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前夕

  晚上,蓉姑姑先回来的,望着满院子的晒草药,激动不已。
  本想着下了几天的雨,草药该反潮了,她又不得空晾晒。
  跑到自己亲手搭的草药架前,随手搓一把晒干的绞股蓝,满意的点头。
  房檐下的桌子边挑出的草药长茎,高高的堆成了个小山丘,很明显是留宿的丫头做的。
  楚辞正扫地,抬头就见到蓉姑姑站在门口,眼睛盯着从草药里择出的根茎,迟疑道“姑姑回来啦。”
  “这是你挑出来的?”
  “嗯,闲着没事就把院子里的草药过了一遍”楚辞声音有点小,到最后尾音几乎听不到。
  “你认识草药?”蓉姑姑审视道
  楚辞轻缓点头“奴婢的母亲是个赤脚医,曾开过草堂,所以打小就学了些。”
  蓉姑姑感到惊讶,走到院子里抓一把白薇,问道“你说,这个是什么?”
  “白薇,性寒、味微苦咸,能清热凉血,利尿通淋,解毒疗疮,通常用于温邪伤营发热,阴虚发热,骨蒸劳热,产后血虚发热,热淋,血淋,痈疽肿毒。”
  “怕什么药?”
  “恶黄芪、大黄、大戟、干姜、干漆、大枣、山茱萸。”
  蓉姑姑嘴角微翘,甚是欣赏“那,病者要是后内虚,腹中觉冷呢?”
  见她摆明是想考自己,楚辞反倒轻松直言不讳的摇头道“《本草经疏》上说,凡伤寒及天行热病,或汗多亡阳过甚,或内虚不思食,食亦不消,或下后内虚,腹中觉冷,或因下过甚,泄泻不止,皆不可服。”
  蓉姑姑彻底笑得开怀,撇了手中白薇“你是个从医的好材料,怎么进宫做宫女了?”
  “我...”楚辞明显的停顿,总不能说自己是大罪之身,低头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出人有难言之隐,她也不是那刨根问底的人,绕过这话题直接道“不过你可以考太医院,以你的资质考个医女不成问题,总比宫女气派。”
  太医院?楚辞想都不敢想,这简直对她来说是遥不可及的事。
  为更加妥帖的照顾后宫女眷,本朝已经允许女子从医,待遇身份与男子无差,甚至在一些隐晦的病隐上,女太医比男太医更得后宫主子们的心,像太后,皇后,贵妃宫里,都安排了贴身医女。
  蓉姑姑开始认为这丫头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孩子,昨日脸皮薄的像个好捏的软柿子。
  但今日晒草药一事却让她改变了想法,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细致入微,性格沉闷但是能耐得住性子拣药。
  “奴婢谢谢蓉姑姑好意。”
  这让蓉姑姑感到诧异“你不考?”
  “嗯”楚辞肯定的点点头,虽然只有片刻,她却也想明白“楚辞只想到年纪就出宫,不求别的了。”
  听言,脱口就想骂一句没出息,蓉姑姑还是给忍下了,就她脸皮薄那样,还不得又跟自己置气。
  不禁摇头惋惜“无药可医,出宫有什么好,跟裕泰一个德行,算了,吃饭。”
  这还是头回听人说宫里好呢,这里对楚辞来说,与龙潭虎穴无异,若是真呆一辈子,她光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晚上,如约而至的红烧肉,外带着几个小菜被小松子送来,楚辞伸长脖子张望,却不见裕泰的身影。
  “别看了,太后病了,裕泰寸不离身伺候呢”蓉姑姑接过小松子手里的食盒,提醒道。
  太后病了?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兴奋的劲消了大半。
  桌边蓉姑姑已经把饭菜摆了出来,望着那鲜亮油光的红烧肉,先人一步的动了筷子。
  翌日,风和日丽,暖阳灼热的照在房瓦上,昨天还冷嗖嗖的天,转眼一下就到了夏天,如果还是叁层的裹着,不一会就生出一层薄汗。
  回去的路上,楚辞恰好遇见了长安,她跪在红墙一侧,低头微微偷看。
  两天不见,此时的长安她已经快要认不出来了。
  脱了皎月的白衣,换上猩红的官袍,前襟绣着二品的金蟒,袖口金丝圆图,飞针走线的绣上耀眼的图腾,腰间叁寸佩带勾金,侧挂一块圆润玉佩,足蹬紫金长靴。
  本朝宦官最高能上二品官衔,职位相当于内阁大臣,手上有掌印,秉笔之权,所以这紫金蟒袍,除了荣兰穿过,就只有长安。
  长安带着一行人,浩荡的走过红墙,不苟言笑的神情,平添一丝威严谨慎。
  “你怎么会在这?”
