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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10)

  谢青鹤想了想,问道:如今外门事务有那么忙碌么?这么两个月了也没彻底上手?
  这反应超出了伏传的预料。
  他抬头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外门的事没那么复杂,早在上官时宜时期就能自如运转的外门系统,经历了两任甩手掌柜,不至于单独把伏传忙得团团转。谢青鹤给伏传配置了极其省心的班底,具体事情不需要他亲自经办,各房主事都极其干练,还有时钦帮着掌总,都快三个月了,哪还有什么理不清的事务?
  倒也不是忙。伏传不能撒谎,因为根本瞒不过大师兄。
  谢青鹤年轻时也在外门镇过场子,还曾经亲自巡山三年,照旧没耽误过修行。伏传若坚持说外门忙得不可开交,只怕要被大师兄鄙视智商,琐事多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总有人来回事。
  仓促找来的理由极其没有说服力,谢青鹤马上就给了解决方案:每日定个时辰叫底下来回话。还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着不成?是你给他们听差,还是他们在你跟前听差?
  伏传就是这么干的。可惜前面撒了谎,这会儿就只能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接受大师兄的指点:是。以后我便照此施行,想来就不会那么忙了。
  既然外门的事务都上了正轨,你也不必日日都守在山门处。谢青鹤的态度非常宽和,给小师弟安排得明明白白,你那几个小朋友不是在知宝洞进修么?你将白天的时辰空了出来,去知宝洞陪着,课业游戏皆不耽误,晚上也能痛痛快快地玩耍。
  伏传满以为自己会挨一顿骂。
  哪晓得大师兄非但不训斥,反而帮他想了办法,指点他如何才能更好地摸鱼玩耍
  嗯。我知道了。伏传掩去自己心内的失望,回了个极其乖巧的笑容。
  一壶茶泡了三次,便到了换茶的时候。
  谢青鹤往窗外看了看天色,主动使了茶具,不再让伏传沏茶服侍。
  伏传被迫闲在一边,看着大师兄修长白皙的手指,一边欣慰大师兄这段时间养得好,终于渐渐恢复了健康,一边不解地问道:大师兄?
  时候不早了。谢青鹤将伏传的茶杯都收了回来,你自己去玩儿吧。
  原本是极其寻常的一句话。
  伏传晨昏定省都从古礼,非常讲规矩,板板正正将大师兄当作父辈服侍问安。
  正常小孩儿谁喜欢去长辈面前立规矩?谢青鹤留他喝茶,主要是要问他的功课,替他解决修行上的疑惑。既然功课没什么问题,再把伏传押在身边端茶递水也没必要,自然是要放他出去玩。
  收杯子也是没把伏传当外人。若伏传真要留下来,难道谢青鹤不舍得给他一杯茶?
  偏偏今日的伏传心绪并不寻常。
  先前一番试探,非但没收到想要的反应,反被谢青鹤不动声色地揉了回去。
  他也知道自己不算占理,本来偃旗息鼓不打算再提。哪晓得谢青鹤又是收杯子又是直言赶人,似乎是巴不得叫他快点滚去嘉宾馆,伏传心内一股劲儿瞬间就冲了上来
  与谢青鹤相识以来,他一直被谢青鹤宽待,所以,他在谢青鹤面前没多少忌讳。
  这会儿伏传就敢故意问道:我这几日都在嘉宾馆,耽误了修行,大师兄不责问我么?
  一时间,静得只剩下茶叶在沸水中舒展的声音。
  谢青鹤没有说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新沏的茶到了火候,他开始斟茶。
  你若是真的耽误了修行,我自然要责问。谢青鹤神色不见喜怒,看不出任何情绪。
  伏传在茶桌边稳坐不动,他就重新给伏传放了茶杯,添上新茶。持壶斟茶的手稳定无比,茶汤从壶中倾倒出来,不带一丝焦躁。与此同时,谢青鹤反问道:你是真的耽误了修行么?
  伏传被问得哑然。
  真相如谢青鹤所说,他确实没有耽误了修行。
  他说白天在外门,晚上在嘉宾馆。原本就是故意误导谢青鹤,想让谢青鹤觉得他荒废了课业。
  实际上,白天在外门空闲很多,他有足够的时间练习枪术,晚上去了嘉宾馆和晏少英等人聊天说笑,大半时候也是在回答晏少英等人的疑惑,有时候给人答疑解惑,反而比自己闷头修行得益更多。
  直到谢青鹤收了他的茶杯,他感觉到自己不被重视,才故意点出了耽误课业的话题。
  谢青鹤的反问很切中要害。
  你根本就没有耽误课业,还要我怎么责问你?
  你那些小算盘我早就看穿了,我没当面拆穿是给你体面,你还不依不饶了么?
