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9)

  他听不懂。
  萧定章又道:简单来说,先帝什么都知道,但他本有更为直接粗暴的方式来稳定朝局,只不过,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以至于后来,他都没能亲眼见证被稳定下来后的京都是何模样。
  萧定章看向轩辕铮:侯爷与先帝也相处了一段时间,应该知道,他不想伤害无辜的人,也不喜欢杀人,可有些时候,他不得不那么做。若一开始他选择的便是最直接的杀人方式,也许事情会简单很多,他也可能不会死,只是在那种方法之下要死很多的人。
  听说,先帝的母亲希望先帝可以做个好皇帝,也许,先帝是为了完成那位他母亲的心愿,才选择了更为难走的那条路。又或者
  是他本身对于京都的局势,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轩辕铮抿了下唇,是啊,陛下不想伤害无辜的人,可这世道,哪里能时时刻刻做到尽善尽美,最后不想做的,还是会做。
  他宁愿他的陛下当一个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顾忌太多的人,哪怕是一个昏君,他也是喜欢的。哪怕那样的陛下眼里不会有自己,也没有什么所谓。
  只要,陛下活着。
  可他的陛下偏偏选择了那一条很难走的路,最后在那条路即将见到光亮的时候,离开了。
  轩辕铮伸出手,有几片雪花落入他掌心。兴许是他身上太冷,落在他手掌内的雪花并未立刻融化,它们留下了一会儿,然后才消融成为点点水滴。
  若他能早些时候知晓陛下的打算,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成为陛下手里的一把剑,成为一个刽子手!他杀过那么多的人,根本不介意再多一些!
  陛下啊陛下,您为何没有让我帮忙呢?
  轩辕铮忍不住叹息一声。
  萧定章仰头看了眼头顶缓缓飘落的雪花,又道:又开始下雪了,天气如此寒冷,侯爷早些回家吧。
  轩辕铮嗯了一声:王爷先走吧,不送。
  萧定章转身时,轻摇了下头,而后大步离去。
  轩辕铮依旧站在原地,双手不由自主握紧成了拳头。他眼中有些许不甘心流露出,最后却闭上了眼,将即将翻涌而上的情绪忍了回去。
  雪开始下大时,轩辕铮离开了清风殿那处废墟。从御花园经过时,闻到了些许熟悉的香味。
  他愣了下,闻着香味立即跑了过去。他以为会是人,可那香味的源头,是一处红梅林。
  红梅傲雪凌霜开放,艳红的花瓣在一片白色雪地见,格外引人注目。
  随着他过来的太监告诉他:这处红梅林自皇宫建设时起便在这里了,每年冬日都会开,香味虽不算重,却能传到很远的地方。
  轩辕铮抬手捞过一支梅花放在鼻下轻嗅了嗅,之前只知道陛下身上有淡淡的香味,但却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香。
  如今知道了,那是红梅的淡淡香味。
  他问:我能折一枝回去吗?
