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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88)

  将小孩安置好了,谢青鹤才回到伏蔚身边,将他翻过身来,捏断了一截脊椎。
  对伏蔚的处置方案似早就考虑好了,整个过程精准利落,没有一丝迟疑。
  被点住昏睡穴的伏蔚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无意识地挣扎了片刻,眼角流出泪水。
  从此以后,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谢青鹤将早已准备的符纸一一焚化,口中念咒,直接拘出了伏蔚的地魂。
  地魂主智慧,地魂被拘了出来,人就会变成白痴。如此一来,任凭伏蔚有多少坏水,也无法通过这个具有皇帝身份的皮囊去谋划。但,他又确实还没有死去。
  谢青鹤用瓷瓶把伏蔚的地魂装好,塞上了刻有符文的软木塞,顺手塞进了袖口。
  从一开始,谢青鹤就没打算让伏传来处置伏蔚。
  千百年来都有子不得弑父的传统,不管伏蔚多么罪大恶极,让伏传去杀他都是人伦惨剧。纵然没有道德传统上的压力,血脉间的神秘情感也会折磨伏传。谢青鹤不觉得该让小师弟承受这种痛苦。
  至于为何非要伏传认清内心,去做杀或不杀的思考,也只是想让伏传余生不悔罢了。
  曾经所有的摇摆不定,都会在十年二十年后,成为懊悔难言的心魔。
  谢青鹤吃过这样的亏,就不想让小师弟在坑里再跌一次。
  你还想再看看他么?谢青鹤问。
  伏传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
  谢青鹤便将伏蔚翻过身来,放在床榻上歪着。
  他对伏蔚的处置不可谓不苛烈,然而,不管是捏断脊椎还是拘走地魂,都是不流血的方式。伏蔚歪着头软软地靠在枕头上,反倒是被伏传暴揍一顿肿起的脑袋最抢眼。
  伏传心情非常复杂,看了片刻之后,突然走到伏蔚面前,冲他脸上吐了一口口水。
  你才是脏东西!伏传低声道。
  走吧。谢青鹤到底还是劝了一句。
  ※
  太极殿外边的宫人侍卫都退了六丈远,谢青鹤带着伏传离开,并没有花费多少力气。
  他二人在伏蔚的记忆世界里并未虚度光阴,谢青鹤吐了陈年淤血,身上轻快了不少,伏传更是筑基建玄,正式踏上了修行之路。这时候的伏传就不是刚进来的小菜鸟了,学着谢青鹤一样,在侍卫面前嚣张突进,侍卫们也只觉得清风扑面,并未察觉到他的身影。
  只是伏传心情不好,情绪低落。
  离开未央宫之后,伏传闷头前行,越走越快。
  在记忆世界的最后半段,谢青鹤去看伏蔚哄骗束寒云的过程,占据的时间并不长久。所以,伏传这会儿还沉浸在与刘娘子分别的伤感之中,很难自拔。
  他与刘娘子朝夕相处近一年,已经习惯了有母亲的日子。
  突然回到现实之中,冷冰冰的现实告诉他,阿娘死了十六年,白骨都已化成了灰。
  还得面对陌生又熟悉的人渣亲爹。这时候的伏蔚早已不似当年年轻,也没了当初内媚柔顺的谄媚之色,看上去似是而非,是当初那个坏蛋,又好像不是当初那个坏蛋。
  等到谢青鹤废了伏蔚之后,伏传的心情就更难以形容了。
  血脉之间有一种很特殊的联系。
  若是日夜相处,这种好感很可能会被了解或琐事怨恨磨平,渐渐淡去。
  然而,多年未见的亲人之间,总会产生一种特殊的牵挂与好感。许多未曾蒙面的兄妹姐弟会因此成为情侣,酿成人伦惨剧,多半都坏在这丝神秘的血缘呼唤上。
  伏传对着伏蔚,也有这种很难言说的神秘情愫。
  这使得他无法对伏蔚狠心绝情、赶尽杀绝。
  他心里很清楚,伏蔚是个坏蛋。
  他也确实痛恨着伏蔚,痛恨伏蔚对刘娘子所做的一切,痛恨伏蔚犯下的一切恶行。
  伏传一路朝着货栈方向跑,这会儿暴雨未歇,他也不肯避雨行走,很快就被浇了个落汤鸡。
  好在谢青鹤给他编的小辫子挺扎实,啪嗒啪嗒的雨点扑了满脸,头发也滴滴答答地滴水,三个道髻还是稳稳地扎在头上,没有坍塌下来。
  谢青鹤不得已跟着他往雨幕里闯,没多会儿就浑身湿透,袖子都重了几斤。
  你是要去哪儿?谢青鹤终于忍不住提醒。
  伏传仿佛没听见,啪嗒啪嗒往前跑。
  谢青鹤只好继续跟着,一直跟到了货栈里,伏传一头扎进了厨房,准备烧水。
  给谢青鹤弄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还知道淋了雨要洗澡换衣裳呢?
