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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清欢 第14节

  当然,物料成本、税赋、饭铺的赁钱,都是成本的大头。
  姚欢按照自己上辈子做过的餐饮行业调研经验,越是小规模的食店,毛利率越是高,可达70以上,典型例子就是夫妻老婆店模式的小烧烤店。而现代社会里,餐饮业如果利润低于50以下,一般老板就会关店算了,因为他的本钱还不如去干别的。
  好的,就算封建王朝商业税十分繁重,姨母的大排档,40的毛利应该有吧,一个月利润至少二十五贯,再刨去给阿四和美团的人工2贯
  怪不得姨母和姨父离婚后,能靠自己生存下来。月入二十几贯,还靠什么男人?根据宋史记载,万户以上的县令,月俸也就二十贯。
  姚欢顿时振奋无比。
  靠做餐饮业在这里发家致富,有戏!
  第二十六章 中邪的客人
  姨母沈馥之,还真是出得高门厅堂、入得街市厨房的妇人。
  她回到自己的小饭铺这一亩三分地头,精神气儿更见旺了一倍,将锦罗衫的袖子撸起来扎好,便开始烤腰子炙肠子。
  “宰相家的门槛不好迈,欢姐儿今日在曾府跌了一跤,美团,你去雇个驴车,先送欢姐儿回去,我与阿四做夜市。”
  姚欢却不服姨母的安排:“姨母,我不回去,左右往后都是要来帮衬的,今日就看看学学不成么?伤不着半根手指头。目下铺子里忙得如两军酣战,美团留下帮你呗。”
  言罢,不等姨母再作表示,姚欢已又从后厨钻了出去,穿花似地行至外头,向两位张望的男客福了福,语笑嫣然道:“两位里头请,可巧有桌案空出来。来京城,不能不尝尝俺店里的醋齑炙猪肠和糯米小肚。”
  男客听了一愣,其中一个好奇道:“你怎知吾二人是外州来京?”
  姚欢道:“俺与姨母赶来铺子里看顾买卖,擦肩而过时,听到二位商量明日去大相国寺。若是京城人,不说大相国寺,而是说相蓝。”
  关于大相国寺的地道叫法,姚欢也是从美团处学来。那日姚欢佯作漫不经心地问起美团,若叫个驴车去大相国寺,所费几钿,美团诧异道:“欢姐儿,你可真是一撞撞成了外乡人,俺们开封城的人,何时会把相蓝这样称呼。”
  当时,姚欢短暂错愕后,明白过来,“伽蓝”是佛寺的代名词,难怪大相国寺被京城百姓简称为“相蓝”
  此刻,听闻被识破身份的缘由,外州客也恍然大悟:“哦,如此。”
  不过,姚欢说得施然温和,毫无一星半点的倨傲,倒像是热情地教授诀窍的东道主。
  外州客便不觉尴尬,只感到有趣,遂爽快道:“焌,焌糟这般能说会道,便尝尝你家的招牌饭菜吧。”
  “焌糟”是宋代对饭馆酒肆里女侍应的通称,那外州客说出这二字时有些心虚,一来因为相国寺的例子在前,他只怕京都对于女酒保还有更贴切的称呼,二来,更因为他仔细一打量,眼前这小娘子穿的竟是紫色绫罗。
  这外州游客恰好是个做绸缎买卖的小商人,识得货,落座时不免和同伴轻声嘀咕:“娘来,到底是京城,一个焌糟竟也穿锦。”
  那同伴咂咂嘴,不过不是因为啧啧艳羡,而是闻得店堂里那一股暖烘烘香喷喷的炙肉味儿,舌尖就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唾液。
  他抬头,望向身边墙上一排写着菜名的木片,研究了片刻,正兴致勃勃地要与姚欢点菜,面上神色却忽地一变,两片嘴唇兀地张得极大,好像看见了难以置信的情景。
  “兄台,怎了?”
  绸缎商人被同伴唬得一骇,肃然问道。
  等在一旁准备接单的姚欢,同样发现客人脸色不对,亦正要发问,那目瞪口呆的客人却顾自起身,走到墙边,伸出手去,这里撩一掌,那里挥一拳,仿佛在抓什么东西。
  他这举动忒也稀奇,幅度又大,满屋子原本磨牙霍霍向下水的食客们,不由都弃了盘中美食,将目光投了过来。
  那客人咧嘴挥舞了十来拳,突然回头,急吼吼地对绸缎商同伴道:“银铤子,快来帮俺接着呐!白花花的银铤子,从大梁上往下撒呢!”