  太监笑道:此等小事,陛下不会介意的,侯爷轻便。
  轩辕铮点了下头,随即将手中那支红梅折下。
  他望着那红艳的梅花花瓣,眨了眨眼,陛下御赐的那座侯府空旷,不如,等开春后种一些红梅吧。
  雪花自空中缓缓飘下,霎时间,有寒风袭来,凛冽刺骨的风,将梅花吹动,亦无情扑打在人身上。
  太监提醒道:侯爷,起风了,此处寒冷,早些离开吧。
  嗯。
  京都有大雪纷飞,而江南亦有漫天飞雪。
  江南之景,更为柔和。天亮时分还是满目尽是白茫茫的雪,没一会儿却有人拿着扫帚上街扫清,将雪清到两侧,以免挡住行人的路。
  冬日之节,依然有人上街摆摊叫卖,太阳刚露面,街头便开始热闹起来。
  午后太阳暖和些,更有不少人出来晒太阳,四处走动暖身。大街小巷里,男女老少,有说有笑的沐浴在阳光下。
  江南河贯穿而过的那条小巷的尽头,有几声狗吠响起。
  白雪地上,一条黑狗从屋子里窜了出来,它身后慢悠悠的跟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
  老婆婆面容慈祥,左手拄着拐杖,右手胳膊肘上挂着一个小篮子。
  她颤悠着开口:小黑,慢点跑,不着急。
  黑狗往后看了她一眼,汪了一声,而后跑进了离老婆婆家隔了两处房屋的一处僻静小院子。
  老婆婆笑着走过去。
  院中央,有一个穿着一身粗布棉衣的男子正拿着扫帚在清扫地面上的雪。屋檐下的一处草窝里,有一只白色的鸭子正窝在其中,睁着一双黑豆般的小眼睛望着他。
  黑狗跑进去后,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踩下脚印,最后跑到屋檐下,趴在了大白鸭的身边,尾巴左右摇晃着,似乎很高兴。
  老婆婆提着小篮子走过去,朝院子里的人喊了声:程缙啊。
  闻言,院中的男子转过身去,他面容温和,眉目如画般俊秀。
  冬日暖阳照耀下,有笑意自眼中溢出,笑容在他脸上迅速蔓延开来。
  欸。
  轻轻一声,夹杂着笑意与温柔。
  而后,有风起。
  第108章 一百零八
  宇文缙不, 是如今的程缙。他回到江南的那天,下着滂沱大雨,他没有伞, 怀里抱着只大白眼走在雨里, 他低着头, 身体略微前倾, 用手掌挡在大白鸭脑袋上想要挡去些许雨。
  他那模样, 初看起来像是个傻子。
  大雨滂沱而下, 街上无人, 两边房屋大多关着门,不见几个人影在。偶有那么几个开着门, 能见着人的,却也没有上前去给程缙把伞, 或是喊他留下等等雨停。
  他们只是指着在雨里往前走着的程缙, 议论道:那是谁啊,这么大的雨怎么还在雨里走着?
  那个人有点眼生啊, 以前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还不管不顾的淋着,是不是哪里来的傻子啊?
  你看他怀里还抱着只鸭子呢,肯定是个傻子!
  雨势很大,程缙只能听见大雨落地的声响。眼角余光偶尔能看到那些人指着自己说些什么的模样,可他也不傻,虽然看不清楚他们的脸, 但他们朝自己指指点点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什么好话。
  可他不认识他们,亦或者说,也许曾经记得,但现在根本不记得他们是谁, 他也就没有在意。
  不久之前,他在条河边醒来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当时他身边只有只大白鸭,别的什么也没有。
  可不知为何,脑子里似乎有个强烈的意念在指引着他的方向,他随着那个念头,路走回到了这座江南城。
  可惜今日天公不作美,好不容易来了,迎接他的却是这样场大雨,强烈雨势下,像是要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冲刷洗净般。
  有关于他的曾经,他点儿也不记得。
  至于他的名字,是他在大雨里顺着江南河贯穿的那条小巷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后,所经过的处小屋的主人告诉他的。
  那人是位老婆婆,举着伞站在院子门口,不知道往外张望些什么,看见他经过时,先是愣了愣,他走出几步后,才反应过来,喊出了他的名字:
  程缙。
  听到这个名字时,他顿住了脚步,略有疑惑的转过身去:您是在喊我吗?
  老婆婆看清楚他的脸的时候,随即露出笑容来:程缙,真的是你,你居然活着回来了!
  ?
  当时的程缙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但老婆婆让他进屋了。
  老婆婆见他好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有些惊讶,但想了想,他这么大个人在雨里走着,多少有些不正常,兴许是伤到脑子了。
  然后老婆婆告诉他,他叫程缙,就住在两处房屋旁的个院子里,先前是和他的母亲起住的,只不过差不多六年前,他母亲失踪了,他去寻她,走就是好几年,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那处院子自然也就荒废下来。
  之前还有人说他们母子两个肯定已经死了,不然怎么可能好几年都不回来,但没想到程缙居然这个时候回来了。
  老婆婆问他:程缙,你母亲呢?你找到你母亲了吗?
  但问完后,老婆婆又意识到有些不妥,程缙都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怎么还会记得他母亲的事?
