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

  连邹意都加入战斗,他生性正直,自不愿看同门身陷囹圄,但朱雀之类妖兽的战斗力可比那饕餮还要惊人,他不过小小金丹期,伤势又刚恢复不久,如何能成功御敌。
  朱雀的利爪深深嵌入邹意的肩胛,鲜血瞬间染红了整个肩头。他承受着无边剧痛,颊边冷汗直冒,连表情都有些扭曲,但还是强忍住溢至嘴边的呻.吟。
  余光往外一瞥,恰好捕捉到因看见他受伤,作势想要冲过来的董宜修,邹意怒吼一声:别过来!
  随即再不管自己双肩是否已受禁锢,拼命使劲用剑向上挥砍,尽管没能碰到朱雀一根羽毛。
  董宜修何时听过他的话,趁乱跑了过来,连武器都忘了拿,索性直接捡起地上碎石,咬牙朝着半空飞舞的朱雀扔掷。
  这时候,董小公子倒是不惧怕凶兽了。更好笑的是,董宜修哪怕到了如此要紧关头,那投壶的本领还是非一般水准,几乎次次都精准砸中朱雀的脑袋,惹得妖兽连番嘶鸣。
  朱雀被成功激怒,一边用尖爪折磨邹意,一边用利喙啄咬董宜修的脑袋,直扎得公子哥啊啊直叫,四处奔逃,连头发都乱成了鸡窝。
  再看其他人,李垣正在与青龙缠斗,途中几次都险些被龙爪按住,费尽千辛万苦才成功逃出,最后灰头土脸地巡视一圈,似乎在疑惑为何无人上前帮助。
  几乎所有人都自顾不暇,根本没人能对他施展援手。白虎和玄武更甚,竟直接将剩余的人聚拢在一处,仿佛胜利品似的,吞吐鼻息恐吓。
  这边儿董宜修被啄得嗷叫师兄,那边儿邹意声泪俱下唤师弟,其中夹杂着其他人别挤你去谁踩我的尖叫声,场面实属混乱。
  唯有慎楼和贺听风莫名成了旁观者,悠哉悠哉,颇为闲适。那四大凶兽似乎只对其他人穷追不舍,反而将他们师徒二人晾在一旁。
  且眼前虽然看似危机重重,但除却邹意那小子血流得多些,好像并无外人比他更惨。这种种怪异似乎在昭显一个结果:四大瑞兽并未对人下死手。
  这可跟先前的黑豹、饕餮等的凶煞截然不同,冥冥之中,似乎也印证了慎楼心中猜测。
  但他魔气尚在,不便出手,如今便暂可理所当然地伪装文弱,向泽川使了个眼神,示意对方前去平定局面。
  泽川状似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好像只是慎楼的错觉。因为当他从这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中回过神来,身边人早已经手握长剑,飞身上前。
  脚尖在半空中如履平地,身轻如燕。剑锋先发制人,寒光飞溅,只需在四个凶兽眼前一晃,便让他们瞬时眩晕,顺利把掌心禁锢的人松开来。
  邹意也趁机脱身,单手捂住肩膀血洞,闷哼一声,然后直接伸手提起董宜修,再一扭一拐地往隐蔽处躲藏。
  原本困于凶兽包围之中的人也大都脱离危险,见有人主动揽下重担,自然是求之不得,纷纷避于树干、丛林,再度开始围观这场以一敌四。
  泽川也并无恼意,似乎对此司空见惯。长剑盘旋一周,顺势飞回他的手里。剑柄粗糙,纤细的指节紧握其上,将其脆弱的美感展露得淋漓尽致。
  尽管,慎楼无法为其贴上脆弱的标签,但在他看来,泽川的腰身还是过于细窄。
  这乱局之中,恐怕仅有他一人,还在吊儿郎当地欣赏美色。
  白衣纵横跃于凶兽之间,长剑随之飞舞跃动,泽川并未一击得手,但并非因为他力竭,而是手下留情。最终比饕餮足足多花了三倍时间,总算以一枚结印成功将四大凶兽制服。
  在凶兽倒下的刹那间,那些躲在暗处观战的人都悄悄走了出来,似乎还在肖想这捡漏。但等待半天,他们发现泽川竟然没有斩杀凶兽的意思。
  但此时也没人敢做出头鸟,被对方作为头等攻击的对象,唯有神经粗大的李垣,粗声粗气般直言不讳:高人,为何不直接杀了它们?
