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
深巷子里,屋里头黑漆漆的,王太医点上一支烛火,拉了温无玦的手仔细捏着。
这儿疼吗?
疼。
这里呢?王太医往上,在手臂上一捏。
疼。
丞相是这两日有出门吗?被冻到了吧?
温无玦:
是。
王太医细细问了好一会儿,才道:丞相这是伤到骨头了,皮肉虽然好了,骨头却不容易。况且受冻过度,只怕都不宜在寒风中久站了,只怕下雪天气会更酸痛,算是落下病根了。以后只能慢慢调理了。
萧归一皱眉,没别的法子了?
王太医摇摇头。
那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发作的时候不要那么痛。
王太医想了想,道:尽量不要冻到,多注意保暖。
温无玦: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多么想回到现代,拍个片就可以一清二楚的事情,在这里听得云里雾里的。
他只好道:劳烦王太医开个调理的方子。
开了药后,两个人从王太医处出来,温无玦准备去北城门盯着。
太医说了,相父不能在寒风中久站。
温无玦摇摇头,今天城外开始施粥,恐怕容易起动乱,需要有个人盯着。
萧归瞧着他一脸病容的,又想起城墙底下动不动有许多死在那儿的流民,便道:流民太多,尸体清理不妥的话,容易出现瘟疫,相父这幅样子,别等下旧伤未愈,倒先染上瘟疫了。
温无玦蓦地眉头一动。
瘟疫?
萧归倒是在无意中提醒了他,这些流民大多来自江北,那边前不久发了洪灾,灾区本就容易感染瘟疫,长途跋涉而来,未尝没有携带疫病。
他身形一顿,先别去城门了,去一趟太医院。
萧归没搞懂他要去太医院做什么,牵了马过来,但见温无玦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神落在他身上。
萧归恍然明白过来,凑过来贱兮兮地道:相父倒是自己上马呀。
温无玦瞧着高头大马,自知手上无力,不想丢人现眼,走了过去,把右手绕过他的脖子,搭在他肩膀上。
劳烦皇上了。
萧归低低一笑,拦腰将他打横抱起来,放在马背上。
相父,你怎么比女人还没力气?
温无玦:
他凉凉地讽刺道:比皇上目不识丁要好。
萧归一顿,良久才问:目不识丁,什么意思?
温无玦:
他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
原本还觉得萧归还识得字,谈不上目不识丁,现下觉得也差不了多少。
萧归脸上一哂,大约知道温无玦在骂他。
他恨恨地掐住他的腰,相父再笑一下,就自己走去太医院。
温无玦立即噤了声,只嘴角往上勾着。
寒风凛冽,两人一路纵马,从宣武门进了内禁。
在宫门处,恰好碰见许鼎巡视,温无玦便让他调遣几百禁军到城门口巡视,及时清理尸体,泼洒药物,避免发生疫病。同时关闭城门,暂时不许流民入内。
随后到了太医院,吩咐太医们准备一些预防瘟疫的药物,尽快送到城门口备着,明日开放入城后,一人发放一包药物。
再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温无玦已经累得够呛,只得扶着桌子在一边坐下。
萧归见他脸色犹且白着,还唤了唐玉过来,问他施粥的情况。
唐玉脸色微微难看,粮米只怕只能撑着这几日,但是施粥一开,流民就会越来越多,大家都听说了城门口有施粥的,就都跑到这边来了。
温无玦叹了口气,但这些流民不能不赈济,放之不管,会结成流寇,反而容易引起汴京动乱。
丞相说得是。
这几日先撑着,明日我同几个大人商议过后,再决定怎么安置他们。
天色阴沉沉的,温无玦越瞧着心底越凉。
国库没钱,无论做什么都处处掣肘。
去哪里弄钱呢?
他心里很清楚,钱粮都在世族仓库里存着。
他不是不能动他们,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境外强敌虎视眈眈,他得确保能够在稳住边境的情况下,快速将他们连根拔起,不然稍一拖延,内乱外敌,大梁就彻底没救了。
可是将他们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他们现在看着面和心不和,一旦真正威胁到他们的利益,世族大家一定会联合起来,到时候恐怕刀斧悬颈的是他温无玦,而不是他们。
缓缓进行的法子,只能是逐渐提拔寒门,使其形成与世家对抗的势力,再从世族手中夺回土地,还之于民,以一种较为和平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但这需要多长时间呢?是否来得及呢?
