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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9 章

  海伦带着洛芙的委托和辉耀政府的意志,往南方边境去和布利斯谈判了。
  洛芙不知道布利斯是真的拎不清还是后面有人搅浑水,总之就是还想捞好处的样子。不过海伦连消带打,浮空城那边似乎也多少帮了点忙,让他们总算打算从新评估搅合辉耀的浑水是不是划算。
  只要从新评估就不是问题,按照辉耀这边对布利斯周围政治环境的推测,到了明年春天,他们隔壁的高山邻国冰雪消融,很快就会和布利斯起冲突。到了那时,他们也就没什么心思放在辉耀这里了。
  海伦为了办成这件事,新年没有回来,留在边境和布利斯签订了可以拖延但到底没那么拉胯的协议,把他们踢出了辉耀王室正统性的争夺,一月底才往王都走。
  十五国地区的传送系统一直处于比较落后的境地,南方各国目前只有首都有一座传送塔。政府的超凡力量都集中在边境的军团里,海伦来回只能走陆路,和洛芙用书信交流。
  车轮滚滚,二月初,桑德博南方的肯塔郡下起了大雪。
  辉耀总体来说处于大陆北部区域,虽然没有北方精怪领和魔兽帝国北方荒原那么北,而且总归比蒙托洛靠南,但北也是北的。就算在辉耀的南方,冬天也格外干冷,大雪小雪夹杂着下。
  海伦坐在马车里,撩开窗帘向外看去。
  肯塔郡的西南方向是坎格瑞安大公的公爵领地,在过去辉耀土地贵族还很强势的时候,那里是他们坎格瑞安公爵家的小小王国。
  父亲性格懦弱,叔叔伯伯和姑姑婶婶们依靠着家族领地产出的源源不断的财物过了几十年的好日子。祖父年轻的时候忙于政务和仕途,对他们少了很多引导,恰好祖母是祖父政治联姻来的拎不清的女人,把一家子的年轻人都给教坏了。也是因此,对子侄彻底失望的祖父把海伦和米尔父辈里最老实懦弱的父亲生下的孩子抱来抚养,希望能给家族带来一点希望。
  ……祖父会知道吗?他这些年来削弱家族对土地的掌控,解放农民,跟随陛下的脚步改革,背弃了土地贵族的阶级和公爵家族本来应有的奢华生活最后的余晖,这些为了家族更加长久延续的努力,为他在他那些短视的子侄那里招来了杀身之祸。
  祖父应该是知道的,祖父无所不能,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年纪大了,没有办法再改变什么了。
  多么愚蠢,多么短视。那是他们的父亲,伯父,坎格瑞安家的支柱,这个家族还能团结,还能向前摇摇晃晃前进的掌舵人。
  就为了一点奢华的土地贵族的享受,或者说,就为了能够在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梦里多呆几天,他们就联合能力者解除了王都公爵府的保护屏障,害死了祖父。
  而现在,他们又有充足的理由,来杀自己了。
  海伦望着窗外静静飘下的雪,以及被雪所覆盖的,逐渐变得白皑皑的原野,感到一阵荒唐好笑。
  她应该庆幸吗?他们的车队,护送议政厅总理副大臣谈判和回王都的车队现在基本越过了坎格瑞安公爵领,预料中的刺杀没有到来。前方,毫无疑问属于王都势力范围的南方经济枢纽桑德博已经很近,她几乎就要安全了。
  这值得庆幸吗?坎格瑞安女大公在庆幸自己没有在自己领地势力辐射范围内被人给弄死?这有什么好庆幸的,确定不是在讽刺吗?