  “奴婢...”楚辞没想到他会停脚,顿时语塞的不知如何回答。
  长安最喜欢的就是她低眉顺眼的小模样,从上任以来,就在整日忙东忙西的,回想起有两日不曾与她用膳了,好似有点冷落了。
  “晌午在内务府办公不得空,晚上你来监舍找本公。”
  “是”
  长安伸出手,好看的五指微微并拢,透着书香气“来”
  目光流转,温柔的让楚辞卸下防备,被蛊惑似的的送出手,站起身来。
  在众人眼里,长安对楚辞无疑是宠爱有加,试问一个大司公能对对食如此疼爱,整个皇宫也找不出一个了。
  乐坊是皇宫底层,不涉王权富贵,说难听的就是供主子们消遣娱乐,性命比小太监还要不值钱,刚一回去,就听闻嚷嚷,说是改了月银。
  “这原本一两五钱,怎么突然改了一两二钱,这个长安分明就是有意苛扣咱们。”
  “你可别乱说,这钱没了是小事,万一惹着大司公不高兴,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算了算了,反正还有一年就出宫了,不当是个事了。”
  楚辞,八月坐在隔壁桌在上,听着几个人围在一起抱怨,神色微动,也没有说话。
  晚上,天色暗沉,她照旧的拿着食盒往监舍走去。
  这几日宫里不太平,长安从各处查账,光太监都死了好几个。
  监舍是专供太监居住之地,为方便侍奉,长安的监舍离皇上的寝宫很近。
  乌云遮月,风丝晃动着树影,微风吹动衣衫影动,周遭安静至极。
  都说晚上宫里邪乎,常有冤魂索命之说,楚辞本不信怪力鬼神,但也止不住心里打怵。
  终于到了,房中烛光灼灼,不由好奇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长安正用红笔批注着什么公文,烛光摇曳,衬出他白净的侧脸。
  若忽略一身的红袍,真就觉得是如玉公子,只是可惜,他不是。
  敏感至极的长安闻风丝而来,抬眼就是窈窕女子的身影,站立在门前,眉间紧蹙微松,尖利的声音傲慢道“进来,怎么这会才来。”
  楚辞弯身一礼后,打开食盒,忙解释道“近日乐坊整顿,所以晚了些。”
  “嗯”
  长安闷声轻嗯,没有再提别的意思。
  按着男人的喜好,楚辞每次备的食物都清淡,外加一壶好酒。
  今日也是如此,只是奇怪的是男人今天吃的有些慢,目光有时看向自己又带着诡异的笑意。
  “今夜就留宿吧。”
  今时不同往日,自从男人接任大司公后,浑身不寒而栗的暴戾之气似乎也在与日俱增。
  楚辞有一堆拒绝的理由,却一个都不敢说出来,只能乖乖的低头“是”
  妖媚的狐狸眼似乎笑了,举止优雅的给女子夹了菜,又破天荒给她倒了杯白酒,烟哑尖细的嗓音暗含几分得意。
  “天冷,喝杯暖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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