  老婆婆笑了下,又道:这样吧,等雨停了后,我让我儿子帮你收拾下你的那个院子,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没关系,以后好好记得你自己的事便好。不管如何,人活着就好,还是可以好好生活的。
  程缙抿了下唇,什么都不记得的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会儿后,他说了句:谢谢。
  大雨在傍晚的时候停下了,老婆婆的儿子也很快回来,老婆婆交代了几句后,她儿子便带着程缙去了他的那处院子查看情况。
  大雨洗涤下,院子乱糟糟的,要清理起来很是麻烦,不是天两天可以完全收拾好的。
  那几天,程缙就住在老婆婆家,她儿子人不错,虽然程缙什么都不记得了,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却也没有说他的坏话。
  待天晴后,便帮着将程缙那处院子收拾了。里面的家具,是老婆婆的儿子掏钱给他买的,虽然不贵重,但程缙很是感激。
  他说:以后定会还给你们的。
  老婆婆儿子笑道:害,那些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用还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帮忙照看照看我老母亲就是了,我每个月还会给你点钱的。
  而后程缙得知,老婆婆的儿子要和朋友起去京都打拼,也许要很久才能回来。程缙这时候出现,他其实是很高兴的。老母亲人在家,他着实是不放心。
  老婆婆的儿子离开后,程缙便担任起了照顾老婆婆的职责,虽然不住在起,但每日都会去看她。
  除此之外,他还自己找了个活儿。
  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但身体的肌肉记忆还在。他会弹琴,便趁离家不太远的处青楼招琴师的时候过去试了试,里面位跳舞的姑娘看上了他,便和管事妈妈说了声,将他留下了。
  开始他会的只有几首曲子,后面在青楼里又多学了些曲子,更为熟练。再加之性格温和,长得俊美,他在青楼里很受姑娘们的喜欢。
  只不过,他对她们,没有什么意思。
  他每日在青楼里做的,便是在姑娘跳舞时为她们弹琴伴奏,偶尔会单独弹奏,但次数不多。他还得回去照顾老婆婆、还有家里养着的那只大白鸭,不能整日都在青楼待着。
  青楼里那位叫妙妙的姑娘最是喜欢程缙,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欢。但她从未明与程缙明说过,只是假借着朋友的名义不止次去找程缙,给他带礼物,为他做好吃的。
  开始,程缙不接受,也不希望她频频跑来他家。
  那时候,妙妙便娇嗔着说:程缙,你什么意思,这么点小玩意儿你都不收?亏我还帮你拿到了琴师这么轻松的活儿呢!我只是来看看朋友,难道也不行吗?
  后面次数多起来,他与妙妙熟络后,便不再拒绝她跑来他家的事。
  他想,反正是朋友,朋友来家里做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妙妙喜欢程缙,就连老婆婆也看出来了。
  有回,吃晚饭的时候,老婆婆笑着问他:程缙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就没有想过要找个人陪你吗?我看那妙妙姑娘就不错,虽然是在青楼,可却卖艺不卖身,你们更是熟识,若是在起,岂不是亲上加亲?
  程缙笑着回答:婆婆,您说什么呢,妙妙姑娘是朋友。
  也只能是朋友。
  他心里很清楚,即便他不记得以前的事,但他知道,他心中的那个位置,早早的便已经有个人住进去了。
  午夜梦回,他曾多次梦到那个人。只是每回的梦里,他都只能隐约看见个身影与轮廓,看不清具体的面容。
  梦到那人的每回,每个深沉的夜里,他都是流着泪醒来的。
  他很确信,那个人对他而言的意义很大。只可惜,他想不起那人的名字,梦里亦看不见他的面容。
  这种感觉有些难受,就好像,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还有许多许多重要的事。可偏偏,不管他如何努力的回想,就是想不起来。
  之后的那几年,没有了以前记忆的程缙直恪尽职守的照顾老婆婆,赚来的钱,半存着,另外半拿来做平日的开支。
  待存够了钱,他就去外面看看。他想要去找,那个只在他的梦里出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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