  ……如果不是王国的力量实在因为内乱到达了极限,军队为了维持稳定人手紧张,海伦是很想在王都有余裕的情况下请公主或是国王调来一队人,在南方肃清一下的。
  可惜了,陛下那个样子,安妮公主又几乎另外建立了平行的小政府。公主维持现在的状况已经捉襟见肘,想和邻国竞争经济已经很困难,这种不合时宜的耗费,也就只是想想罢了。
  马车在道路上平稳地行驶着,减震魔法运转良好。海伦坐在窗边,思绪飘散开来,开始去想,回去王都汇报结果以后,还有什么事要她按顺序去做。
  外面传来了骚乱,不小,且越来越大。
  “女大公!”负责护送海伦的公主信任的领座柯伦德手下的亲卫骑士来到了海伦的马车外面,“有人伏击!很多能力者,我们在组织迎敌。请您先不要紧张,在这里别动,但也做好进一步行动的准备。”
  做好进一步行动的准备。
  这说明来的人很多很强,到了随行的军队军官都搞不定的程度了。
  海伦毕竟是一位中级魔法师,受过妥善的危机处置和能力者对抗教育,闻言正色起来。
  “怎么回事?”她问道,就看见外面已经有高阶能力者踏着火焰和光冲了过来。而更远些的前方,有领域和圣阶能力对冲的规则波动远远传来。
  这是一场突袭,对方早在车队行进的道路上布置了魔法,前来探路的斥候没有发现。那些魔法发动以后,结结实实地作用在了大使队伍的周围。
  看样子军方的领域和圣阶似乎都被困住了,尽管非常短暂,尽管也拦了许多敌人下来,但还是没有办法阻拦所有人。他们携带着可以阻拦规则扭曲的防护立场,但这规则扭曲对圣阶以下的凡人不生效。实在没法,不得已放了这个高阶骑士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海伦甚至还在想:出动了这么多能力者……冒险者工会?
  而那个高阶,已经冲到了海伦面前。
  并且对海伦所乘坐的马车发动了狂猛的攻击,攻击中带着魔法的雷电火光和隐隐约约的空间扭曲之意,显然是一位已经半步圣阶的高阶巅峰。
  海伦只是中级魔法师,就算再怎么全力施法抵抗,能力差距太大,对他能造成的影响也很有限。
  自从她结束学业回来祖父身边接手政治的事情,能力就没有进一步的发展了。作为谈判的使者,摄政公主依仗的女公爵,她当然也有来自于更高阶能力者释放的保护魔法。
  但这并不是说,对方骑士闯进来,就没有携带对应能力等级的攻击魔法了。
  能力的差距太大了。海伦很绝望,她的抵抗都是徒劳。而真的能够提供帮助的米尔,去到军队外围和军官们谈话了。
  当柯伦德和米尔赶来的时候,刚刚来得及打爆那名高阶骑士的脑袋。
  但也是在同时,他们绝望地看到,那人手中的长刀已经插进了海伦的左胸口。
  刀刃上缠绕着旋转的内劲,在风和雷电的属性加成下,它们像锋利的无形刀刃,并且在以每秒几十圈的速度高速旋转着。
  海伦胸口心脏本来所在的位置几乎在那人倒下的前一个瞬间爆出了一个碗口大的圆柱形空洞。血肉和碎骨像喷泉一样被卷上了天空。她看着米尔,张了张口,似乎想想要说什么。
  随后,她翠色的眸子失去了生机,整个人软倒了下去。
  柯伦德隔着老远就伸手试图利用他领域的力量黏合她的伤口,但他知道已经没救了。海伦只是个中阶魔法师,而只有上位神才能用魔力构成能够短期替代生物组织让身体维持生机的有效结构。那些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的治疗能力者也存在在这个世界的某些角落,可他们不在这支队伍里,也没有及时赶来的希望。
  而当这一切都无效以后,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魔法,任何境界力量,可以复活一个死人。
  “海伦!!!!!!!!!!”米尔惨叫一声,向着妹妹扑了过去。
  ……
  海伦还有不到半个月就回来王都了。
  洛芙很期待她回来,她圈在王宫里不能离开,每天都比前一天更自闭。她盼望着好朋友回来可以和她讲讲路上遇到的事情,也能亲口给她说说谈判符合预期的好消息。
  她在王宫等待着,没有等来海伦回来,而是在二月初的一个早上,收到了议政厅总理副大臣阁下在进入南方经济重镇桑德博范围之前遭遇伏击身亡的消息。
  坎格瑞安女大公……遇刺身亡?
  小书房里,洛芙拿着特殊渠道加急送来的信,不敢相信,拿着信的手在微微颤抖,有好半天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的。
  海伦……她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前天还说路上很顺利,快要完成任务回王都了呢?
  她已经通过了坎格瑞安的公爵领了呀?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她家的那些人都没有敢对着王都大使的护卫团队动手。离开了坎格瑞安公爵领,马上就要进入王都政府实控的桑德博,怎么会?
