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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9章 理学的覆灭

  “夫君,你这是什么了?”
  一大早高高兴兴的出门,回来之后,脸色黑的跟锅底似的。
  刘清芫担心地看着李逵,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有不对劲了起来?
  要不是和李逵晚婚之后,整日面对李逵,刘清芫也分不出李逵的脸是黑,还是白。当然,这仅仅是指李逵心情。要是从客观层面的肤色来辨别……李逵的脸从来就没白过。
  还以为李逵在外又受气了,刘清芫帮腔道:“夫君,别气馁,这大宋的圣人可不容易出。要是一本书不成,咱们继续写一本,不两本,非把场子找回来不可。再说,印书也不贵。你的书当初让书坊印,竟然开价两贯一本,可是自家买下铺子印出来之后,一贯钱能印三本。”
  说起印书,李逵又是一阵头痛。
  他为了出本书容易吗?
  三千贯,卖下了一家书坊。然后雇佣了上百工匠,日夜赶工,才给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印了这么多的书。没想到,大宋的百姓对知识太不重视了。当然,李逵估摸着应该是一部分人如此漠视。毕竟很多人都是看过书,也不存在为奉承他而故意给他戴高帽。
  毕竟,李逵仅仅是天章阁待制,又不是宰相。
  还不值当京城这么多的权贵来巴结他。
  可最终呢?
  街头的茅厕竟然用他的书做厕纸?
  他为了出书搭上钱,耗费无数精力,折腾一个多月,竟然混成了‘白云’。这可是《传习录》啊!又不是什么《月子》。万一那天茅厕的厕纸用光了,京城百姓翘首以盼李大人出新书?
  岂不是将来有一天,京城茅厕厕纸用完,百姓天天盼着李大官人出《传习录2》,好方便全城百姓?
  毕竟用了纸如厕之后,桑叶之类的再也没法用了,一不小心捅破了,沾手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想到这些,李逵烦躁道:“不写了,以后说什么也不写书了。”
  李逵是个顺毛驴,刘清芫深谙此道,顺着李逵的话说下去:“夫君说的是,这写书费尽心力,却连一点好处都没落下,白白搭进去两万贯。天下最吃力不讨好的事,恐怕就是写书了。”
  李逵这才心里顺畅了些,看着三个女人,肚子都已经隆起来了。
  李家原本没有歌女舞姬,但是刘清芫嫁过来之后,家里一下子多了二十来个吃闲饭的女人。最近这些女人不太安分,都想要勾搭李大官人。弄的他冒火,却又无可奈何。还不能送回去,送回去了,丈母娘脸上不好看。因为这些舞女和歌姬,都是老丈人刘葆晟喜欢的美女。容貌自然没的说,太师府出品,必然不容小觑。尤其是才艺,更是惊人。
  可惜,李逵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美色当前,他竟然躲阁楼上写书?
  “哺食让人送后院小楼上,我不下来吃了!”
  说完,李逵径直朝着后院的小楼而去。
  刘清芫懊恼地自言自语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又魔怔了,不是才说不写书了吗?”
  随即她盯上了阮小五,后者无奈的只能据实相告。随即院子里传来了阵阵笑声,李逵佯装没有听见,直接上了楼。
  还以为李逵是魔怔了,而是章惇让他写文章驳斥理教害人之说。而且明天就要用,几女这才放下心来。
  翌日。
  垂拱殿。
  章惇等李逵到了,也不急着进殿中,而是摸出个折子递给李逵道:“老夫也写了份奏折,你给参详一二。”
  “下官不敢!”
  李逵说是这样说,但却还是看了起来。看完之后,李逵更生气了。瞥了一眼章惇,心说:“这老头子坏的很,明明能写的比爷们好一丢丢,还故意让爷出丑。”
  章惇仿佛故意气李逵似的,嘿嘿地笑起来,眉宇间都是得意:“你小子,要是将文章上的技艺磨上个二十年,或许根本就不用老夫出手就能将二程给败了。可惜,你小子是个不安分的主。怎么可能将技艺打磨二十载春秋?”