萧归瞧着他的面色犹且白着,却思虑不停,仿佛时时刻刻都在谋算着什么。
他便是天天拖着这幅病体,处理国事的吗?
萧归在一旁听着他跟唐玉谈论着,却懵然不懂,心里说不出的百味杂然。
第18章 军报
入夜之后,城外无遮无挡,寒风渐起,流民俱是三五成团,抱在一起,躲在官府临时派发的薄衾之下互相取暖。
温无玦最后实在支撑不住了,手臂随着天气变冷而越发地酸疼,只能唤了陆嘉,准备回府。
萧归却截住了陆嘉,朕送相父回去,骑马比软轿快。
温无玦想到马背上冷冽入骨的寒风,直打了个哆嗦,本想拒绝,但瞧着轿夫们个个都是搓着手,冷得不行的样子,终究还是点了头。
上了马背,萧归把他按在自己怀中,用自己的披风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的,两个人的身体几乎是贴在一起。
温无玦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感觉,萧归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体贴人了?
别问,问就是今日才变的。
萧归身体像炭火一样热,温无玦只觉得背后暖融融的,大概只除了脸上被风刮得生疼外,身上倒也并不很冷。
他也没想太多,他累极了,只想回去好好休息。
只可惜,他想得太美好了。
未到丞相府门口,便见平康坊的街上另一头,一匹棕色战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胸口裹着一块红布,背后插着旗帜,速度极快,来势汹汹。
八百里加急军报!呈报丞相!
声音之大,在整条空旷的平康坊长街上,几乎家家户户都可听见。
温无玦和萧归远远地都听得清清楚楚,两人俱是心里一沉。
八百里加急。
意味着出大事了。
丞相府门口灯火大亮,温伯匆匆赶了出来,拦住了来人,这里!
那人来不及勒马,便从马上跳了下来,连滚带爬,声音嘶哑,丞相呢?八百里加急军报!呈报丞相!
温伯连忙将人扶起来,定了定心神,道:丞相在城外,还没回来。
来不及了,丞相在哪个城门?哪个城门?
温伯拦住他,你别着急,丞相应该也快要回来了,你现在过去,指不定丞相在回来的路上,两相错过,反而更耽误事。
来人满脸风尘仆仆,焦急不已,明显已经赶路好几天,累得双腿颤抖。
温伯边扶着他,边让人拿温糖水来,给他喂了水,让他休息一下。
没一会儿,便见一匹高头白马吁地一声,在府门前勒住。
丞相回来了。
萧归将人抱了下来,温无玦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口唇俱是干裂一片,声音嘶哑难听,却勉力咽了口水,艰难而清晰地说道:半个月前,石怀青叛变,大开石门关,北燕铁骑长驱直入,连下数城,宁王爷迅速调兵抵挡,奈何节节败退,末将来的时候,北燕已经打到红荆山了,只怕现在现在
在场所有人无不惊骇眦目,红荆山再往南,就是昌平洲。
一旦昌平洲被下,中原门户大开,北燕铁骑进入平原将是一马平川,再无险峻可挡。
温无玦听得冷汗淋淋,书中这个情节明明要到最后三分之二才出现,现在怎么来得这么快?
难道他自从改变了一些事情之后,所有的事情将不再按照原来的轨迹进行了吗?
但当即他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了。
他温声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
一个小厮将来人带下去了。
来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温无玦变了脸色,声音里带上寒意。温伯,要劳烦你和陆嘉了。
温伯立即应道:丞相吩咐就是。
你们拿着我的手信,连夜出发,必须在半个月内抵达红荆山,去面见宁王,到时候他会把兵符交给你的。
温伯虽不明就里,但知道听命行事就是。
记住,宁王是叛徒,红荆山肯定守不住了,不要浪费一兵一卒,拿到兵符之后,也不要抓宁王,立刻走,立刻退到昌平城内,死守城防,给后面大军争取时间。
温伯好半天才消化了这些信息。
那丞相,宁王如果追到昌平城下呢?毕竟他是皇亲国戚,就这么把他挡在城外,无凭无据恐怕
温无玦看过原书,清清楚楚宁王的叛徒作为,要找证据不是没有,但来不及了。
他冷笑道:都夺了兵权了,还要什么证据?
