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电梯是按下没几秒就刚好停在这楼的,一开门,里头一个小女孩儿领着弟弟,见一个臭拽脸的人进来,吓得把她弟弟往后护了护。
  电梯门关上,缓缓下行,景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
  确实挺拽,二十五的人了,跟人闹别扭还玩儿离家出走。
  不过也不算离家出走,但至少一段时间内不用见到程落,程落也找不着他了。
  这种哪哪儿都是非典型的感觉让景灼更憋得慌,好像怎么都无处下手,哪哪儿都是瑕疵却又挑不出瑕疵。
  就好像现在他都不知道这是闹了矛盾还是没闹矛盾。
  他自己都有点儿气笑了,在程落面前立出来的洒脱炮|王人设,背地里纠结得能拧成一团麻花。
  一旁的小女孩儿和她弟弟围观了景灼全程的微表情,更加惊恐。
  姐姐,这个人是不是坏人呀?小男孩儿稚嫩而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景灼听得一愣。
  嘘!小女孩儿赶紧捂着他的嘴退到桥厢墙上贴着,别让他听见!
  坏人有点儿懵,意识到自己表情过于臭拽,调整表情冲俩小孩儿笑了笑。
  你是坏人吗?小男孩儿问。
  我不是。景灼跟小男孩儿姐姐都挺无语的。
  开车出小区门已经凌晨了,太久没回出租屋,差点儿忘了路怎么走,开了胡言乱语的导航才回到出租屋。
  冷清破烂的六层握手楼,这才是这个小县城大多数居民楼的水平。
  棚屋参差,路灯昏黄,空调外机轰隆轰隆响着,这会儿景灼才感觉出来巨大的落差。
  屋里被之前房东亲戚作腾得很乱,客厅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就一个沙发和茶几都能被作腾个乾坤大挪移。
  把家具归位,景灼草草洗漱完就躺到了床上。
  失眠。
  在二区那边睡习惯了,回来严重失眠。
  手机就摆在枕头边儿,屏幕朝上,辗转反侧一个多小时,一次也没见它亮。
  第二天早上醒来睁眼看到发霉天花板的时候,景灼懵了一下。
  天还没完全亮,上班的生物钟没完全调整过来,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这一整天都可以躺在这没事儿干。
  快过年了,楼下有放了假的小学生边嗷嗷喊边放鞭,光是听声儿就能闻到一股火|药味儿。
  年关都忙,忙着冲业绩的、忙着走亲访友置办年货的、忙着写完寒假作业好过个轻松年的
  像景灼这样的就非常例外地闲,现在大年三十大年初一都有店不关门,连年货都不用买。一个人去给老太太上完坟然后回家像平时普通的每一天一样就行。
  说不低落是不可能的,景灼叹了口气,拿起手机。
  新年快乐!欢欢喜喜迎新年,万事如意健康年,给您拜个早年![鲜花/][鲜花/]
  念不完的是真情,感不完的是友情,说不完的是微信祝福情!祝景老师新年快乐!
  景老师春节快乐,阖家团圆[微笑/][微笑/]
  景灼挺郁闷地看着这三条尤其是最后一条新消息,昨天晚上睡一觉消散的不爽瞬间又聚拢起来了。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看到微信三个小红点没有一个来自程落。
  景灼发誓不出意外他是不会回二区了,一过完年直接从这儿搬回市里。
  手机响了,一眼瞥到程的时候他愣了一下,是程忻然。
  这孩子自从上次景灼帮她说服她爸妈后完全不拿老师当外人了。
  景哥过年好!程忻然喊,我明天回家,你和程落来接我吗?
  景灼挺尴尬地沉默了一秒。
  程落呢?程忻然问,不在你旁边?稀罕。
  嗯。景灼笑了笑,我回之前的房子收拾东西,明天怎么回来?
  高铁,南站下。程忻然说。
  行,到时候你哥可能没空,我去接你。景灼说。
  程忻然是谁啊,鬼精的大眼一骨碌马上就听出来自家哥和准嫂子这是闹别扭了。
  她直愣愣地问:景哥,程落是不是惹你了?
