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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玉露(作者:白芥子) 第9节

  谢朝渊摇了摇头,吩咐人去给外头这些侍卫都送口水喝,提步进门去。
  清早谢朝泠召见内阁和六部主官商议政事,谢徽禛旁听,才刚叫众臣退下,这会儿谢徽禛正在帮他父皇批阅奏疏。谢朝渊进来先与谢徽禛道:“你那个小世子是个傻子吧,他好歹一副统领,竟然跟着你来这里一站一个时辰,真没见过他这样的。”
  谢徽禛看手中奏疏,头也不抬:“我不让他来,他不肯,来了让他歇会儿,他也不肯,一口一句职责所在,脾气比驴还倔。”
  谢朝渊啧了声,这般性子的少年郎,他还当真没见过,不知道的还当是朝中那些半截身子入土了的迂腐老顽固,但那些个可个个都是人精,哪能像这萧小世子这般,轻易就被谢徽禛这小子捏在了股掌间。
  谢朝泠却似很欣赏萧砚宁的性子,抿了口茶慢慢笑道:“萧世子才十七岁,能有这般韧劲,倒是可堪造就之材。”
  谢徽禛顺势与他道:“父皇,他傻是傻气了些,但品性没得说,多磨砺磨砺,将来必能有大出息。”
  “嗯,”谢朝泠赞同点头,再次提醒谢徽禛,“你也得学着些,他如今虽在你东宫里,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心里该有个分寸。”
  “儿臣知道。”谢徽禛乖乖受教。
  谢朝渊瞥他一眼,却懒得说了。
  谢朝泠信这小子有分寸,他却不信,昨日萧世子初入东宫,当夜谢徽禛就派人传了太医,他听人说了但没将事情告诉谢朝泠,免得谢朝泠还要操心这小子的事情。
  想也是,人都到自己身边了,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说了片刻话,外头忽然落起雨,转瞬便有倾盆之势。
  谢徽禛搁下笔,眉头一拧,起身与谢朝泠说了声,去了外殿。
  刚踏出殿门就看到站在玉阶之下的萧砚宁,与其他人一样被雨淋湿了衣裳,身形却依旧站得笔直,一动不动。
  谢徽禛冷了脸,示意身边内侍撑伞下去:“将他叫进来。”
  萧砚宁上来,他被雨淋得狼狈,湿透的外袍紧贴在身上,满面都是雨水,发丝上也在淌水。
  进门萧砚宁先低了头与谢徽禛行礼,谢徽禛没好气:“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躲,有意思么你?”
  萧砚宁:“臣若是躲了,其他人怎办?臣是他们的领队,在众目睽睽下若不能以身作则,以后还有何威信可言?”
  他语气平静,只为陈述事实,并无争辩之意。
  谢徽禛听罢微眯起眼,深深看他。
  “行啊,长进了,还知道回嘴了。”
  萧砚宁头垂得更低,没再接腔。
  谢朝泠派人出来提醒谢徽禛,说让他先回去东宫,谢徽禛本也不想再待下去,这便走了。
  他一人乘轿,其他人皆冒雨随行,两刻钟后回到东宫,所有人都已狼狈不堪。
  萧砚宁想要告退下去换身衣服,被谢徽禛叫住:“昨日太医还说你伤处不能碰水,你便是全未听进去吗?”
  萧砚宁低着头,无话可说。
  谢徽禛:“将衣裳脱了。”
  萧砚宁脸白了一分,没肯动。
  “青天白日的孤不会做什么,你衣裳都湿了,就在这里换吧。”谢徽禛一抬下颌,示意他。
  萧砚宁难堪道:“殿下,臣不想殿前失仪,殿下还是允臣回去偏殿更衣吧。”
  谢徽禛轻嗤:“你这副狼狈样不已经殿前失仪了?”
