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轩辕铮轻摇了下头，给自己斟酒一杯，而后再次一饮而尽。
  他身侧男子名唤单安承，是他发小，亦是京都守卫营统领单觉的独生子。
  单安承比轩辕铮大一岁多点，自小关系就好。
  单安承笑着往他空杯子里倒满酒：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下回你生辰我一定带你去更好的地方。
  就你那点月俸，能带我去什么好地方？轩辕铮语气无奈：还不如送我一坛好酒，我更高兴。
  那也行。
  轩辕铮喝完杯中酒，手中杯子刚放下，抬眼，一只白色的鸭子晃悠晃悠走了过来，轻轻一跃，跳上了他们的桌子。
  轩辕铮一愣。
  单安承顿时一惊，伸手便抓住刚站稳的大白鸭：这相思楼厨房里的下人怎么不看好鸭子啊，这都跑出来了。
  轩辕铮眯了眯眼，不知为何，他好似觉得这只鸭子在哪里见到过。
  单安承拎着鸭子，又笑道：欸，阿铮，这只鸭子这么肥，我们带回去杀了煮鸭汤吧，味道肯定不错。
  他手里的大白鸭一听自己要被煮汤，瞬间挣扎起来，左边翅膀咻的一声伸出去，重重落在了单安承右脸上。
  单安承睁大了眼睛，尚未来得及反应这是个什么情况，大白鸭右边翅膀再度扇过去，啪的一声打中了单安承的左脸。
  轩辕铮忽然想起来这只鸭子在哪里见到过了。
  在陛下的寝殿里！
  听闻陛下养的大白鸭脾气不好，到处乱跑，还会咬人，甚至连陛下都被打过。
  可是这鸭子怎么会出现在相思楼里？莫非
  13579扑棱着翅膀挣脱开单安承的手，她还以为坐在轩辕铮旁边的人肯定也很厉害呢，没想到居然要拿自己煮汤！
  她重新落在桌子上，扇了扇翅膀。
  单安承回过神来，猛的一拍桌子：死鸭子，你敢扇我的脸！
  嘎！扇你怎么了！扇的就是你！
  单安承伸手要抓，13579迅速反应，跳下了桌子。喝了不少酒的单安承起身时，重心不稳，往前倾了些许，桌子上的碗碟与酒杯被撞后悉数落地，发出噼里啪啦的一阵声响。
  周围视线顿时聚集在他们那边。
  而此时，在二楼雅间窗边思索着什么的宇文缙被底下的骚动吵到，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往下看去，只见一只大白鸭扑腾着翅膀在前面跑，身后有个看似喝多了的男子在后面追，一边跑，还撞翻了旁边的东西。
  宇文缙一愣，立即转头，原本在雅间桌子上窝着吃葡萄的13579此时已不见踪影！
  何进！宇文缙喊出声：小九呢？
  何进回过神来，有点茫然：啊？
  宇文缙扶额，看来大堂里被追逐的那只大白鸭就是小九了
  这小鸭子就不能安分一点么？他正想事情呢！一会儿没看着就去惹事。
  宇文缙叹了口气：她跑下面去了，快去抓回来。
  何进连忙起身：好，奴才这就去。
  何进匆匆忙忙下了二楼，正面撞见了朝他跑来的13579，还有大步跑过来的单安承。
  13579嘎了一声，扑棱了下翅膀，用尽最大的力气一跃而起，何进下意识伸出手，而后13579稳稳当当落在了他的怀中。
  但跟在后面的单安承却没有那么好的力度控制，再加上喝酒不少，本身就走的不是很稳。见鸭子跑进一个人怀里，他伸出手便要去抓。
  可伸出的手尚未来得及碰到鸭子，亦或者是眼前那个人，身后便有人用力按住了他肩膀。他愣了下，而后被扯了回去。
  单安承看了他一眼：阿铮，你拉我做什么？我马上要抓到那只死鸭子了！
  别闹了，你看看你打翻了多少人的东西！快去赔钱！
  轩辕铮往前看时，看到了何进，眼中有一丝诧异闪过。
  他皱了下眉，继而看了眼此刻被何进抱在怀里的大白鸭。这会儿，他已经可以完全确定，这就是陛下养的那只宠物鸭子了。
  只是
  何公公，为何在此？
  何进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轩辕铮，眼中尽是慌乱，而后下意识抬头朝宇文缙所在方向瞥了眼，模样略显心虚。
  轩辕铮顺着他视线看去。二楼雅间窗边，有个熟悉身影执扇而立，此刻正望向他们这边。
  轩辕铮出现在相思楼，不在宇文缙意料之中。但，也不曾觉得不妥。
  视线相触碰时，宇文缙朝他笑了下。
  轩辕铮仰头望着宇文缙，不由睁大了双眼，眼中满是错愕：陛下？
  第12章 十二
  雅间。
  轩辕铮匆忙过去时，宇文缙正坐在桌边一脸淡然喝着茶。他站在门口，脸上有一丝慌乱闪过，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紧随其后的单安承没站稳，将他往前推了一把。