  程落从来没惹过他,景灼承认自己总莫名其妙对他感觉不爽。
  没。景灼说,明天路上找个伴儿,别错过车次。
  好的景哥。程忻然犹豫了一下,那个景哥,程落这个人吧,他其实挺好。
  嗯。景灼点了点头,不是因为程忻然是他妹才点头的,程落这个人确实很好,细微周到,温柔体贴,还很神奇地能养活荧光绿小鸡。
  他很照顾人,但也就是因为太照顾人感受了,很多事儿他自己拿不准的情况下会把主动权让给别人,特别小心。
  这个思路景灼还从来没想过。
  仔细想想程落还确实是那样的人,细微周到,一细到底,他看似散漫不经,其实顾虑相应有很多。
  程忻然这个小孩儿也跟他很像,末了说:我先不跟程落说我明天回来,你来接我规格那不更高嘛,开学我又有得吹了。
  第二天刚出高铁站,程忻然在人群里竟然一眼看到自家哥嫂但并没感觉到欣慰。
  两人站得特别远,完全小学生吵架后的情景。
  看来昨天疏通无用,这可能是又激化了。
  站得远不算什么,问题是俩人都开了各自的车。
  程忻然想起来公众号那种父母吵架受伤的是孩子之类的文章。
  程越峰和刘菀感情好得很,这情况程忻然从来没遇见过,现在她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劝和。
  精准地沿着路面地砖线走到他俩正中间的时候,程落和景灼同时挑了下眉。
  就跟把小狗小猫放中间看它跟谁走似的。
  欺负自家哥欺负习惯了,而准嫂子兼班主任是万万不可惹的,程忻然给程落使了个眼色,朝景灼走过去。
  拉开副驾门,一大捧玫瑰让程忻然瞳孔地震:景哥,这程落送的吗?
  景灼把花扔到后座,没什么表情:我要送他的。
  程忻然瞳孔再次地震。
  这是景灼吧?是吧?!
  路上程忻然一直震惊着没缓过神儿来,景灼问她:这半个月感觉怎么样?
  挺好痛并快乐着。程忻然汇报,老师让我再提提文化课的分。
  那这个寒假不是玩儿的时候。景灼说。
  程忻然现在听他正儿八经谈话有些别扭,眼睛一直往后瞥着,终于没忍住问了:景哥,你这花怎么没送出去啊?
  不送了,你要想玩就拿去撕着玩。景灼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是生气还是怎么着。
  其实他就是在生气。
  生一种从昨天开始就绵绵不断的、非常平静的气。
  景灼不是揪着一点事儿就死劲纠结的人,昨天程忻然那番话让他透彻了很多,觉得自己做得确实不太合适。他没喜欢过人,更没发展过炮|友变恋人这么复杂高级的关系。
  但他确确实实喜欢上了,哪怕再怎么自我催眠没有的事儿,哪怕一次次在程落靠近的时候下意识躲开。
  之前送过程落狗屎花,这次他在花店纠结半天,哪个花语都太隆重了,结果最后被店员忽悠着买了玫瑰。
  买完花他就回了二区,扑了个空,打过去电话才知道程落正跟曹朔在一块儿。
  电话里程落语气非常轻松愉快地跟他说医闹的事儿解决了,景灼替他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不满。
  这么大的事儿,当时也是陪他一起去警局蹲了半夜,他却藏着掖着完全不跟景灼提是怎么解决的。
  没事儿的时候撩撩逗逗,有事儿的时候一点儿不透露,噢咱暧|昧一场不是熟人是吧?打个车跟司机师傅都能唠两句的不能跟我唠是吧?还是跟前男友复燃了什么爱情的小火苗?
  这气原来只是表面平静,景灼在心里疯狂惊涛骇浪阴阳怪气。
  以至于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竟然一秃噜嘴告诉了程忻然这是给程落的花。
  景老师清白不保。
  他实在纠结累了,干脆问程忻然:你哥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他不说我也能看出来。程忻然小心翼翼地,有点儿好奇和兴奋,扭过脸看着他,景哥,你们到哪一步啦?
  最后那步,并且刚认识就是最后一步。
  坐好。景灼清了清嗓子。
  这两天微信消息除了春节祝福就是春节祝福,熟的不熟的都发了,布偶猫头像被挤到下边儿。
  从接程忻然回家过后的整整一个星期,两人没再有任何联系。
  明明都习惯了有事儿没事儿一起吃黑暗料理,习惯了自己家的门不分白天晚上地被敲响,习惯了很长时间没有一睁眼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傍晚。
  不发消息,不打电话,不相互找,县城这么小,一个人消失在自己生活里就是这么简单,回归以前的孤独生活这么简单。
  除夕那天下雪,不带烦人的雨点子那种特别纯净的雪。景灼上街逛了逛,到处都放着恭喜你发财的音响,再小再破的小店都挂上了各种红色装饰。
  路上形形色色的人都结着伴,大包小包拎着礼品,赶着拜最后一天早年。
  景灼觉得自己就算穿一身红在脑门儿上贴个福字也融入不到春节的喜庆氛围里去。
  最后逛进超市买了兜水果,从一楼食品日用品逛到五楼家电,最后买了台榨汁机。
  为什么买榨汁机他自己也不知道,冬天有个常温啤酒喝就行的将就风格,肯定不会闲着没事儿搞那种健康养生的东西。
  可能是觉得来一趟人家都买好几大袋子东西,自己就拎袋水果不像个过年的。
  这会儿景灼才沮丧地发现,这么多年了,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一个人挺独的生活,其实还是想融入到佳节祥和的踏实温暖中。
  哥嫂事儿在景灼这里一得到确定,程忻然回家整天叭叭个没完,大喇叭似的。
  程越峰!你儿子要脱单了!