  就是因为大师兄知道我不会顽皮,所以才不管我了么?伏传抿了一口茶,略觉苦涩。
  谢青鹤不解地看着他:什么叫不管你了?
  伏传摇摇头,改口道:没有。我说错了。大师兄一直都对我很好。
  你是个懂事省心的孩子,外门打理得井井有条,修行功课也很勤恳,既然没有一处不好,要我怎么管你呢?你一早一晚都在我这里吃饭,桌上总有你喜欢的菜色,我有专门的时间陪你说话,替你讲解功课你认为这是不管你么?谢青鹤问道。
  事实上,伏传为什么不满足,为什么觉得不被关怀,谢青鹤心知肚明。
  这段时间里,他确实在故意疏远伏传,故意将伏传赶出他的生活。
  原因很简单,想要革除伏传对他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必须让伏传活得更年轻和自由。
  和同龄人在一起,才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和同龄人在一起,才能玩得更加纵情恣肆。
  对于伏传而言,谢青鹤确是可以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可这棵大树也会妨害伏传的成长,遮天蔽日的树荫会让伏传无法自由自在地沐浴阳光。他那么信服谢青鹤,谢青鹤说一,他就绝不信二,在谢青鹤的身边,他根本无法掌握话语权,一旦被长久地引导和影响,他甚至会渐渐失去自我。
  何况,谢青鹤的疏远并不生硬。
  他仍旧会关心伏传的课业修行,也会给伏传梳头,时不时陪伏传聊天说话。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让伏传觉得自己不被欢迎。他让伏传依然很笃定,大师兄不会拒绝自己,大师兄关心自己,大师兄对自己的心是最好最真诚的。
  否则,今天伏传也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来。
  正是因为谢青鹤理解这一点,伏传犯蠢的时候,他并没有拆穿,而是十分温和地掩了过去。
  哪晓得伏传接下来的发言竟然变得更加危险。
  什么叫大师兄知道我不会顽皮,所以才不管我了?若不赶紧刹住这股势头,这小孩下一回再搞事情的时候,是不是就要真的顽皮了?若为了这种事情,真让伏传坏了品性,或是耽误课业来博取关注,未免太过得不偿失。
  这才是谢青鹤突然翻脸责问的原因。
  任何事情都不如伏传的成长重要。
  这种愚蠢的行为必须被扼杀在萌芽之中,可一不可再,更不能让伏传为了达成目的将事态升级。
  谢青鹤有心教训,伏传哪里招架得住?
  一番话问得伏传连连败退,不得不站起身来,低头赔罪:是我错了。大师兄息怒。
  你今日不要出门了。谢青鹤下了禁足令。
  伏传不迭点头,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是,是。
  万万想不到的是,谢青鹤又紧跟了一句:回屋好好想一想,大师兄究竟有哪里对不起你。
  对不起三个字的性质太过严重,伏传急得马上就跪下了,仓惶解释道:大师兄,我没有这么想过。我说错了,我我就是他哆嗦了几句,终究还是说不明白。
  谢青鹤故意疏远,却也实在称不上不管他,对他的爱护一如既往,只是少了许多亲昵。
  偏偏伏传想要的,就是那份被戒除的亲昵。
  这心思晦涩无比且见不得光,也明明白白被谢青鹤所拒绝,所以,伏传解释不得。
  谢青鹤只用两句话就收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单论玩弄人心,他比任何人都要擅长。这会儿伏传急得脸色煞白,痛得有口难言,从此以后,只怕再也不敢动寻衅邀宠的心思。
  谢青鹤知道,他就该板着脸,挥手让伏传立刻滚回屋去,禁足思过。
  终究还是心软。这小孩身世可怜,不得偏爱,小小年纪背负许多。今日做些蠢事,也不过是盼着我多关怀他一些,我就这么凶狠地调教他?
  说到底,这是谢青鹤亲自从火场中抱回来的孩子,曾给绝境中的谢青鹤带来希望。
  他对伏传的感情,与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一丝特殊的感情让谢青鹤迟疑片刻,伸手在榻沿上拍了拍,说:你先起来,有话坐下说。
  伏传根本不知道自己又得了一份特殊待遇,谢青鹤突然翻脸训斥,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他也是第一次被大师兄这么处置,两只膝盖都是软的,情绪沮丧不住摇头:大师兄生气了。
  起来吧,这里有茶。我和你说清楚此事。谢青鹤重新添了热茶,再次请伏传入座。
  伏传重新确认了谢青鹤的脸色,见他不是生气的模样,才肯起身落座。
  饶是如此,他在坐下的时候,情绪也很低落,低头捧着茶杯,眼睫上还有一丝湿润。谢青鹤说了对不起你四个字,对他来说非常严厉,伤害太大。
  你今日做错了一件事。谢青鹤说。
  伏传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怼到茶杯上去:嗯,我错了。
  你觉得我最近待你不如从前亲近,故意告诉我,你这几日不曾好好修行,想看看我是什么反应,是么?若是我大发雷霆,训斥你,你是不是就高兴了?待我发了脾气,你再告诉我,你虽然每天都很忙,其实功课也做了,一直都是那个勤恳上进的小师弟,既探知了我的心意,也不会坏了你在我心中的印象,说不得还会对你略有歉意?谢青鹤问道。
  伏传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不是这样的,细想一想,真的不是么?