  等着烧水的时候,伏传就坐在灶台前,呆呆地看着灶膛中飘忽的火焰。
  谢青鹤浑身湿透,难受得不行,很想将衣裳换下来,偏偏小师弟情绪明显不对,他左右不放心让伏传独自待着,这会儿也只好裹着湿衣,在厨房里陪着。
  缸里的水响了。
  伏传还在望着火焰发呆。
  谢青鹤提醒道:水烧热了。不是要洗澡么?
  伏传才猛地醒了过来,先看着水汽蒸腾的铁鼎,热水都扑了出来。
  再倏地回头,看着裹着湿衣站在一旁守着他的谢青鹤,伏传顿时站了起来。
  我他连忙起身,担水兑好热汤,将干净的澡盆让了出来,大师兄,您先泡一泡,我去给您拿衣裳下来。
  谢青鹤拎住他的后领,将他湿透沉重的外袍脱了下来,连人带着中衣一起,扔进了澡盆。
  伏传噗地呛了一口水,抱住他的胳膊:大师兄!
  谢青鹤又把他按了回去,扔给他一只水瓢,一条毛巾,顺手把他头上的簪子摘了下来:你就老老实实洗一回澡。师哥给你洗头发。歪着点。
  感觉到头皮被轻轻扯着,又有了一种被照顾的感觉,伏传就不吭声了,乖乖坐下。
  谢青鹤把他的头发全部打散,洗头时也实在称不上温柔,直接就把伏传脑袋摁进了水盆里。伏传呼吸悠长,干脆就泡在水里任凭揉搓,等谢青鹤给他洗干净了,才从水中爬起来,悠悠吐出一口气。
  不过,想让谢青鹤帮忙搓背,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自从伏传懂事之后,谢青鹤行事小心了许多,稍有逾越的嫌疑就绝不肯雷池一步。
  有心事可以跟大师兄说。谢青鹤稍微捏干他的长发,用长簪松松挽了个髻,垂在澡盆外。
  伏传摇摇头,顾左右而言他:我洗好了。大师兄也泡一泡,我去给大师兄拿衣裳。嗯,我给大师兄做手擀面吃!这是他从桑家面食铺子里偷师来的绝技。
  谢青鹤忍下心中的叹息,笑道:好。
  这时候着急洗澡吃面么?明明应该拿出飞鸢直接回寒山。
  对伏蔚的处置只是暂时的。皇帝残废且无识,朝廷势必会发生一段时间的混乱。接下去该如何处置,谢青鹤心里有个大概的方向,但他毕竟不是寒江剑派掌门,这事还得去找上官时宜做主。
  驴蛋和韦秦都在伏传的空间里待着,他与伏传完全可以直接飞鸢回寒山。
  现在伏传一头扎回了货栈里,谢青鹤出于对小师弟的体谅,也就没有强行带他转向。
  不过是梳洗一番,吃上一顿饭。
  就当是
  哄哄小师弟吧。
  第74章
  谢青鹤在厨房泡澡,伏传在一旁揉面。
  暴雨打在厨房门窗外支起的雨棚上,莫名就有一种人间烟火的世俗与温馨。
  耳中只有落雨摔檐的声响,身边只有温水环绕一件美事。谢青鹤就这么浸在温柔的暖水中,一时间烦恼尽忘,根本不愿意起身。
  伏传算着时候差不多了,正准备炊水下面条,回头一看,大师兄还在闭目休息。
  您还要泡一会儿么?
