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骨美人(火葬场) 第10节
“世子夫人虽江南女子,却如此豪爽,甚好甚好!”
“久闻世子夫人之名,今日一见,果真令人刮目相看,淑然敬世子夫人一杯。”
说话的正是段淑然,她举着酒杯遥遥相敬,端着贵女的高傲,清清冷冷地看着她。
苏锦烟初来京城不过数日,又何来久闻?尤其是这句“刮目相看”,明显就是意有所指。聪明之人自然能听得出来是何意。
一个商户女骤然飞上枝头变凤凰,想必这事在上京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一个“刮目相看”便妙不可言地暗示了苏锦烟的身份。
苏锦烟觉得可笑,不明白既然不屑她,为何又要装腔作势地敬酒。但对于不熟的人,她向来懒得给薄面,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没端酒杯。
顿时,气氛稍稍冷了些。
众人看看苏锦烟,又看看段淑然,再看看尉迟瑾。
段淑然和尉迟瑾去年宫宴差点被赐婚之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会儿三人聚一处,确实有那么点微妙。
段淑然见苏锦烟这般,动作顿了下,但她贵女素质向来很好,片刻又高傲地笑了下:“世子夫人莫不是瞧不上我敬的酒?”
这时,苏锦烟才不紧不慢地转头故意询问尉迟瑾:“这位是?”
“段太傅之女。”尉迟瑾懒懒地说道。
“哦,”她淡淡地,这才不紧不慢地端起酒杯:“多谢。”
段淑然心下不快,她是太傅之女,容貌才情在上京贵女中也是头一份。私下里也经常结交文人雅士,像上京这些有名的风雅公子哥,大多皆她裙下之臣。
就连第一流公子哥晁韶也曾给她作过诗表达爱慕之意,今日这次桃花林雅集便也是受晁韶邀请。
但比起晁韶来,段淑然更加欣赏尉迟瑾,不论才华、人品、家势,尉迟瑾都无可挑剔。她一心也是想嫁他的,却不想,冷不丁地他就娶了个江南商户女。
适才见两人进门时,苏锦烟给尉迟瑾擦汗,两人亲密的模样早就刺痛了她的双眼。原本这几日压下去的不甘情绪,此时又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我听说世子夫人也颇是通琴棋书画,”其中有个蓝衣女子说道:“就是不知跟淑然姐姐一比,谁更胜一筹。”
她此话一出,便直接将两人的关系变成了明面上的对立。
此举也正中段淑然下怀,她是才女,嫁不了尉迟瑾,但也要羞辱苏锦烟,好让尉迟瑾知道自己娶的妻子不如她万分之一。
女人之间的针锋相对,男人们向来迟钝,竟还有人颇是赞同道:“这个主意好,久闻江南女子才情甚佳,今日也让我等见识一番,如何?”
众人都停了下来,纷纷看向这边。
苏锦烟没说话,尉迟瑾也老神在在地喝茶不语,一副万事与他无关的模样。
少顷,晁韶笑道:“段小姐才名远播,可莫要为难我小嫂嫂。”
段淑然放下酒杯,微微一笑:“淑然哪敢,倒是觉得南北文化各有差异,淑然虽在上京有几分才名,可天下之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晁公子这话可折煞我了。”
“世子夫人,”她对着苏锦烟,暗含挑衅:“不知世子夫人可愿赏薄面,与我交流一二。”
她又补充了句:“只是切磋,并非比试。”
话里话外就带着一股才女.优越感,认定苏锦烟要丢人。
这时,众人目光又看向苏锦烟,好奇有之、期待有之、看好戏也有之。甚至连尉迟瑾也看着她,眼里带着几分兴味。
苏锦烟一杯茶饮尽,抬眼淡淡地问:“段小姐想交流什么?”
第10章 羞辱
苏锦烟一杯茶饮尽,抬眼淡淡地问:“段小姐想交流什么?”
段淑然满意地笑了,随后又故作担忧地问:“世子夫人看起来不大高兴,莫不是生气了?”