  轩辕铮便这样踏进了雅间的门。
  轩辕铮回头看单安承，眼中有一丝隐忍的怒意，而单安承此刻却一手扶着门，一手捂着嘴，好似要吐。
  轩辕铮顿时一惊：你走远些再吐，别吐在这里！
  单安承摆了摆手，捂着嘴转过身去，慢悠悠走出了几步。
  轩辕铮再度转身时，与宇文缙对上视线。他抿了下唇，稍有几分犹疑，却还是走了过去。
  宇文缙身前，他拱手行礼：见过陛下。
  不必称呼陛下，我也是偷偷跑出来的。
  轩辕铮抬眼看他，有丝诧异。
  坐吧，宇文缙道：只是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轩辕少将军。少将军是来做什么的？
  轩辕铮一愣，犹豫了下，还是如实相告：臣早些时候，我朋友说要为我庆祝回京都路上便已经过去的生辰，当时没料到他会带我来此处。
  他顿了下，又道：但他都付钱订好位置了，便索性在此处喝了点酒。
  宇文缙轻点了点头，看向轩辕铮时，他依旧站在方才位置，似乎没有打算要走过来坐下的意思。
  他也没有勉强。
  凤仙妈妈笑着走进雅间时，没想到还有另一个人在，稍诧异了下，但很快恢复了笑容。
  她走到宇文缙跟前，笑道：公子，西域舞姬的那支舞已经结束了，您还想要点别的吗？
  你们这里还有什么？
  歌舞自然是不用说的，各种乐器也都有，就看公子有何需求了。
  宇文缙笑了下：那就喊一个弹琴的姑娘来吧，我想听一曲《相思扣》。
  凤仙妈妈愣了下，随后笑了起来：公子是行家啊。公子稍等，我马上就去为您安排。
  凤仙妈妈走出雅间时，宇文缙抬眼看见了轩辕铮脸上的疑惑。看起来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相思扣》。
  这首曲子出自江南一位有名的花魁，之后传入京城。此曲篇幅长，前中后分为三个部分，每个部分所着重的点全然不同，想要将此曲完整弹奏出来，并非易事。
  因此，能弹此曲的人，定是一位弹琴好手。
  宇文缙望着轩辕铮，又道：轩辕少将军还有事么？
  轩辕铮回过神来，摇了下头。
  那便离开吧，宇文缙摇了摇手中玉骨扇：还是说，你想留下与我一同听曲？
  轩辕铮拱了拱手，随后离开了房间。
  何进这才抱着13579回到雅间。
  何进有些担忧：陛公子，都在此处遇见轩辕少将军了，咱们还不回去么？若是他将此事说出去了，对您的名声不利啊。
  什么名声？
  何进一顿。
  宇文缙一脸自若，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名声。他也不屑于有什么名声。
  13579从何进怀里挣脱开，跳到了宇文缙面前的桌子上。
  宇文缙瞥了她一眼，用扇子在她脑袋上敲了下：别再到处乱跑了。这里不是皇宫，你丢了，我可找不到你。
  我会去找您的，13579扇了扇翅膀：您放心吧。大不了，我自己回皇宫。
  宇文缙挑了下眉。他差点忘了，眼前这只鸭子，并不完全是真正的鸭子。就算是这会儿真找不到，大概等他们回到皇宫的时候，她已经在寝殿那边等他们了。
  这样也挺好。
  凤仙妈妈很快带着一个姑娘来了，她怀里抱着一张琴，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她身后，还有一个扎着小揪揪跟着的小孩儿。
  小孩子眼睛圆溜溜的，怯生生的朝宇文缙看了眼，随即低下头，往那位抱琴的姑娘身后躲了躲。
  宇文缙一愣，眼中有一丝诧异闪过。
  凤仙妈妈解释道：公子，这位是我们相思楼中唯一一个能够弹奏《相思扣》的姑娘，这个小孩儿是她儿子。她情况略有特殊，还请公子见谅。
  宇文缙望着那个小孩儿，稍眯了眯眼。
  凤仙妈妈出声提醒：公子？
  宇文缙回过神来，亦收回了视线，而后道一声：无妨。
  何进看了眼宇文缙，嘴唇抿了抿，眼中情绪有些复杂，可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宇文缙道：开始吧。
  凤仙妈妈给了那个姑娘一个眼神，姑娘会意，找位置放下手中抱着的琴，稍稍缓了口气，双手放在琴弦上，轻拨了拨试了下琴音。
  而后方才是正式弹奏。
  琴音起，宇文缙怔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中茶杯亦不由自主握紧了些许。