  洛芙瞳孔放大,纸上被刺身亡的几个词她分开来都认识,可连在一起,不知道怎么就读不明白了。
  ……海伦?
  “……真的十分抱歉,公主殿下。对方埋伏了太多能力者,我们拦住了其中的几个领域,但他们带来了能够冲破保护魔法屏障高阶能力者,混战之中让他们混进去了。”
  柯伦德领座单膝跪在洛芙面前,向她请罪。
  洛芙根本没在听。
  海伦……要是没有接受她的委托,也就不会出这种事了吧?
  “……坎格瑞安女大公只有中阶,力战不敌,是我们防备不力驰援不及,请您责罚。”他露出一副无法遮掩的痛下决心也要说完报丧消息的表情,“……另外,女大公被刺以后,坎格瑞安公子,米尔骑士阁下,他情绪激动,冲出了保护圈。混乱中被撤退的领域掳去了。”
  连米尔都……
  他还是海伦的弟弟。
  洛芙摇晃了一下,在柯伦德和吉恩大惊失色的注视中,眼眶里流下两行热泪来。
  ……奇怪。
  洛芙心想。
  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小孩子的身体不受控制,她一委屈就违背心意哭的稀里哗啦。
  这情况随着她年岁的增长,身体和精神的年龄逐渐接近而逐渐消失,十几岁以后,她再哭,都是真心实意地自己想要哭唧唧——基本是对紫芫的。
  奇了怪了。
  她低头抹抹眼泪,觉得不应该。
  紫芫不在这里,没有人关心她过的开心还是难过。她不应该哭的,毕竟就算流泪,又能哭给谁看呢?
  洛芙有点犯傻。
  海伦被刺杀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她到现在都缓不过来,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抱歉。”她抹抹眼泪,笑了起来,笑容里似乎还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客套,“我失态了,这实在不应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不会影响我的判断,请将军别介意。”
  她一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吉恩和单膝跪在她面前请罪的柯伦德马上就都急眼了。柯伦德跳起来,扶住洛芙坐下,手忙脚乱地叫来艾塔。
  艾塔叫来没啥用,她听到消息以后只比洛芙还难过。只是柯伦德对她提出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女士,公主有多久没有休息了?”
  艾塔看向洛芙。
  这是个问题,因为领域的精神力和身体素质,似乎根本不需要睡眠这种无所谓的东西。
  “公主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卧室了。”她得到了洛芙的许可,对柯伦德和吉恩说道,看看洛芙的表情,犹豫了片刻,“虽然我们在书房和会客室的隔间给您准备了休息室和软塌,但您似乎不太经常使用它们。”
  洛芙脑子里还是嗡嗡的。
  更准确的说法是,她似乎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意识因为海伦的死缓不过劲来,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现实。另一个意识则冷静到近乎冷酷,已经把谁干的这件事排查了一溜够,甚至连后续都想了个大概。
  ……杀是肯定要杀,肯塔郡有一支队伍驻扎最近在管理河道,找个借口调动他们一下?
  “……公主!您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柯伦德单膝跪在她面前,几乎是用喊的,才唤回了洛芙的一点注意力,“再继续这样,您以超凡之下的凡人阶境界,人性都要岌岌可危了!”
  啥玩意?
  “将军言重了,我又没有神性力量,不会被规则概念吞噬回归规则状态的。”
  “不是这样的,公主,虽然对于超凡来说人性的消退往往是由于神性的侵蚀,但这并不意味着不存在其他比较少见的人性消退的办法。”吉恩插了句嘴,“这在圣阶入门常识和规则自救安全课上应该是必修的内容,您……”
  您上课没有好好听讲。
  洛芙才不管那个,都毕业多少年了,她还管当年听没听讲?
  “我忘了。”她毫无羞耻心地说道,“这种情况如果继续下去会怎么样?我想我并没有那么多深入灵魂和肉l体的概念化力量可以消解自身,对吗?”
  “公主,领域是介于凡人和超凡之间,比较接近超凡的存在。”吉恩看起来对现状特别担忧,“这不会有超凡的那种规则化的可怕结果,但也不会更好。人性代表的是人的自我,领域的力量也已经或多或少地浸入和改变了您的生命形态。长此以往,您的身体会崩溃,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元气溃散一空。精神人格也会出问题,凡人的心理问题,乃至于崩溃和人格崩解都不是不可能。”
  啊……
  “那我还有多少时间?”洛芙平静地问道。
  “不!!!!别问这种问题!!!”柯伦德差点跳起来扑过去,“您现在需要的是像人一样的作息,可口的食物,温暖的居所和充足的休息!您可不能再往这个方向猛冲了!整个辉耀的局势系于您一身,您不能这么对待自己!!!”