  他这一喊,吓得周遭桌上的食客们纷纷起身,多少退开几步去。
  什么情况这是?此人疯了?
  姚欢既惊又怕,遽地回头望向绸缎商,那绸缎商亦是一脸懵意,但到底是自己同伴,赶忙上前扶住,轻拍他的脸:“兄台你,你说什么胡话?哪儿来的银铤子!”
  那人扭过脸,正要争辩,忽地又瞪圆了眼珠子,指着姚欢道:“仙姑,仙姑哇!骑着仙鹤的仙姑来了,哎,你这鹤,怎么还有两个脑袋”
  说着就要往姚欢扑去。
  姚欢再是个见多识广的现代穿越者,也不禁“啊”地一声慌乱地躲开去,一旁早有体状如牛的力夫食客,腾地站起,一把按住了那人。
  “外乡野汉,来京城撒什么疯!”
  又有年长随和些的食客,听出闹事者说话大着舌头,只道他是喝多了撒酒疯,遂主动出来打圆场道:“这位朋友可是吃醉了酒?由此往西百来步,就是卖醒酒丸的医家,快扶去教郎中瞧瞧,莫伤了肠胃。”
  不料好心人话音未落,那还在力夫手中挣扎的疯客,忽然身子一挺,脖子一僵,仿如丢了骨头的破灯笼般软了下去。
  “天爷,真中邪了!”
  “大白天鬼上身呀”
  一时间,店中众人呼的呼,避的避,摁住疯客的力夫也早已撒开手退出门去,生怕被他同伴赖上自己出手过重、将人打死了。
  在后厨忙活的姨母与美团,在西边棚子外收拾桌椅的阿四,听到或者见到恁大的动静,都跑了出来。
  姚欢提了裙子,也正要奔过去与他们说明原委,急促间却与一个往外逃避的老船工迎面相撞,眼见着就要扑倒在地。
  却被人一把扶牢肩膀,稳住了。
  姚欢喘了口气,扭头一看
  竟是邵清,邵郎中!
  邵清顾不得与她打招呼,抢上几步抓上仰躺在木桌上的疯客,二话不说就往他嘴里塞进一团帕子,然后架起这人的两只臂膀,令他整个人好歹呈现竖靠的状态。
  “提防他神志不清,咬了自己的舌头!”
  邵清简短地向疯客的绸缎商同伴解释道。
  又问:“他有羊角风?”
  绸缎商一叠声道:“没有没有,俺俩是同乡,结伴来京城,一路都好好的,怎地一进这饭铺就遭了邪!”
  他说到此处,忽地站起来,指着赶到跟前的沈馥之道:“你是主家?你你这地方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沈馥之经营铺子好几年,什么三教九流的祖宗没打过交道,闪念间,疑心这对客人是来讹钱的,正要发作斥骂,却一眼辨出扶着疯客的人是邵清,猝地刹住了自己已到嘴边的粗口。
  “邵郎中,又,又是你?”
  第二十七章 骇人的菌子
  邵清闻得沈馥之此言,虽知这位姨母对自己绝无讽刺之意,心中却也结结实实地一哂。
  可不就“又”是我么。
  我真是个愚痴之辈,一个时辰前听闻属下所报,挂念骤起,竟“又”成了“凑巧路过的邵郎中”
  邵清暗自语罢,迅速瞄了一眼姚欢缠着绢纱的手指,确定这已能招呼客人的小娘子并未在曾府吃大亏,方一脸诚然正色向沈馥之道:“沈二嫂,这位客人,脸色青白却无抽搐之状,不是羊角风。他呼吸尚有,但脉象无力,倒像是中了什么毒。”
  沈馥之这才相信并非遇上碰瓷的,但一听“中毒”之词,又吃一惊,这对卖餐食的小商肆来讲,当真非同小可。
  她忙提了嗓门:“怎么可能,吾这好端端的饭铺,何来毒物?今日这许多食客,都吃得有滋有味太太平平的”
  不待继续说下去,那病客的绸缎商同伴就做个手势打断她,向邵清道:“这位先生,有一说一,吾二人进了这铺子,嘴巴还没沾上半点吃食,俺同乡就中了邪哦,按你所言,不是中邪,而是中毒,那莫非因为午间那顿”
  邵清语气迫切地问道:“你二人午食何时何处吃的?吃了什么?”
