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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许同蝶梦还如蝶(二)

  去见徐云深母亲的这一天早上,孩子第一次踢了踢她。
  京窈一把拽住徐云深的袖子,模样严肃得如同即将和某个搅动世界风云的人物谈判。
  “她踢我了。”京窈说道,怕徐云深没听清,又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道:“宝宝踢我了诶!”
  徐云深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看着她煜煜生光的眼睛,觉得她从未这般兴奋过,一时间觉得她既是个满心欢喜的母亲,又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京窈怀着他们的宝宝,拥有了太多令她惊喜的情感,每一分每一秒,都太过期待。京窈已经能想到,以后宝宝第一次睁开眼看她,第一次哭,第一次叫妈妈时,她会开启多少快乐,而这样的新鲜感,将会持续一辈子。
  “窈窈,我终于给宝宝想好了名字。”他开口,怀着一丝忐忑,也不知道他们的孩子会不会喜欢,他苦想了许久,翻来覆去的考虑,若名字取得太深奥,会让孩子苦恼,而且名字么,要那么深奥做什么?又不是论文的毕设,取一个玄之又玄,妙之又妙的题目但实际就是废话文学。他也不是没想过化繁为简,但转念想着要是取得太简单,万一让女儿被别人嘲笑了怎么办呢?
  他从诗经楚辞翻到新华字典,从唐诗宋词翻到格林童话,终于想着一个既不深奥也不简单,还能在写卷子时候节约时间的名儿。
  “窈窈,我们的孩子就叫……”“徐云深。”京窈打断他,微微将头抬起来,眼睛里一片空洞的死寂,用嘶哑的声音告诉他:“不用了,孩子没了。”
  这句话就像一把匕首扎进徐云深的胸膛,内心深处恍惚记得些什么,却绝不愿意承认。
  “窈窈,你是不是不舒服?没事,我们今天不出门了,我陪着你,我们哪也不去、哪也不去……”他说着,眼睛不敢离开她半分,却见京窈的脸色越来做苍白,双唇却越来越鲜红,就像……抹了鲜血。
  她笑起来,从一开始的妩媚轻声到极度癫狂的大笑,“孩子没啦!没啦!”京窈用劲推开他,徐云深震悚地发现自己的衬衣上有两个刺眼的血手印,而刚才还憧憬着美满生活的京窈突然满身是血地站着,凄艳地笑问他:“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你伙同你的父亲、母亲、弟弟!你们一起折磨我!凭什么!”
  徐云深握住她的双肩,不可置信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去医院。”说罢想要抱起她的身子,京窈却将一个血团塞进他的怀里,郁郁无望如恶魔:“这是我们的孩子,云深,抱抱她。”
  徐云深僵住了,可他也不能丢开手里的……艰难地理解着京窈的话,可面对如此癫狂的京窈,让他心痛如绞,一股无能为力的悲愤从心头升起。
  不,不对。他怎么会有这种念头?这是可以解决的,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只要他的妻还活着,他就有办法让一切变好。
  徐云深竭力稳住心神,沉着道:“好,窈窈,这是我们的孩子。没关系,就算这一个没有了,也无所谓,只要你还在就好,我只希望你好,你信我,我能解决好一切。”他的态度比陪着她戒毒那会更温柔、更情真意切。
  “我只要你,京窈。”
  “只要我?”京窈像是听到了什么见鬼的笑话一样,捧腹大笑着:“你怎么要我?怎么爱我?你是我的哥哥!你竟是我的哥哥!!!”
  这声哥哥将徐云深脑子里最后一片迷雾散开,他浑身疼得如同过电一般,张了张口,下一秒却从这幅图景里脱身,眼睛一闭一睁,从梦中醒了过来。
  这里是医院,他在加护病房前的走廊上不小心睡着了。
  整个过道都是静悄悄的,除了他那紊乱的呼吸声。
  “先生。”秘术走来,递给他一份报告单。
  “太太她……”秘术的脸色也很别扭,但又不得不完成这件事,“医生说,动手术的时候她没有选择打麻药,手术后有出血不止的情况,现在还需要输些药物……医生还说,请不要在这个时候再刺激她了。”
  徐云深接过单子,只觉得双肩被什么东西沉沉的压住了——这是常态,他从自己懂事是就明白了,自己背负着怎样的责任和重担,可是如今他突然觉得不堪重负了,多年来泡在尔虞我诈和机关算尽中,他自负的以为自己能解决得了任何事。
  直到两天前,他还这么想。
  “知道了,你去把文件都拿到医院来。”
  秘术面色为难,吞吞吐吐道:“老先生说,让您回徐家,叁小姐这边……”
  他话未说完,徐云深就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冰冷的注视着他,“你跟我这么久,同一件事不需要我一而再再而叁的提醒你吧?”