  他眼角余光往旁边瞥去，便能看见那小孩儿正乖乖站在弹琴的姑娘身边，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脸上浮现出笑意。
  宇文缙随即收回目光。他望着手中已然空着的茶杯，缓缓闭上了眼。
  琴音和弦，袅袅似水，环绕在侧。
  宇文缙不由想起他与母亲在江南生活时那段日子。他记事初，便也是跟随着母亲在青楼，只不过，他没有此刻雅间内这个小孩儿这么乖。
  他很吵，时不时便会闹。
  那时候他不懂母亲的辛苦和隐忍，只觉得自己出生在青楼，处处被人瞧不起，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曾给母亲什么好脸色。
  幸而母亲大度，从未责怪过他。
  等他长大了些，母亲从自己攒下来的积蓄给自己赎了身，带着他找了个安静的院子住下。那地方不算宽敞，四四方方，刚到的时候还很脏，满地落叶，院中还有些许被砸坏的物件，一副破败模样。
  可那时候那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却是现在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宇文缙又想起，母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叮嘱他：缙儿，一定要做个好皇帝
  好皇帝
  那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情吗？
  若是可以，他怎么会不想好好完成母亲的遗愿去做个百姓爱戴的好皇帝？可他这般情况，处处身不由己，什么都做不好，他如何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怎么偏偏就是他坐在这个位置上！
  曾经所经历的一切一幕接着一幕出现在他眼前，像是要逼迫着他将以往那些记忆悉数记起。
  宇文缙紧皱起眉头，思绪翻涌，心中情绪不稳。他握紧手中空茶杯，忽的重重砸在桌面上。
  啪的一声。
  茶杯碎了，碎裂而开的瓷片扎入他掌心的肉中，有丝丝血迹渗出。
  琴音戛然而止。
  弹琴的姑娘眼神慌乱望着宇文缙，她带着来的小孩儿躲在她身后，肩膀轻轻颤抖着，似是害怕。
  她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弹，却也不敢开口讲话。
  陛公子！
  何进顿时站起，满脸紧张，刚朝他那边走了两步，宇文缙却已经站起身来。
  他右手垂下，掌心被瓷片划破的位置顺着皮肤往下滴了滴血。
  何进睁大了眼睛：公子，您受伤了！
  小伤而已，宇文缙往衣裳上擦了擦手上血迹，又道：给钱吧，我想回去了。
  是。
  何进连忙从钱袋中拿出一锭金子递到那位弹琴的姑娘面前，宇文缙瞥了眼，道：再给一锭吧。
  何进又拿出一锭递过去。
  姑娘有些惶恐，一时没敢伸出手去接那两锭金子。
  何进也不管她是不是接过去，直接放在了琴边，而后匆忙跟上已经走出雅间的宇文缙的步伐。
  走下楼梯时，宇文缙脸色不是很好，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但发泄不愉快的话却是一句也没有说，只往前走着。
  快走出相思楼时，从门口大摇大摆走进来几个大汉，以及几个侍卫。看装扮，似乎是禁军营的人。
  那几个大汉见着宇文缙，连忙伸手指向他：就是那个小白脸！就是他假装禁军统领大人的侄子忽悠我们！
  禁军营的几个侍卫连忙走上前，拦住了宇文缙的去路。
  小子，你胆子挺大啊，居然敢冒充是方统领的侄子。方统领根本就没有侄子，你是不要命了吗？
  宇文缙抬眼，神色有些严肃。
  他现在没有心情去跟人争执什么侄子不侄子的，心情不好，只想赶紧回去躺着。
  侍卫见他不应答，脾气顿时上来了：小子，跟你说话你听不见是不是？你是聋子吗？
  何进匆忙赶来，怒喝一声：你们做什么？
  哟，还有一个啊，侍卫笑着，活动了下手腕：正好，把你们两个都收拾了，然后带去给方统领处置！
  放肆！何进怒道：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
  我管他是谁，他难道还有方统领地位高？我们方统领可是太尉大人的得力助手，这小子，今天必须跟我们走！
  是吗？宇文缙缓缓开口：方统领也是太尉大人的得力助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