  萧砚宁:“……臣知错。”
  “去屏风后换,孤不看你便是。”谢徽禛没好气道。
  萧砚宁只得领命,去屏风后边脱下早已湿透黏腻不堪的衣袍,他没叫人帮忙,自己拿巾帕擦干净身上的水,再一件一件将下人新送来的衣衫重新穿起。
  谢徽禛立在屏风外,抱臂看向屏风之后的那道身影。
  因为落雨,殿中光线昏暗,只点了两盏宫灯,映着屏风上的影子,那人一弯腰一低头的动作皆清晰可窥,从肩膀至腰线的那一段弧度格外流畅,在烛火映衬下莫名生出点别样旖旎的意味。
  萧砚宁自屏风后出来,对上谢徽禛毫不掩饰看向他的目光,低了眼。
  谢徽禛提醒他:“将束发散了擦擦吧,头发都湿了,不难受吗?”
  萧砚宁犹豫道:“殿下还是准臣回去收拾妥当了……”
  “就在这里擦,”谢徽禛坚持,“你过来。”
  萧砚宁只得走上前,再被谢徽禛伸手攥过去,按坐榻上。
  原就已被雨淋湿的束发带经萧砚宁手指一勾,转瞬自湿发上滑落,乌黑长发四散开。
  萧砚宁头低得抬不起来,耳根红了个透彻,在人前披头散发是比衣冠不整还要失仪之事,更何况是在这位对他抱着不纯心思的皇太子跟前。
  谢徽禛捏着巾帕亲手帮他擦拭头发上沾的水,萧砚宁坐立不安:“……有劳殿下了,臣自己来。”
  谢徽禛落下一只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按:“别动。”
  再又撩开他耳边湿发,捏了捏他红透的耳垂。萧砚宁听到谢徽禛在自己头顶的笑声,愉悦的,仿佛故意逗弄他:“这般害羞?”
  到嘴边的那句“殿下自重”又咽回去,说出来也不过平添这位殿下笑话罢了。
  萧砚宁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直至谢徽禛帮他将头发擦干,再亲手为他束起,始终没有抬眼。
  谢徽禛的手指自他耳垂摩挲至颈后,萧砚宁已撑不住想跪下去时,终于有人进来。
  宫人来禀报太医已经到了,就在外殿,谢徽禛收了手,神色恢复正经,吩咐道:“叫人进来吧,给世子再看一看腿上伤处。”
  第11章 见好就收
  萧砚宁夜里发了低热。
  他没叫人进殿中守夜,迷迷糊糊昏睡到清早,内侍进来伺候他起身才发现,他身上热度已烫得吓人,还叫不醒。
  内侍大惊失色,爬起身就往外头跑,一边喊人去传太医,匆忙去正殿与谢徽禛禀报。
  睁开眼已是辰时之后,谢徽禛就坐在他床榻边,正神色严厉地低声与太医说着话。
  他一动谢徽禛立刻侧身看过来,萧砚宁挣扎着想撑起身子,但浑身软绵无力,被谢徽禛一按又倒回了榻中。
  “别动了,老实待着。”谢徽禛的语气很不好,眉头紧拧,眉目间甚至覆上了戾气。
  萧砚宁第一次看到这般模样的皇太子,心头惴惴:“殿下……”
  “闭嘴吧你,孤现在不想听你说废话。”
  谢徽禛没再理他,转回头示意太医:“再给世子听一次脉。”
  太医上前,谢徽禛守在旁边不挪身,有他虎视眈眈盯着,谁都不敢多吭声,太医跪地仔仔细细替萧砚宁听了脉,再看了看他舌苔,斟酌着用词与谢徽禛将情况说了。
  萧砚宁昨日淋雨受了凉,他身子骨不是特别好,因而轻易就染了风寒。
  “为何身子骨不好?”谢徽禛问。
  太医道:“应当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需得细心调理着。”
  谢徽禛闻言脸色更不好看,又问萧砚宁:“你这毛病你自己知道吗?萧王爷和王妃呢?”