  伏传先洗了手上的面粉,再伸手摸了摸澡盆里的水,问:有些凉了。给您添点热水么?
  难得一场享受就这么被打断了。
  谢青鹤从舒适的沉迷中苏醒过来,看见伏传略紧绷的脸,倒也没有多少遗憾。他摇摇头:不了。你脸上是不是有些紧?拿些面脂去搽一搽,也不是姑娘家才用的。
  伏传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抗拒搽面脂这件事:我还好?
  谢青鹤很奇怪:脚上都涂得,脸上涂不得?
  伏传这些日子跟着他学泡脚,谢青鹤洗脚之后要涂上体脂,再穿上袜子才睡觉,伏传也跟着有样学样,涂抹体脂那叫一个积极上心。因每每将体脂涂得太过厚实,某回涂上体脂就去穿谢青鹤的木屐,脚上噗叽打滑,不仅摔了洗脚盆,还差点磕坏下巴。也不像是抗拒涂脂的模样?
  伏传有些讪讪:就这么在脸上涂啊涂的感觉好奇怪。
  女孩子才坐在妆镜台前抹脸呢。
  只是大师兄每天都要搽面脂,这话就不敢说了。
  他连忙转移话题:大师兄,你还戴着易容么?不洗一洗么?
  谢青鹤才想起这件事。
  他刚才已经帮伏传洗了脸,自己的胡子、皱纹弄习惯了,丝毫没想起来。
  这时候再戴着易容确实没有必要。谢青鹤也是要洗的。只是用洗澡水混着药水给小师弟卸妆可以,轮到他自己就不行了。泡过脚的水,怎么好上脸?
  小师弟的洗澡水也泡过脚?
  小孩哪有头尾手脚!谁家给小孩洗澡还要分两桶水的?不都是从头洗到脚吗?
  嗯,吃过饭再洗。谢青鹤不露声色。
  伏传丝毫不知道自己又被大师兄当了一回襁褓中的婴儿,乖乖问道:那我现在煮面么?
  谢青鹤已经穿好了衣裳,从空间里拿出一盒面脂,强行给伏传脸颊额头上点了几下:卸妆的药水有些伤脸。就涂一回。
  伏传梗着脖子瞪着他。
  谢青鹤明白这是在撒娇。便用手指轻轻帮他推开,将整张脸都涂了一遍。
  伏传也觉得干绷的脸上温润了许多,如果大师兄每天都强要给我搽脸,我就勉为其难咳咳。
  锅里的水已噗噗响了许久,伏传把自己拉好的手擀面放下去,也不问谢青鹤的食量口味在蔺城居住的那段时间里,他已经很熟练了。
  谢青鹤回楼上梳通了头发,伏传就喊他吃面。
  两人还是在货栈的食堂吃饭。暴雨未停,天已经彻底黑了。
  谢青鹤点了灯,放在桌角。
  伏传低头呼噜呼噜吃面,谢青鹤时不时看他一眼,这小孩情绪还是不大好。
  一碗面吃完,谢青鹤给伏传递茶漱口,尽量温和地说:你若有心事
  伏传咕噜咕噜漱了口,闷头坐了一会儿,突然搬着凳子往前挪了一步,再挪一步。
  这时候,他已经与谢青鹤近在咫尺,膝盖都能碰着膝盖。伏传还是觉得不够近。干脆提起凳子转身到谢青鹤背后,将两只凳子挨在一起放好。
  谢青鹤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做什么?摆阵呢?