  他实在太在乎自己在大师兄心中的印象了,连真顽皮妄为都不肯,刷存在感都要闹个误会。
  明明只是一时郁闷,故意挑衅了大师兄一次,被大师兄前后联系起来,倒实证了自己是个不讲道理又心胸狭隘的作精,好端端地非要给大师兄添乱这可真是太讨厌了。
  伏传羞耻至极,霍地站了起来,说道: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不等谢青鹤再说什么,他转身就走了出去。
  留下谢青鹤目瞪口呆。
  他还没有说到重点,才开了个头,伏传就跑了?
  这是什么规矩?纵然没让伏传跪下,也是训诲的意思。大师兄的话都没说完,小师弟就怒气冲冲地掉头跑了。这受训的脾气比训人的还大几分?
  云朝在旁边听了个全程,这会儿小心翼翼地进门来:主人?
  你找个地方蹲着去。谢青鹤挥手让他快躲起来。
  若是云朝在旁边盯着,谢青鹤就不好去哄伏传,毕竟他除了是大师兄,还有个掌门的身份。
  云朝得了吩咐,出门就往观星台外边那条狭长的山路翻了出去,跑得越快越好。
  小主人约摸是到了叛逆期,没事故意找茬儿也要跟主人置气,还敢晾着主人转身就跑啧啧,真厉害。当儿子的就是有恃无恐!不过么,父子打架一般都不好看,外人不小心就遭池鱼之殃,不如去隔壁找个地儿赏月
  谢青鹤坐在原地又喝了两杯茶,算计着伏传的情绪应该好些了,才趿上木屐出门。
  伏传的屋内静悄悄的,房门紧闭,连灯都不曾点。
  谢青鹤站外边站了一会儿,方才踏上木廊。他没有故意放轻脚步,伏传肯定能听见他的脚步声。
  屋内还是没有动静。
  谢青鹤只好敲门,问道:你若在屋内,将门打开。我不是来训斥你的,将话说完就是了。
  所幸伏传没有假装听不见,闻声走了过来。谢青鹤正以为他要开门,哪晓得伏传背身将门抵住,居然还有点恐防谢青鹤强行推门而入的意思?谢青鹤顿时有点牙痒。
  隔着一道门,伏传小声说:大师兄早些休息吧。
  是我平白弄出些事来,耽误了大师兄清修,搅扰了大师兄的心情。我既然故意为之,也不配让大师兄分心教导。我曾向大师兄许诺,要让大师兄在寒山养尊处优、万事不管地好好休养。今日竟然食言毁诺,为琐事叫大师兄烦心伏传的声音带着两分哽咽,十分惭愧后悔。
  谢青鹤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伏传看来,哪怕是跪在大师兄跟前,被大师兄训诫责问,也是大师兄赐予的恩惠。
  若是故意闹事,有心算计,就不配被大师兄管教。所以,他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的荒谬之后,转身就跑了,不再听谢青鹤教训。他觉得,他不配听训。
  谢青鹤再次觉得,自己来与他谈话的决定是正确的。这小孩只能用心教,容不下任何手段。
  将门打开吧。谢青鹤让语气尽量温和安抚,我不是来教训你的。
  这是谢青鹤第二次要求开门了。
  伏传也知道谢青鹤说一不二的脾气,若是再把大师兄堵在门外,只怕要惹大师兄不高兴。
  门内的伏传悉悉索索折腾了一会儿,才慢慢将门打开。
  大师兄早些休息吧,我知道错了,以后都不敢了。伏传眼睛有些湿润,倒也没有哭,只是看着非常羞耻后悔,更有几分不敢直视谢青鹤的惭愧,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荒唐事。
  不请我进去坐么?谢青鹤问。
  伏传只得侧身让谢青鹤进门。
  屋子里漆黑一片,他先去点上灯,回头一看,谢青鹤已经在榻上坐下了。
  过来坐吧,咱们说说话。谢青鹤将榻上的茶桌推到西侧,腾出大片空间,还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难过的时候,都可以枕在大师兄的腿上,跟大师兄说。
  伏传想起从前。
  那时候他与谢青鹤还在上京的途中,那时候他还以为大师兄是燕师叔。
  他难过的时候,就蜷身枕着大师兄的腿,大师兄会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开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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