,估计也难打。本来是五中二才能换奖品,就算给你们破个例了,五中一就行。”
  季灿灿扫了一眼奖品,抬头望向季清泽:“哥哥,我想要那个小熊。”
  “好。”
  他给软弹枪上了弹,干脆利索地提起来架在肩上,动作一气呵成。那深邃如海的眼眯成细细一条缝,平日里玉一样温润的神情,此时却有些犀利如盯上猎物的猎豹。
  “啪!”
  “啪!啪!啪!啪!”
  五声枪响,伴随而来的是五声气球炸裂的声音。
  一旁摊位的同学也看得有些呆了,还有女同学惊讶得捂住了嘴。
  季清泽缓缓放下手上的软弹枪,在工作人员目瞪口呆的神情下换好了奖品的小熊玩偶,然后递给了一旁的季灿灿,便要牵着她往校门走。
  比起之前,此时主干道上的人已经都走得差不多了,走读的学生大多早已离开,寄宿的同学则大多已经回到了宿舍。
  在这空荡得几乎有些反差感的路上,是黯淡的月光落在他们身上。零散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此时倒庄严肃穆得有些像是临近午夜的钟声。
  “灿灿,今天真的对不起。哥哥会补偿你,等下次你想去哪玩,我一定陪你去。”
  季灿灿听他这样说,脑子里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她抬头看向季清泽,询问的语气天真又带着好奇:
  “哥哥,但是你以后是不是会谈恋爱?然后就不能再陪我玩了?”
  季清泽停下脚步:“灿灿?陆一博又跟你瞎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吗?”
  “没有,他只说你以后也会交女朋友。”
  等到季灿灿长大,甚至等到他与季清泽分别,她都没有想明白那一天她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问出这个问题的。可能是小孩子固有的占有欲,就像不希望喜欢的玩具被人抢走一样,又或者是希望自己的好朋友也只有自己这一个好朋友一样。
  夜色下看不清季清泽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却是一如即往的安定。像一片沉沉的海沙,哪怕巨浪滔天都不为所动。
  他回答道:“不会的,哥哥永远是灿灿的哥哥,不会是别人的。”
  那句话散落在夜晚的风里,像是承诺,也像是他对自己下的咒。
  ——
  快了快了,快分开了。好想写成年人的故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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