  伏传在他背后的凳子上坐下,从背后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背上。
  大师兄小孩难过地开口,隐隐带了点哭腔。
  嗯,在呢。
  我抱一会儿。背后传来小孩小心翼翼请示的声音。
  谢青鹤不大习惯用拥抱来安慰人,但,如果小师弟需要,他也不想拒绝。
  抱很久也可以。谢青鹤安慰道。
  抱着他的胳膊就更紧了些。
  过了一会儿,背后的小孩又小声问:大师兄听不见。
  谢青鹤开始觉得自己跟小师弟是不是存在年龄带来的代沟了?怎么他说话自己老听不懂?
  下一瞬,那小孩的脑袋就抵在自己背上,一点一点,一抽一抽。
  然后是小声哭,大声哭,哇哇哭
  任何人伤心时的哭泣都不会很好听。谢青鹤也顾不上嫌弃,反倒有几分可怜。
  当然,等那小孩哭得久了,谢青鹤也顾不上可怜了。
  伏传两只胳膊把他勒得死紧,背后就是被泪水打湿,一阵热一阵凉的湿漉漉感觉。
  谢青鹤实在不喜欢湿漉漉脏兮兮的滋味,偏偏小师弟哭得伤心,他若是把人推开,往背上垫一块毛巾,再叫小师弟扑在毛巾上哭小师弟可能掉头就跑,再也不肯找他了。
  谢青鹤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忍着呗,也不可能哭上多久的。
  只是有些后悔,后悔刚才在太极殿时,没把伏蔚的脊椎多捏断一截。
  在谢青鹤煎熬中不知过了多久,伏传的情绪才慢慢发泄出来,逐渐恢复了平静。
  谢青鹤觉得自己背上那一块都要被眼泪泡胀了,还得拐着胳膊摸摸小师弟,安慰他:你想一想,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也是父亲,这么多年,有师父看护,咱们也不缺什么,对吧?
  想起伏传与师父关系不算特别好,谢青鹤又改了个说辞:再说,俗语都说长兄如父。你若不嫌弃,大师兄也能算是你的父亲以后大师兄就是你的阿爹,大师兄给你钱花,有人欺负你,大师兄替你出头,大师兄还给你娶媳妇
  伏传还在擤鼻子,闻言忍俊不禁,拒绝道:不娶媳妇。
  听他笑了,谢青鹤才松了口气。
  他将伏传从背后拎了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认真地说:世俗父亲能给你的一切,除了血缘,其他的,大师兄都能给你。你可以把大师兄当作阿爹。只要大师兄活着一天,就会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保护你。你看大师兄无妻无妾,无儿无女,一辈子只宠爱栽培你,一身传承都给你。不比你那个三宫六院十几二十个孩子的亲爹强么?不伤心了,好吗?
  以谢青鹤的年纪,做伏传的父辈是绰绰有余了。若非考虑到寒江剑派的传承问题,伏传本该是他的徒弟而非师弟。以他的身份,私底下要伏传叫他阿爹,也称不上占伏传便宜,反而是一种极其昂贵的承诺师兄没有拼死保护师弟的义务,父亲对儿子全力输送利益却天经地义。
  伏传今日情况特殊,谢青鹤有心以父职安慰,才会将他放在自己膝上说话。
  然而,伏传坐在大师兄的腿上,脸颊就渐渐红了。
  明知道顺势叫一声阿爹,多年孺慕的长辈就成了理所当然的家人,大师兄必然会全心全意、挖心掏肺地培养自己,为自己付出一切,然而,伏传心中也有些小算盘,坚决不肯从兄弟变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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