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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74)

  吓着小师弟了。
  上官时宜明显还处在不能恣意除恶的愤怒中,只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谢青鹤有些后悔今天把小师弟也捎带了过来。他跟上官时宜多年师徒,观念冲突不是一两回,早就习惯了。可伏传哪里见过这样激怒的师父?
  眼见上官时宜还要开喷,平时谢青鹤就乖乖等着让他喷完,这会儿突然往前站了一步。
  阿父。谢青鹤屈膝跪下,息怒。
  上官时宜就瞬间哑火了。
  他会这么冲着谢青鹤发脾气,是因为平时师徒就处得亲近。他的怒气不是冲着谢青鹤,谢青鹤也知道这一点,喷完了再想想能不能两全,实在不行就照着谢青鹤的法子办,还能咋地?
  现在谢青鹤跑出来跪下,简直就是跳起来接他怼外边的招。莫名其妙么?
  一直站在角落的伏传紧跟着上前,挨在谢青鹤身边跪下俯首,肩膀锁紧,似乎很紧张。
  上官时宜就明白了。吓着小徒弟了。
  他冲谢青鹤挥挥手:去吧去吧,哎呀。
  谢青鹤与伏传起身,伏传还偷偷看上官时宜的脸色,走之前把他摔竹简弄得乱七八糟的书案整理了一遍,也不敢多吭声,恭恭敬敬地再次屈膝施礼,都不敢去拉谢青鹤的手,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一直跨出正殿大门,谢青鹤拉住了伏传的手,伏传也低着头。
  你也知道不是冲着我。谢青鹤捏捏小师弟的耳朵,他老人家没有真的生气。
  嗯。伏传答应一声。
  谢青鹤很无奈,这要怎么解释?上官时宜真发脾气了,就不是今天这叨叨的模样了。
  回到偏殿之后,伏传还一直拉着谢青鹤的手,紧紧不放。
  大兄你累了么?要不要歪一会儿?伏传拉着谢青鹤在榻上坐下,弯腰去帮谢青鹤褪鞋子,平时就照顾得很周到,但,与往日的随意从容不同,他变得特别殷勤关切,似乎很在乎谢青鹤的情绪。
  谢青鹤把他拢在怀里,用手捏他的脸:我没事。不是训斥我。
  处置赵熙的条陈是我写的。伏传非常内疚,认为是自己的处理意见惹怒了师父,今日本该我跪下听训,却叫大兄替我受了阿父责骂。
  谢青鹤才知道小师弟为什么紧张,顿时哭笑不得:更不是冲着你。
  伏传声音有些哽,小声说:日后我做错了事,大兄不必护着我。我年小位卑,被阿父训斥几句也不算什么,大兄回忆起谢青鹤被骂得不敢抬头的模样,他是真的太难过了,若不是我见识浅薄,办坏了事,大兄也不会被我牵累。
  那你看阿父骂人归骂人,还说要去杀了赵熙,我写批复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吭声呢?又为什么不强令我把发出去的家主令收回来,改成他自己的心意再发出去?谢青鹤把他抱在膝上说话。
  伏传原本认为这是因为上官时宜说话算数,早前约定事情都让谢青鹤处理,就不会出尔反尔。
  但,谢青鹤故意提出这一点,他就觉得没那么单纯了。
  他,其实也不认为我处置错了?伏传问。
  只是两种不同的处置方式,不是他老人家对了你就错,你对了他老人家就没道理。
  谢青鹤哄着伏传笑一笑,让伏传放松下情绪,继续说道:你我都明白的道理,阿父岂会不知?他心里都清楚,只是一辈子都在世外督决善恶,突然要入世、治世,与他看不起的芸芸众生同归浊世,他一直坚持的那套规则让他不大适应。
  紫央宫正殿已经成为了天下间实际上的权力中心,出现在这里的消息没有一条是单纯的。
  此前陈家治下各州都是各管一摊,主要服从东楼幕府的调遣,直接对陈起负责。各地驻军则是由陈起直接统管。这其实就是各自为政,整个陈家并没有统一的垂直权力体系。
  沈俣出任司农卿,在青州组建农部的消息传出之后,各方面的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天下将定,朝廷马上就有雏形,三部九卿,权力核心,谁不想去分一杯羹?