  说完,章惇仿佛回忆起年轻时候苦读时候的场景,感慨道:“文章呐。比的是内功。你小子还嫩的很。明明是个天大的机缘放在你面前,也不知道珍惜。不过天下的圣人不好当,你可要心里醒目。有时候太高了,掉下来要死人的。”
  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李逵读书才几年,尤其是经史子集。光九经,没有十年苦读想要融会贯通想都不要想。加十七史浩瀚如汪洋般的巨著,可不就得二十年的功夫吗?甚至,二十年还不见得够。
  李逵的文章虽然新奇,但缺乏佐证和深厚的文字功底。这不是投机取巧就能出来的,需要日日苦读,日积月累,只等那天突然间释然开朗,才能融会贯通。即便是欧阳修之后,摒弃了用字生僻,辞藻华丽的‘太学体’,倡导古文运动。可古文也讲究文辞华美,还要有言之有物的境界。没有博文广记的才学,根本就做不到文章如水银泻地般练达。
  李逵的文章光有‘言之有物’,即便是苦憋多日,也写不出章惇的水平出来。
  而章惇的文采,如果寻常的科举之中,绝对是第一流的存在。
  可惜,这家伙也是时运不济,混在嘉佑二年丁酉科。这一科,太难了。被后人称为千年科举第一科的丁酉科,光唐宋八大家就出了三个。加上主考是欧阳修,诗词是梅饶臣,都是文学大家。而其他考官:王珪、韩绛、范镇都是名家。
  范镇就是范冲的叔祖。和苏轼关系非常好,后来成了忘年交。
  苏家二兄弟,曾氏师兄弟,叔侄张载和程颢,还有章惇和张衡,另外还有吕惠卿等等。即便章惇很优秀,想要出头,成为最闪耀的人也是难以做到。
  按理说,这么多人才,真要是好好用,大宋必然将成就一番新气象。
  可惜,一场变法,将所有人的命运都牵扯了进去。
  章惇、曾布、吕惠卿、曾布等人成了变法派,而苏轼、苏辙、曾巩、程颢等人成了保守派。两派人在最恶劣的时候,尽然都想到了刺杀政敌。
  就在章惇愣神的功夫,章惇说道:“原本,老夫也想过兴党锢之罪,在老夫看来元祐诸人,且不说人人有罪,但至少都是蛇鼠一窝。即便兴起党锢之罪,波及无数,也是他们自找的。而且……”
  “而且是他们先动手。”
  李逵插话道。
  章惇正回忆着呢,却被李逵突兀的话破坏了气氛,瞪眼道:“老夫说,还是你说?”
  “您老说!”李逵无奈。
  章惇这才继续娓娓道来:“老夫也知道,老夫性格执拗,且刚愎自用。但老夫也不是完全不听劝,而是劝人的这位至少得让老夫敬佩的地方。当年老夫在贬谪途中,听到吕惠卿连路上的水都不敢喝,害怕有人下毒。但是老夫不怕,老夫这辈子何曾怕过?当年老夫就一个念头,他日重登庙堂之上,必将诛杀这蝇营狗苟之辈,省的遗祸后人。”
  李逵做沉默倾听状。可他心里明镜似的,心说:“你以为你没有做睚眦必报的事?您老的心眼一直都很小,好不好?”
  章惇见李逵不太服气的样子,这话话锋一转道:“你以为老夫没做,是不想吗?错了,想过。但是你给了老夫希望。”
  “下官何德何能……”李逵刚开口,就被章惇阻拦道:“你小子从小就不安分,当年周元瞎了眼把你当成读书种子。”
  “章相,你当当宰相,总不能血口喷人吧?下官也是进士及第,怎么就不是读书种子了?”李逵反驳道。
  章惇冷笑道:“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中了进士之后可曾研究过一日的学问?”
  这话李逵不敢回答,都已经考中了进士,还去读书,找虐吗?
  章惇悠悠道:“读书人,是一辈子的经营,五十岁之后有所成,已是龙凤之姿。中不中进士,并不重要。话扯远了,老夫先说其他。”他顿了顿,继续道:“老夫当初想着有一日为相,必然屠尽司马之党羽。后来发现,不容易。不容易的原因是官家想要维持朝堂的平衡。而元祐党人之中,不少都是他非常看中之人。好在这些人所之错不大,老夫也就忍了。当然,仅仅这些,不足以让老夫网开一面。”
  “老夫说你改变了老夫的想法是,老夫从你的身上看到了收复西夏,收服幽云十六州的希望。西夏倒是还有点希望,有没有你都一样。当年先帝在位之时,差点就赢了。”
  “差点?”