  “未初时分就在前头明月楼用的午膳,再去河上坐了一趟船,游览一番,才又回到此处码头。呃中午俺二人吃了麻腐、渍莴苣,两盆软羊饭。哦,热菜吃了炙野蕈。”
  姚欢插嘴问道:“有哪样是你没吃、他却吃了的?”
  “俺俩都吃了啊,明月楼的菜价是贵,但做得当真美味,特别是那野蕈”
  “野蕈?”
  姚欢嘀咕着。她已经从美团口中知道,宋人管各种菌类都叫野蕈、蕈子。但如果是蘑菇有问题,也应该是两人都中招啊。
  突然之间,姚欢感到后背像过了电一样,方才,方才这客人神志不清之际朝她扑来的样子,太像
  姚欢正要揪着这细节往下想,却听邵清抬头向沈馥之道:“沈二嫂,这外乡人不熟门路,劳烦二嫂速速去隔壁医家买一包瓜蒂散。”
  “省得,省得。”
  沈馥之明白救人要紧,二话不说地应了,都未吩咐阿四办差,自己就急步跨出饭铺外,小跑着往西边去。
  片刻工夫,已打个来回,手中攥着一包药。
  阿四与美团一样,也是个眼力灵光的小仆,凑着时机端来一碗热水。
  邵清打开药包,先闻了闻,确认是瓜蒂散的药粉无错,又倒去半碗水,方抖落着悉数倒入碗中,捻其桌上的一根筷子,将药粉与水捣成浓稠的汤汁。
  他轻轻摇晃一下那病客,将方才塞进嘴里以防咬舌的帕子抽出来,再翻翻他的眼皮,见他虽心口起伏、明显有气息,却结结实实地昏迷着。
  邵清眉头一蹙,向那绸缎商道:“在下是郎中,姓邵名清,兄台若要救你这同乡,须信得过在下医术。”
  到了这档口儿,绸缎商人还有何可犹豫,只不住地恳求:“请郎中快快施救,否则俺回乡如何与他家眷交待呐!”
  邵清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正和那日赠与姚欢给鸡爪拆骨的西域镔铁匕首一模一样。
  他熟练地提起病客一只手掌,捏住他的食指,调整刀锋,猛地往指尖一扎。
  只听“哇呀”一声,所谓十指连心,那病客顿时疼醒过来。
  邵清料那客人未必真的在神智上全然恢复,不愿浪费时间,干脆左手捏着他的下颌骨,右手抄起药碗,便往他口中灌去。
  那病客从发疯到昏厥又到初醒,浑噩间倒也无力反抗,咕嘟嘟将药咽了下去,又再次感到指尖剧痛,也识不得邵清这陌生人,便要挣扎。
  “莫闹莫闹,这是郎中,救你命哩!”
  绸缎商上前摁着同乡,喝斥道。
  邵清也未躲避,反倒一面让开病客呼过来的手掌,一面绕过去拍他后背:“你若要呕,千万莫忍,否则便没命了!”
  说话间,便听得那病客“唔呃”、“唔呃”数声,旋即腮帮子一鼓,作势要呕。
  邵清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肩头,将他身形一带,偏离了围观的众人。
  只闻“哗”众人纷纷本能地扭头掩面,那病客果然结结实实吐了几次。
  原本香喷喷的饭铺中,瞬时充斥着浓烈的酸臭味。
  莫说沈馥之等人,便是病客的绸缎商同乡,已忍受不得,撒手跳开去。
  唯独邵清,两道剑眉虽拧得更紧,面上却毫无嫌弃之色。他又拍了拍病客的后颈子,直待那客人再也呕不出来,虚弱呻吟着“苦啊,忒苦啊”才将他缓缓地扶至桌边靠坐下来。
  邵清闻言,眉头却舒展开来,转头向病客的同乡道:“瓜蒂粉若不是比黄连还苦,他怎能吐个干净。”
  说着又俯下身子,去探看地上的秽物。
  “娘来,”那边厢,躲得远远的小婢子美团见了,不由感慨道,“做郎中真是比吃黄连还苦的差事呐,俺只道平日里洗猪肠子,已经够臭了,想来邵先生这般,更”
  沈馥之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作势就要打:“小贱婢子会不会说人话,乱比附什么,吾家还要不要做这猪肠子生意来!你再说半个字,老娘明日就找人牙子卖了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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