  目前,陈家内部势力大略有四股。
  除了跟随陈敷起家、累年征战的相州老姓之外,还有以王、赵等早期归降加入大部队的山阴著姓,晚一步加入但名士众多、气势汹汹的中州世家,以及看上去没什么组织、暗搓搓抱团取暖的外姓杂蛮。
  相州老姓是陈家的中坚,也是陈起从亲爹手里接下来的老本儿。
  当初为了顺利拿下陈家嗣位,陈起用的大杀器是单煦罡。单煦罡凭战力杀出重围,力压诸多骄兵悍将,稳稳地把持住大局。陈起也以此废了陈纪,以庶子身份执掌陈家大权。
  这也是陈家目前最庞大的势力,由陈起与单煦罡分掌,把握着陈家治下近七成的兵力,才能撑得起陈起的说一不二。
  山阴著姓是在陈敷时期就归降的老自己人了,以乌城赵氏、永城王氏为代表。
  雍州名士田安民,也就是田文的亲爹,他就曾经是乌城赵家的谋主。当年被陈敷连人带旧主一起收入麾下。此次被状告的安州牧赵熙,就是田安民旧主赵襄的儿子,目前赵家的家主。
  中州世家就比较惨,奉行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不巧赶上了陈敷打天下的全盛时期,基本上都没能保留下多少兵力,只能凭脑力维持着世家的体面和尊严。
  中州各家的子弟学生,最好的出路都在东楼,白芝凤就是这股势力出身。
  这几方势力都在谋划战后的利益。
  相州老姓不提,兵强马壮且都是陈起的亲族心腹,战后也多半会走武勋贵戚的路线。陈家的兵权总不可能交给外姓人掌握。
  握着陈家二成兵马的山阴著姓,以及几乎抢占了东楼幕府四成席位的中州世家,撕得很响。
  再有各种散碎势力合流的外姓杂蛮跟墙头草似的左摇右摆,局面就很复杂。
  来书状告赵熙僭用阉人的是相州老姓势力,但,要说这后边没有中州世家运作,没有外姓杂蛮搅和,谢青鹤和伏传都不相信。
  伏传的条陈写得很明确,此时对赵熙做出了更刚决的处置,就等于宣布可以混战了。
  所以,他的处置建议是,书面告诫赵熙,要求赵熙马上停止妄行,并处二百斤罚金。
  对赵家来说,二百斤金子不算很大的惩罚,也就是个警告的意思。
  这是很明显的政治表态。
  现在还不到内战的时候,不许互相攻讦。
  至于说赵熙收买阉人这年月的贵族世家都没几个好东西,陈家的将领高门也一样。
  赵熙收买阉人该死,单煦罡杀奴祭天该不该死?饥荒时,息玟下令将城寨中老弱当菜人下锅该不该死?陈敷活着的时候,还曾用健奴的皮做鼓,白骨做槌,他又该不该死?连詹玄机都险些冤杀妾室平息事端,在这个时代,人一旦掌握着多几个人的生杀大权,不畜生的概率极低。
  照着上官时宜的道德标准去惩奸除恶,陈家肱骨能被他自己砍掉八成。
  谢青鹤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道理就是这么淳朴简单。
  生来就立志做圣人、赈济世道的人是极少数,大多数人拼命往上爬,不就是为了做人上人?
  上官时宜很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叫他跳进俗世,和大多数想要往上爬的凡人共处,还要他当皇帝去治理这一群庸人,被迫妥协,目睹不平,上官时宜心头极度憋屈。
  就如他对谢青鹤说的那样,缺了他天下就亡了吗?老子就要去干死他!
  就说说而已,也不能真的去干。
  他老人家从不入世,是拿世道没奈何,又不愿同流合污。谢青鹤向伏传解释。
  伏传半晌才说:我确实不大了解阿父。
  上官时宜在现世里很少管俗世的闲事,一心一意只管除魔,他也不允许寒江剑派的弟子们多管闲事,伏传一直认为师父是恪守门规,对俗世里的权力纷争没什么兴趣。
  现在伏传才搞明白了,原来师父不是没兴趣,他是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杀人。
  没有按照寒江剑派的道德标准去俗世里执罚,一柄轻雪枪把俗世杀得流血漂杵,就是上官时宜留给庸人们最后的温柔了。
  可是,老这么下去,也挺难受的啊。伏传还是觉得头很疼。
  上官时宜的道德标准和俗世不能妥协,他不高兴了就把谢青鹤叫去骂一顿。上官时宜和谢青鹤都能理解也习惯这种解压方式,伏传年纪小,没见过这阵仗,尤其受不了大师兄低头站着挨训。
  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说:你吓得脸都白了,阿父都知道了,以后不会再发脾气了。
  伏传也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
  解决了大师兄挨骂的问题之后,他马上又替师父担心:那他老这么生气也不好啊。想来想去,他侧头问谢青鹤,要不,以后我去挨骂吧,反正条陈都是我写,骂我也算冤有头债有主。
  谢青鹤差点被他逗笑,难得打趣了师父一回:他都生气二百年了,不差这几日。
  第273章 大争(85)
  谢青鹤也不能真的放任上官时宜天天生气,隔日就去找上官时宜商量对策。
  上官时宜执行了二百年的对策,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寒江剑派可以不问世事,现在陈家的情况完全不一样。陈起已经把江山差不多都打下来了,临门一脚,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总不能半道撂挑子眼看着天下大乱吧?