  李逵又忍不住插话。
  章惇怒目相视,仿佛警告李逵,再敢打扰他的兴致,他的老头拳也是非常凌厉的:“但是对辽国,老夫也没有信心。曾经一度想过,开战。要是能胜最好,一旦不利的时候,增加岁币祈和。大不了,老夫做这个罪人。”
  “这是赌博,打仗比的是实力,怎么能赌呢?”李逵觉得章惇陷入了魔障之中,无法自拔。
  章惇冷哼道:“一百年前,大宋被辽国打到家门口。一百年过去了,大宋的财富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人口更是增加二千万。要是我辈连反攻曾经的敌人都不敢,大宋国祚何以延续?”
  不得不说,能做宰相的人都不简单。至少在气势上,章惇完全足够。
  章惇继续道:“但是你不一样,你这小子不是做学问的性格,脾气也闹心。但如果说大宋有人能够指挥大军,从辽人手中抢回幽云十六州,必然是你。”
  “您老慧眼!”李逵有点小得意。
  他的大杀器还没拿出来,真要是都弄出来了,辽人非哭爹喊娘不可。
  “相比私愤,老夫觉得幽云十六州更重要些。所以愿意屡次压住心头的怒火,给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毕竟朝堂要开战,稳定的朝堂才是关键。如今留在朝堂上的元祐党人,一旦国有战事,也会以国事为先,不会像司马君实那样不分轻重。但是很不幸,这帮人不老实。最近几次河南府理学集会,从书院到官学,都被二程理学所左右。如此一来,老夫不得不下手。”
  “那么章相让小子来所谓何事?”
  李逵不解。章惇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同时也是个才华横溢之辈。尤其是坐在宰相的位子上,他真要是一心为国,真的是大宋之幸。
  章惇指着李逵道:“老夫要你去说服官家,禁锢理学。”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很不舒坦道:“仅限于理学诸人。”
  章惇不是那种能容人的人,他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你的机会。同时,要是你拒绝,老夫不会因此而怀恨于你,你且放心。”章惇说完,笑了笑,玩味道:“顺便告诉你,官家对二程也颇有微词。”
  垂拱殿。
  李逵跟着章惇进入大殿之内,这是皇帝处理朝政的地方。并不是很大,皇帝听到奏报之后,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奏章。
  埋头对郝随吩咐道:“给两位爱卿赐座。”
  良久,用朱笔写上批语之后,这才抬起头来。
  询问章惇:“章相可有要事?”
  “官家,臣是为了二程之事而来。”章惇直言道。说完将准备好的周折递给了郝随,后者转交给了皇帝。
  赵煦听到‘二程’就忍不住皱眉。
  他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幼年时期,也不算是幼年,他的整个幼年还好一点,那时候他还是王爷,日子很舒心,虽然读书辛苦,却没有人会要求他像皇帝一样。他最不堪回首的是他的少年时期,完全毁在了一个人的手里,这个人就是程颢。
  当年,司马光执政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将程颢提拔为崇政殿说书。要是皇帝亲政了之后,崇政殿说书官职不大,从职位上来说,仅仅是个天子近臣而已。主要负责给皇帝说经义,史籍等著作。可以说,是皇帝的文秘书兼顾问。但倒霉就倒霉在了赵煦当年没有亲政。
  没有亲政的皇帝,首要任务是学习。
  崇政殿说书,也就成了皇帝的老师。程颢顺理成章的成了皇帝的老师。而且程颢还是司马光亲自选定的人选。最得司马光的欢心。其他几个崇政殿说书,不过是兼职。比如说翰林学士苏轼,吏部尚书兼翰林侍读苏颂。
  而程颢是个特别古板的人,不像苏轼、苏颂,说话风趣,博古通今,总能让皇帝消除一些读书的枯燥。
  可程颢是个道德先生,反而越是枯燥的东西,他越来劲。皇帝稍微表现出一丝轻慢之色。老头顿时捶胸哀嚎:‘臣有愧于先帝’。之后,就立马要寻死,拿脑袋撞大殿的柱子,跳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赵煦当初可被这坏老头给吓哭过好几次。
  当时的皇帝,感觉自己被程颢用道德给绑架了。看到了章惇上的折子,却还不敢下决定。主要是章惇的建议很残酷,流放理学主要人物。
  既然章惇带着李逵来,显然李逵是说客。赵煦扭头看向了李逵,问:“李卿有要说的吗?”