历来夺权之后,什么证据什么罪名都是可以罗织的,压根不重要。
夺权才是重点。
温伯点了点头,奴才明白了。
你打点一下,跟陆嘉一起去吧。只能是你们,宁王才不会起疑。
是。温伯忙去了。
温无玦环顾了一下,随手指了几个丞相府的小厮,你们,你去禁军营请许大人过来,你去城外请唐大人,还有你,你去请郭大人,他跟虎威将军张老大人的府邸相近,你顺便去请,动作都快一点,限你们一炷香之内。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应声之后,下一瞬都撒腿跑了起来,北风呼啸的街道上,个个跑得跌跌撞撞。
吩咐完之后,温无玦只觉得满身疲惫,手臂上隐隐的疼痛,五指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萧归站在他身后,撑住他的身体,扶着他进门,感觉他随时都可以像一片落叶一样飘下去。
缓了一会儿后,温无玦慢慢地开口,此次攻打北境,只能由皇上领兵了。
朕知道。
温无玦慢慢清点着可用的人,许大人要守京城,南疆的安平侯我不放心,必须让张老大人去,这次北燕恐怕是趁着南疆战事而入侵的,难保南疆的贼子不会依样画葫芦。且北燕兵精粮足,也有可能会以粮草为赠,邀布刺南北夹击。
萧归对战场上的事门儿清,早年追随先帝的将军大多病故或者解甲归田了,如今可用之将不多,他必须上了。
相父呢?
温无玦叹了口气,我随军去北境,宁王与北燕六皇子都不是好对付的,我不亲自去不放心。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宁王与北燕六皇子都是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的人,萧归到底太年轻了,容易冲动行事,恐怕未必是能制得住。
况且战事一开,粮草补给问题,除了他,还有谁能去办?
萧归面沉如水,突然痛恨自己以前都在干什么?
子时已过,丞相府的书房灯火通明,偌大的八仙桌上摊开着各种要件,上首坐着温无玦与萧归,下面两两对列,坐着禁军统领许鼎、兵部尚书唐玉、礼部尚书郭璇之、虎威将军张成忠。
门窗皆关得紧密,室内烧着炭火,暖融融一片,众人脸上却是泠然之色。
想必事情,诸位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赘述了。温无玦喝了口水,缓缓道:战事紧急,明日就要整军北伐,皇上为统帅,我为督军,一同北上。我走之后,朝中内务政事,皆交付给郭大人。
郭璇之上次刚骂过温无玦良心被狗吃了,没想到他竟然敢把政务都交给他,不由得受宠若惊,丞相器重,下官一定鞠躬尽瘁,不负所托。
温无玦笑了笑,上次还指着他的鼻子直呼大名,现在倒叫丞相了。
他温言道:郭大人素来勤勉,刚正不阿,我很放心。只一条,不可与薛家、王家正面冲突。
这两家都是背地里什么肮脏事都做过的,要是得罪了他们,只怕明面上不敢怎样,暗地里却使心计。
郭璇之忙道:下官一定记住。
温无玦点点头,朝向许鼎,许大人,别的我也不用多说,汴京安危,便交给你了。
许鼎任禁军统领数年,经验丰富,温无玦倒是放心的,这个人沉稳有谋略,出不了差池。
许鼎拱手道:丞相放心,末将明白。
张老大人,虽然知道您年事已高,但是危难之际,也只有您还能帮衬了。
张成忠今年六十八岁了,大半生都在战场上,战功赫赫,本该也是安享晚年的年纪了,但他身体一向硬朗,自己也不想解甲。
丞相,难得老东西还有点用处,你就尽管派给我吧,但凡我有一口气在,断不会叫那些贼子越过国门一步。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众人听得心头一热,今天聚在这里的,谁还没有副忠肝义胆?
郭璇之也是年纪不小了,也呵呵一笑道:彼此彼此,都是两个老东西。
温无玦勾了勾嘴角,朝向唐玉。
润知,交给你的,恐怕是所有人里面最难的了。
唐玉心知肚明地苦笑。
流民之事,我是无暇处理了,只能交给你了。国库空虚,找不出余粮来,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
唐玉眨了眨眼睛,丞相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