  就算谢青鹤想要代劳,年资身份也都接不上。离了陈起,整个陈家都要大乱。
  谢青鹤有一个初步的想法。
  阿父只管军务。
  除了几个边陲小州,目下只剩王都还孤悬在外。陈家已有立朝根基。
  最迟三五年后,家中也要定都称帝。现在统建三省六部恐家中夺权生乱,是否可以先建中枢,从东楼的随军幕僚抽调中抽调长于治事之人,留在青州处置民务。此后各地民务,凡军务之外,皆直报青州,由别宫居中处置。
  谢青鹤的想法是提前一步搞小朝廷,把军政切割开处置。
  不管任何时候,兵权在手,局面就在控制之中。上官时宜依然主持军务,陈家就不会动乱。
  在青州另外组建朝廷,将陈家治下所有的民务讼案,包括军需配给等等,全都交给谢青鹤来处置。这样一来,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由谢青鹤挡下,上官时宜也就不必强行听各种糟心简报,再知悉咀嚼透彻之后,去向属下文武解释转达。
  切要事务,再由青州转呈阿父。谢青鹤说。
  这就非常类似于当初寒江剑派的格局了。谢青鹤负责具体事务,上官时宜负责武力威慑。
  换了别的君臣父子,这么搞很可能会彼此猜忌、结局凄凉。谢青鹤和上官时宜早已试行多年,彼此信任,默契十足,绝不会出事。
  上官时宜也马上听明白了谢青鹤没有说清楚的细节。
  想要形成谢青鹤所描述的局面,有一个必要条件他和谢青鹤不能住在一起。
  没有人能理解上官时宜不耐烦处置俗务的原因。这么多年以来,陈起始终把军政事务牢牢抓在手里,幕僚中的詹玄机,将军中的单煦罡,谁都不能一手遮天,真正说一不二的只有陈起。如此□□霸道之雄主,为什么突然就要把军政分割,且把民务交给还未成年的独子打理?
  若陈丛再年长十岁,或是陈起衰朽十岁,一来精力不济,二欲栽培储君,这事也想得通。
  偏偏陈丛过于年少,远不到应该独当一面的时候。
  唯一的可能,只能是陈起因故必须奔波在外,无暇高效迅速地处置机要事务,才被迫将这摊子事交托出来。否则,他与谢青鹤都在青州,为什么不自己处置政务?
  (陈起)原本就打算开春以后,去景宪一带巡防,顺道看看那边的马场。天京河死伤太多,也得去各地转一转。上官时宜说。
  死在天京河的都是陈家最心腹、最精锐的嫡系子弟,陈起逃回青州之后,连着大半年都在外边奔波,不是他不想休息,而是三军兵力发生变化,他很担心各地有不老实的将军兵头生出异心,不得不马不停蹄地到处跑,敲打地方。
  上官时宜现在说要去转一转,就不是单纯去敲打震慑了。
  早前陈起放了话,要从各地抽调精锐充实前线。后军变前军,前军晋中军。上官时宜就是照着陈起的原计划去各地收一波人,顺道安抚地方。
  陈家大部分地盘都是陈起掌兵之后打下来的,扩张太快,势必地方不稳。
  在前线大败的情况下,想要抽调地方兵力又不撼动守治的根基,非常考验功力。根据陈起的计划,下半年还要再收一拨人,明年再有一拨,不紧不慢地递补军壮,恢复羽翼。
  叫田安民来青州吧。上官时宜说。
  儿想请姑父来青州坐镇。谢青鹤也有自己的考虑,田先生与赵氏有旧,他若在青州主持民务,只怕白先生不大乐意。再者,若是他来了,儿只能继续让许章先生赋闲。
  上官时宜才想起这一点,田安民与田文是父子关系。若谢青鹤想重用田文,田安民就得给儿子让路,绝没有父子二人同在中枢、双双身居高位的道理。
  只怕詹玄机不肯来。上官时宜沉吟,罢了,我给他写封信,赔个不是。
  谢青鹤此来没有带上小师弟,闻言亲自去铺纸研墨,说:姑父想来不是那么小气。不过,阿父肯给他去一封信,他心里舒坦,路上也跑得更快些。
  当初陈起与詹玄机因屠城之事隐有龃龉,一句话就把詹玄机打发回相州,詹玄机当然伤心。
  上官时宜给詹玄机写信道歉,骂的都是陈起,他也不认为自己就是陈起,刷刷刷三五句下来,骂得还挺带劲儿,很快就把信写好了。也不等和谢青鹤商量好细节,先把陈箭叫来,命令把信即刻送到相州詹玄机手中,陈箭火速领命离去。
  上官时宜才回头来问谢青鹤:就在青州不动了?
  阿父以为呢?谢青鹤没有提过挪窝,当然就是不想动。
  我知道你的顾虑。先建农部,再立中枢,若是再搬迁到别的地方,你担心底下认为这是立朝定都之前兆,纷纷争权生乱。但是,青州与王都互为腹心,我若离开青州,安莹兵少,如今我也不能再拨兵马给你,只怕生乱。上官时宜比较担心两个徒弟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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