  “陛下,臣以为百家争鸣,乃大宋开放之象,是好事。理学虽然顽固,但也算是劝人向善之术,虽有迂腐,却可让百姓知荣辱。”李逵先是抬了一下理学,但随即话锋一转道:“可是陛下,如今大宋内忧而外患,道德君子不仅不能治国,却能乱朝纲。西夏所占我大宋五州之地,自先秦就是我华夏之土,其百姓多为我华夏子民。幽云十六州更是千万同胞受辽人之奴役。臣担心,理学畅行,天下反战一片,有悖于朝堂谋划。”
  “其次,我大宋禁军糜烂不堪。之前臣在青州,山贼买通禁军,霸占官道,劫掠商旅,官已然成匪,且战力低下。数百贼子,却让五千将士徒劳无功。相比西军,京东东路之军,恐怕难胜一千西军。而陛下,你可知西军和西夏交战,胜率几何?”
  “五五之数。”
  “西夏和辽人相比呢?”
  “恐怕辽人更强一些。”
  “如今我大宋收服河西已成定局,决心已下。一旦我大军顺利,必然引起辽人恐慌。如果辽人南下,我河北两路,无力阻挡。局势甚至要比当年更甚。”
  李逵分析着当下的局势。至于对西夏用兵,这是他猜的。毕竟章惇这个不安分的宰相,加上西军如今兵强马壮,怎么可能和西夏继续相安无事?
  李逵的战绩太辉煌了,赵煦也不会怀疑李逵的判断。此时,心中早已慌了神。章惇已经在筹备对西夏发动进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一旦辽人南下,对于大宋来说,真的是进退两难了。
  当初神宗时期,宋夏交战,辽人还陈兵十万,敲诈了大宋每年二十万两白银的岁币。可一旦辽人发现能够轻易战胜大宋,就不是二十万能解决的问题了。
  打劫,哪里比得上霸占大宋的花花世界?
  就像是调戏民女和霸占民女的区别,选那个很容易。有实力,当然选霸占啊!
  果然,赵煦听到这里,脸色顿时惨白了起来。如今河东两路,基本上都是和京东东路一样的货色。光有数量的禁军,却一点用都派不上。
  赵煦紧张地问:“按照我大宋如今在北方的布置,辽人需要多少人马进攻,才能过河北两路?”
  “三万勉强,五万足以。”
  李逵沉声道。
  赵煦忍不住晃了晃身体,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辽国可是带甲百万,真要是被李逵说中了。一旦辽国南下,大宋就有被灭国的可能。
  良久,赵煦恶狠狠地对李逵道:“兵统局设立邢狱,将禁军之中蠹虫都给朕揪出来。”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当,补充道:“不能对文官动刑。”
  李逵可是有劣迹的,赵煦对他也不太放心。大宋的禁军,军州都是有判官和监官,都是文官,万一李逵连这些人都动酷刑,必然引起士林震动。
  张商英这样的货色打就打了,要是其他人李逵还这么处理,皇帝必然要头痛。
  赵煦继续道:“另外,李卿火器何时候才堪大用?我大宋禁军再不整顿,恐怕要出大乱子了。”
  “陛下,臣正在全力督办。只是火器即便造出来,也需要人使用。臣可没有编练新军之权。”李逵为难道。
  解决这个问题简单,赵煦当即让郝随叫来韩德勤:“李卿,你要人找韩卿,朕允你便宜行事。”
  “来啊,将朕的金牌拿来一面,给李卿。”
  赵煦也是下血本了。相比辽人难下的恐惧,给李逵一面金牌不算什么。
  李逵这才领命而去。
  三天之后,大朝会。
  章惇启奏皇帝:“理学二程蛊惑士林,导致两京城书院学生、太学生数千人盲从。臣请陛下降下旨意,禁播理学。”
  “准!”
  皇帝点头应允。这都是事先说好的,赵煦自然清楚。
  这时候,蔡卞出班,将一份周折递举过头顶,高声道:“臣奏请陛下,司马光擅改先帝政令,诋毁先帝,目君无上,元祐一党无不是其党羽,臣请陛下治罪其党,重振国法之威。”
  赵煦傻眼了,他不知道蔡卞怎么突然对司马光又要弹劾了。
  而章惇在边上,已经脸色铁青。
  蔡卞并没有听他的劝告,公然挑起党争。
  他该怎么办?
  按照原先的计划,还是捏着鼻子认下这份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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