话里话外指苏锦烟担心丢人而恼羞成怒,实在上不得台面。
“世子夫人可别误会了淑然,”她拿团扇半遮半掩道:“淑然实在是因为求学若渴,想请教一二罢了。”
苏锦烟是真没耐心看她表演,面无表情地:“段小姐多心了,我平日里就这样,不信你问我夫君,他最是懂我。”
这句“最是懂我”,令尉迟瑾动作一顿,茶水也洒了几滴。
晁韶也大笑出声:“有趣有趣,小嫂嫂这性子可太合我意了。”
尉迟瑾冷冷一瞥,他又赶紧住嘴,咳了一声道:“段小姐想请教什么,赶紧吧。”
段淑然因为苏锦烟的这句话生生气了半晌,闻言,说道:“前些日子,父亲至交好友吕大家来访,淑然有幸与其讨教了一番茶艺,颇是有些心得。今日,淑然便贸然献丑,展示一二,若有不对之处,还请多多指教。”
有人惊讶:“可是那个学子遍布天下的吕容瑜吕老先生?”
“正是。”段淑然含笑矜持地点头。
吕老先生学识渊博,是世间难得的奇才,圣上曾三请其入宫当太子太傅,但此人随性洒脱,不醉名利,最后推荐了好友段在时,也就是如今的段太傅。
吕老先生门下学子无数,在文人中颇有名望,因此,但凡提起一二都令人觉得与有荣焉。更何况,段淑然还曾亲自与他讨教茶学,此事更是令人羡慕。
段淑然见众人或惊或羡的表情,心里满意,她欠了欠身:“劳各位稍等片刻,淑然先下去准备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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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淑然离开,众人又开始谈笑风生,
苏锦烟适才为了激段淑然,胡诌了一番,此时略微底气不足。索性她向来能装镇定,这会儿低着头自顾喝茶,尽量忽视那隐隐约约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尉迟瑾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装死,便不紧不慢地凑过去:“为夫最是懂娘子?”
“......”
不等她回答,又兀自了然地长长“哦”了一声,然后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他气息悠悠入了耳,随着他的话苏锦烟不可控制地想起那档子事,耳尖禁不住微微泛红。
“两位这是作甚?”晁韶忽然捂着胸口,一副受了内伤的模样:“青.天白.日,这般秀恩爱可想过我等的感受?”
在座之人,除了尉迟瑾新婚,其余皆还未成亲,此时见两人这般,也纷纷默契地咳起来:“矜持!矜持!”
这般一来,苏锦烟努力维持的镇定破了防,气恼地剜了眼尉迟瑾,惹得他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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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段淑然回来了,领着几个婢女端香案、茶席、花束。
如此齐全,倒像是有备而来。
她盈盈欠身,向众人颔首,然后在茶席旁坐下,先是燃了根香,将其横放于紫檀香座中。然后说道:“向各位献丑了,不过,淑然有个不情之请。”
“哦,请说。”
“所谓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乃人生八雅,即是饮茶,又岂可无琴音?不知...”他看向尉迟瑾,欲语还休地:“世子可愿为我抚琴一曲?”