  萧砚宁尴尬道:“……知道,已经比小时候好多了,有好几年没病过了。”
  太医适时解释:“不是什么大毛病,也不会影响世子的寿元,就是体质弱些而已,平日里得多注意些,染上风寒总归是麻烦,臣先开两副药,待世子喝下身上热度退了,过后再给他开些调理身子的药。”
  谢徽禛:“不拘什么药,从孤的份例里出便是。”
  太医领命,先退了下去。
  萧砚宁想谢恩,才开口说了一个“谢”字,便被谢徽禛打断:“孤说了,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
  萧砚宁嗓子哑得厉害,吞咽都疼,仍坚持说:“……多谢殿下。”
  谢徽禛气得差点没翻白眼。
  他伸手在萧砚宁脸上揉了一把,萧砚宁侧头,但没躲过,咬住唇不敢再动。
  谢徽禛看他这副模样,还想再欺负欺负他,外头隐约传来哭嚎求饶声,萧砚宁眉头一动,问谢徽禛:“外头,怎么了?”
  谢徽禛收回手,不在意地掸了掸衣袖:“你烧了一整夜,今早才有人发现,伺候你的人每人二十板子。”
  萧砚宁一愣,赶紧道:“与他们无关,是臣自己没让他们进来守夜,殿下,您放过他们吧。”
  谢徽禛看着他:“想帮他们求情?”
  萧砚宁低头避开他目光,低了声音:“求殿下开恩。”
  “你说了算,”谢徽禛答应得干脆,命人出去传话,“世子宽宏,这次从轻处罚,每人领过十板子就算了。”
  萧砚宁略松了口气,再次与他道谢。
  谢徽禛不耐烦听这个,下人已经将熬好的药端进来,一整碗黄黑药汁送到萧砚宁面前,萧砚宁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情愿,没有错漏过谢徽禛的眼睛。
  谢徽禛一挑眉:“不想喝?还是要孤喂你?”
  萧砚宁赶紧双手接过药碗,闭起眼闷着头一气喝了。
  谢徽禛见他这般,不由笑了声:“苦吗?”
  萧砚宁将药碗搁回内侍手中托盘上,哑道:“还好。”
  分明就苦得脸都皱起来了,却还要维持所谓仪态不肯承认,谢徽禛心下啧啧,手忽然伸至萧砚宁嘴边,萧砚宁尚来不及反应,嘴里便有甜味蔓延开。
  谢徽禛喂了颗糖给他。
  被谢徽禛笑吟吟地盯着,萧砚宁一阵脸红,声音更低:“谢殿下。”
  谢徽禛:“别谢不谢的了,躺下吧,孤还得去陛下那里,晚点再回来看你。”
  他没有给萧砚宁再多说的机会,将人按进被褥中,最后在萧砚宁额头上轻轻一敲,说了句“好生待着”,再留了自己的人下来伺候,起身离开。
  萧砚宁些微怔神,待到谢徽禛脚步声走远,闭了眼。
  他这一病就病了四五日,前头两天不能起身,到后面能动了谢徽禛也不肯让他当差,就让他歇着,只要谢徽禛不去听政、不念书时总会来他这偏殿里,萧砚宁避无可避。
  待到他终于痊愈,连太医也说不需再用药了,谢徽禛这才开恩,准许他继续当值。
  回去值房当日,几个副统领将这几日大小事情事无巨细与他禀报了一遍,并无半分敷衍。
  萧砚宁见他们这般态度,不由有几分钦佩谢徽禛,哪怕是在刘纲那里,也会有人看人下菜存着偏见,这些人却对他态度始终如一,并不谄媚也无轻视,是因为他是谢徽禛亲口指派的亲卫统领,这些人唯谢徽禛之命是从,故而不会排斥他。
  萧砚宁松了口气,这样也好,先前是他想岔了,他并不需要树立自己的威望,只要这些人始终对谢徽禛忠心耿耿、马首是瞻,他也一样,他便能当好这个差。
  谢徽禛这个储君做得并不轻松,每日清早跟着皇帝听政,下午念书练武,多半要到申时过后才能歇息。萧砚宁跟着他同进同出了几日,便更觉皇太子性情虽非外头传言那般温文,但他又确实是个合格的储君,也难怪陛下会挑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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