  刘菀!猜猜是谁!
  叫爸妈和哥是不可能叫的,上次被允许艺考后她和父母关系缓和许多,但叫爸妈还是别扭。
  脱单是什么意思?程越峰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从镜片后投来疑惑的小目光。
  就是他跟景老师,程忻然伸出来俩拇指,对上,这个。
  小孩儿少八卦。刘菀瞪了她一眼。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程忻然还是觉得新鲜,这棵好几年的铁树竟然要开花了,花还是冲着自己班主任开的。
  程落在一边听着没作声。
  回屋学习去。程越峰把她赶走。
  客厅里少了大喇叭,静了许多,只有纪录片平缓的解说旁白声。
  爸。程落说,怎么不给点儿意见?
  问你妈。程越峰看了看他。
  没什么意见。刘菀说,改天让人家多来趟,下回不叫亲戚来了。
  程落笑了笑,他当然知道爸妈对景灼没什么意见。
  现在处境不尴不尬的,家长都见了,还吊着一口气儿留着一层窗户纸。
  但他不急于去捅破窗户纸,他给景灼足够的时间想清楚,把纠结的事儿都处理好。
  和习惯被关心被爱的家猫不一样,野猫患得患失,拿捏不好度一不小心就跑了,他得有足够的把握确定它愿意不再一身防备,确定它愿意彻底敞开心口,从高处跃下落到他怀里。
  除夕下午按惯例回家收拾几件衣服准备回爸妈家住一晚,一进门程猫就顺着他腿爬了上来,还歪头往他身后看。
  今儿你景灼哥哥也没来。程落把它抱下去,猫一呲溜窜到了屋外,绕着连廊角落一堆花盆转悠。
  大过年的咱就别杀猪一样洗澡了。程落无奈地看着它扒拉花盆里的土。
  猫非常执着,直到一小道银光在土里露出来。
  程猫不但嗅觉像狗,行为也像狗,把那个银色的小东西衔了出来,走到程落跟前仰脸看着他。
  是一把钥匙,上边贴着胶布,景灼出租屋的。
  要不是猫把它扒拉出来,程落差点儿忘了那天从猫眼里看见景灼抽完烟很不爽地把钥匙怼进花盆。
  猫啊,程落把钥匙拿过来瞧着,想你勺哥了?
  程猫喵了一声。
  我也挺想。程落起身,咱不能过年让勺自己在家,是不是?
  榨汁机这类厨具景灼平时用不着,一般下厨就两个工具:刀和铲。
  什么手拉式捣蒜机甚至蒜臼他也不用,刀一横一拍完事儿,拍一下解决不了就多拍几下。
  所以别人家家团圆准备年夜饭的时候,他一个人蹲厨房里对着个榨汁机研究。
  剥了橙子削了梨放进去,门响了。
  是楼上周末施工还砸断暖气管的孙子。
  那人是来串门的,这边兴年三十傍晚邻里走动,不过景灼忘了这茬,之前在市里的时候从来没有邻居来串过门,他甚至不知道上下左右住的都是什么人。
  招呼孙子坐下,景灼才发觉自己家里没有那种招待客人常备的果盘坚果盘糖盘,就把刚榨好的橙子汁儿端了出来。
  跟孙子尬聊没一会儿,门又响了,这次是房东。
  这个是真不错!孙子跟房东尬赞,橙汁一点儿也不苦嘞!
  当然不苦,这是梨橙汁。
  紧接着家门口人员流动非常密集,什么对门的楼下的二楼四楼的男女老少都有来的,小客厅渐渐坐满。
  榨汁机刚刚上岗就超负荷工作,景灼特后悔刚才去超市没买些坚果瓜子儿糖之类的回来,买个破榨汁机干什么。
  厨房外闹哄哄的,这一楼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热络了,叽里呱啦在客厅唠个没完。
  景灼并不反感,但也没觉得多热闹多好,叹了口气,再次按下榨汁键。
  让双重噪音彻底折磨自己的耳朵,用噪音隔绝其他噪音。
  程落忘了景灼家在几楼几户,进到小区门口给他发消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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