此话一出,周身寂静了片刻。
段淑然此要求按理说不算过分,时下文人雅士,皆喜欢抚琴作诗相互交流。但微妙的是,尉迟瑾身边还有个新婚妻子,若是为其他女子伴奏,似乎不那么妥当。
对此,段淑然早有说辞:“世子莫要误会,淑然也只是想起去年宫宴上合奏之事,颇是意犹未尽。”
还意犹未尽呢,苏锦烟心里真是对这个段淑然的不要脸惊呆了。她按兵不动,余光暗暗观察身旁尉迟瑾的动静。
其他人也在看尉迟瑾,颇有几分瞧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尉迟瑾却不急不缓地摇着折扇,好半晌才懒懒地说道:“实在不巧,在下今日并无抚琴雅兴。”
段淑然面色微僵,片刻,才又笑道:“既如此,倒不好强求。”
然后,她退而求其次,又看向晁韶。
晁韶自然愿意为美人解围,不等她开口,便主动说:“在下就来献丑吧。”
随后,晁韶抚琴,段淑然表演茶艺,两人静坐一处,倒确实赏心悦目。
段淑然先是用银壶煮水,然后再用茶匙将茶叶拨进盖碗中。水沸,她挽起袖子,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腕,轻轻柔柔地提高银壶,将水注入盖碗之中。水柱又细又长,入盏无声,只将青嫩的茶叶冲得飞快旋转,煞是好看。
这个动作立马赢得众人喝彩:“功夫果真精妙。”
段淑然微微一笑,继续不慌不忙地将盖子盖上,随后兰花指捏住盖碗两侧,缓缓出汤。
她将茶汤先是倒入闻香杯中,随后再将品茗杯倒扣其上。双手一个仙女撒花的姿势,上下拿稳两只杯子,反手一翻,又变成了闻香杯在上,而品茗杯在下的姿势。
此动作优美好看,又得了几声赞叹。
做完这些,她才吩咐婢女分杯给众人,款款说道:“大家尝尝,这是太子妃前日赐下来的御贡碧螺春。”
婢女将茶分到苏锦烟面前,她拿起闻香杯放在鼻尖轻嗅,掀眼看了下段淑然,见她也正暗自得意地看向她。
果然,当苏锦烟品了一口茶之后,她便问道:“此茶,世子夫人觉得如何?”
苏锦烟神色淡淡,品了一口便将其放下,面上不以为然。
“御贡碧螺春自是不错,且段小姐茶艺功夫了得,只不过......”她停顿了下,见众人朝她看来,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茶的滋味欠佳。”
闻言,段淑然脸色变了变,勉强维持着笑意说道:“世子夫人这是何意?”
苏锦烟起身走到茶席旁,拿起那罐御贡碧螺春看了看色泽,说道:“此茶乃早春洞庭碧螺春,观其色泽和香气,可断定采摘于洞庭西山。洞庭西山之茶,说万亩茶园出一斤茶也不为过,确实是难得的臻品。”
见她一眼便能瞧出产地,还说得如此细致,段淑然惊诧的同时,也暗自满意。然而还未等她露出笑容,又听得苏锦烟开口:
“只可惜,原本是好茶,却因茶艺功夫而糟蹋了滋味。”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不解,有人问:“这又如何说起,你适才还称赞段小姐茶艺功夫了得,为何又认为糟蹋了滋味。”
“此话并不相悖,”苏锦烟说道:“茶艺功夫精湛不代表冲泡的茶好喝。”
“所谓‘艺’只是作为欣赏之用,茶艺做得再好,也只是表面功夫。倒是掌握茶‘技’,抛开这些浮夸动作,化繁为简,才能真正冲泡出一道好茶。”
“世子夫人如此一说,在下倒是明白了些,”有人说道:“可否再详细解说一说,为何茶艺功夫好反而泡茶滋味欠佳呢?”
“很简单,”苏锦烟将茶叶罐放下,坐回自己的位置:“就适才段小姐煮茶的过程而言,动作行云流水,体态优雅,无一不美。可她却忽略了最本质也是最重要的事,那便是碧螺春乃娇嫩的绿茶,冲泡过程不宜复杂,且出汤时间不宜过久。”
“若要总结段小姐的失误,”苏锦烟说道:“失误有三。”
“其一,世人皆知茶用沸水冲泡,实际上不全然。娇嫩的茶叶,尤其是芽头绿茶,更适合温热的开水冲泡,这样可保持其茶叶的鲜爽口感。”
“其二,段小姐悬壶高冲之时,只顾水柱好看、动作优美,却忽略了水柱越长,水入盏的力道越大,这样一来,飞快旋转的茶叶互相碰撞而碎,毁了其美观。”
“其三,段小姐出汤动作过慢,导致茶叶在热水中浸泡时间长,原本甘甜滋味也变得苦涩。”
苏锦烟这番话说完,室内顿时静默了,有人沉思其中道理,有人仰望佩服,有人神色自若意味不明,也有人面色煞白摇摇欲坠。
这后者,便是段淑然了。
她咬着贝齿,面色青了白白了青,对于苏锦烟这番话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