  “您在说什么啊?正因为整个辉耀的局势系于我一个人身上,我才要坚持住不能休息啊?”
  洛芙没什么感觉,但她想了想,突然想到了当时在机械院,副校长一个劲鼓励她,让她多和同学玩玩,多参加社会实践活动,交朋友。那位冕下说她情况特殊,以后面对的未来也更加险恶,比其他所有同学都更加需要稳定支撑人性的温馨过往。
  ……温馨过往啊。
  洛芙想了想喵喵,想想警局八张桌子拼拼大家一起办公,端着咖啡和茶四处借笔,吐槽坑爹的黑l帮组织的日子。
  在警局房顶搭窝的大白鸟,翠因河粼粼的河水,警局两侧可爱平整的居民区街道。
  机械院种满了花花草草的校园,古朴和新颖结合,因为有超凡所以经常做诡异的结构改造的教学楼。小巧干净的宿舍,是她和明黄玉的小窝,白猫趴在被褥上,从这一床跳到那一床。
  生活似乎还有些可取之处。洛芙想,不自觉地笑了一笑,那些日子,确实还有着鲜艳的色彩和温馨甜蜜的香气。
  虽然她可能回不去了,但这不妨碍她仍然记得那些很好很好的时光。
  “您说的也有理,我会酌情考虑的。”她点点头,对柯伦德说道,“只是这次的事件,后续还要麻烦将军再跑一趟处理。”
  说起公事,本来在请罪的柯伦德站了起来,他人高马大,比坐在软椅上的公主高出恨不得半个身子。
  那又怎样,那也站着,要不是他刚刚犯了错还能拉把椅子坐下。这世界,光之限界以西,整个大陆也没有说事下属跪着的臭毛病,洛芙也不想搞这个事情。
  “我们怀疑是冒险者工会在其中掺了一脚。”柯伦德流畅地说道这里,后面开始吞吞吐吐,“但他们不应该敢在王国境内截杀官员,这不符合我们之前和浮空城达成的协议,除非是……王国的一些……相关的人员……”
  “除非是有人通过正常渠道委托了他们,而这个委托人的身份可以把这件事归结为辉耀贵族家族内斗,而不算冒险者工会的主观行为。”洛芙流畅地接道,“那帮人现在大概躲在坎格瑞安公爵领里,掳走米尔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毕竟爵位已经给了海伦,顺位继承人现在到了米尔。他们既然敢为了自己眼前家族的那点利益就刺杀老公爵,那么对海伦下手也是情理之中。”
  说到这里,她又很想哭。好在洛芙忍住了,她真棒真努力,给自己点赞。
  这里没别人,她就真敢说。柯伦德才没意见,他是死挺公主的少壮派,比元帅还挺的多的多。公主既然大怒,坎格瑞安女公爵都被谋害了,那总有些要人命的活计要他们军队去干,毫不奇怪。
  “南方有盗贼,抢劫过路商队。过段时间,你找个借口调动调动桑德博附近临时驻守的那支队伍,路上遇到匪徒,就地杀了。”洛芙冷冷地说道,“匪徒如果逃进了桑德博的冒险者工会,或是坎格瑞安公爵领的宅邸,也都杀了。”
  “那些匪徒穷凶极恶,肯定不会留活口,既然进去,就都杀了。除了米尔,他是被抓去的,想必被保护的不错,他不会有事。”她说话冰冷得仿佛掉渣,带着实质性的,真的沾了血一样的杀气,“冒险者工会不会有意见的,毕竟,这是些杀害了我们女公爵,议政厅总理副大臣的盗贼。于情于理,我们都杀得对。”
  柯伦德领命。
  洛芙从桌上拿了支笔,心里的一个自己在崩溃流泪,另一个冷酷无情,把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如果有谁觉得你们杀的不对,比如我那个好妹妹。让他来找我,我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些什么花来。”
  “……过去这么久,也是时候该来见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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