  秘术很快点头,后背出了层冷汗,他艰难地说:“先生,徐家的老一辈几乎都到了。”
  那群喝人血的秃鹫。
  徐云深心中无比憎恨,冷着声音道:“让他们等着,在我的妻痊愈以后,我会去拜访他们。”
  话说到这个份上,秘术也明白他的心思是不可转圜的了,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能想到这对深爱彼此的夫妻竟是……
  “去吧,该做的事,一件也不需要落下。”他站起身,还是那个不容置喙的徐云深,他今后的每一步依然踏在刀刃上,背负好属于他的责任。
  可这些都有一个大前提——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的妻。
  秘书走后,徐云深来到病房前,手搭在门把上,闭上眼睛,压下所有躁动的思绪,期望用最平和的面目去见她。
  推门而入,病房里的药水味更重,现在是凌晨叁点,窗外暗透了,偶尔会有救护车的红光在玻璃上一闪而过。京窈已经醒了,她听到了动静,却没有看他。
  “饿了吗?我带了点汤,还是热的,喝一些好吗?”他坐在病床前,低声问她。
  京窈的脸色苍白得彻底,连指甲都发着绀,眼睛就那么睁着,干涩、平静到死寂。
  徐云深想起叁天前,她的脸上还有红晕,整个人柔和得像水一样,靠在他怀里。
  京窈不说话,他也不气馁,继续问:“不想喝汤吗?那吃点小笼包和粥好不好?我叫人去做。”他想伸手碰碰她的脸颊,却最终没有那么做,只道:“窈窈,你现在很虚弱,得吃点什么,好么?”
  他的语气,不乏恳求和心痛。
  京窈终于看他了,却是极淡漠的一眼,她用干哑的声音对他说:“上来陪我躺会。”
  徐云深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但很快答应了她,脱掉自己的外衣和鞋子,上了病床,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里。
  他的妻,身体和心都是冰冷的。
  徐云深觉得自己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拥紧她,竭尽所能给她一些温暖。
  “徐云深。”她轻轻唤他的名字,徐云深答应道:“我在。”
  “我恨你。”
  徐云深的心跌到谷底,紧接着他就觉得自己的脖子传来剧痛,他闷哼一声,却舍不得把她推开。
  直到温热的血流浸湿了枕头,京窈才松口,将他推开。
  失血不少,徐云深的脸色也苍白起来,他眷念地看着她,想要抬手碰碰她的脸,却被京窈一把挥开,“别碰我,你让我恶心。”
  她的小半张脸都沾着血,美得悚然诡异。
  “徐云深,我和你说过,我的恨比爱激烈。”她抬起右手,使劲拽动无名指的戒指。
  这时徐云深才发现,她的右手臂也在流着血,是那条旧伤疤,她再次抓破了它,鲜血淋漓。
  徐云深红了眼眶,“窈窈。”
  “闭嘴!”京窈厉声喝止,不遗余力的取戒指——这是徐云深准备了许久戒指,为她右手无名指特别定制。
  是独一无二的。
  咔的一声,京窈掰折了自己的指头,表情冷漠地把戒指取下来,随手扔在地上。
  “我不必再对谁摇尾乞怜,给与我这施舍来的爱。”她说罢,抽过纸巾擦拭脸上的鲜血,然后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走出病房。
  徐云深直觉要阻止她离开。
  可头脑太昏沉,他捂着伤口坐起来,却不小心摔到了床下。
  暖黄色的灯光在他瞳孔中铺就一层翳,不远处静静卧着的戒指散出耀眼的光茫,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伸出手去,缓缓将那戒指握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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