  也许是被杀字触动神经,那朱雀喉中似乎发出一声悲痛欲绝地哀鸣,然后重重将头砸向地面,阖上眼眸。
  泽川权当不曾听见,只是对着李垣展露笑颜:不杀。
  慎楼莫名觉得这笑意十分碍眼,他抱胸走上前去,于泽川身侧站定,板着脸应声附和。
  不仅不杀,还要将它们放生天地。
  这在场之人大多都窃窃私语起来,毕竟他们不久前才经历一番生死对决,这四头凶兽差点没要了他们的性命,现在泽川不仅说不杀便不杀,还要放生做善举,简直可笑至极。
  李垣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身上被青龙抓挠了不知多少血痕,正气闷非常,现在听闻竟要放生,又如何能应允:前不久,可是你们口口声声,说只要积聚众人合力斩杀凶兽,方可一窥机遇秘密而,现如今,又为何反悔?
  且慎兄弟难道没看见,你的亲师弟可是被朱雀利爪戳出两个血洞,到现在连抬手都有些困难,你就甘心替他,替这些受难受苦的人们咽下这口气?
  旁侧邹意正捂住血洞,对李垣所言冷眼旁观,哪怕负伤颇重,他也绝不会因此驳斥大师兄和高人的决定,只静待原地,一言不发。
  只是尚在他身旁的董宜修,此刻眸中难掩担忧。刚才帮忙捂住伤口之时,双手不免沾上了邹意的血,此刻看上去血腥又残忍。
  李垣说得是真心实意,令人动容,可任谁听不出,他话里话外都是在映射自己的不甘心,根本不愿意咽下这口气。
  错了。它们并非凶兽,机遇也与朱雀四兽并无干系,就算斩杀也不过徒劳,倒不如放其一条生路,算作积累功德。不等慎楼开启嘲讽,泽川就提前把对方的话语堵住。
  他给了身旁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继续道:况且,四大瑞兽乃是我一人制服,是否放生,轮得到你说了算吗?
  李垣血气涌到嗓子眼,几欲喷出,又被他狠狠咽了下去,死死咬住牙关,任由喉咙铁锈味蔓延开来。
  还从未有人对他如此不客气过。他明明是崇阳峰会的魁首,连董盟主都对他高看三分,这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臭小子,不过仗着一身邪门妖术,投机取巧,战胜了凶兽,就敢骑到他的头上为非作歹?
  但李垣可没有周嬴那般能沉得住气,他正是气血方刚,自当不太懂人情世故。客气这么久已经抵达他耐心的临界值。此刻僵硬地抽了抽嘴角,竟然忘记泽川之前料理油腻男的狠绝。
  再不掩饰本性,阴阳怪气开口:此言差矣,在场可有谁看到是你出的手?三月后即出禁渊,没人会记得今日一幕,你们若是现在便结党营私,岂非断了其他人修行的机遇?
  此话当真是颠倒黑白,连慎楼都没忍住讽刺一笑。这就是他不愿意出手相救的原因,世间有太多如同李垣这般过河拆桥的人,他苦辣酸甜尝遍,与其同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虚与委蛇,不如永远留在十方狱,继续当他的魔王。
  泽川似乎也有些讶异,没想到对方会就此原形毕露,果然人的贪欲无穷无尽,是无法用确切数值来衡量的。
  不过随后,他便忽而弯眸,澄澈的眼中荡漾着余波,微扬的唇角将泽川寡淡的面容反衬得极为美艳。明明话语温柔,说出的话却寒意毕露,极其残忍。
  来不及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树林之中,再次传来阵阵野兽地嚎叫,混合着龙吟、虎啸、犬吠和狮吼的鬼哭狼嚎,惊天地泣鬼神,响彻云霄。
  穷奇、混沌、梼杌。
  真正的上古凶兽,出现了。
  第二十六章
  饕餮已死,四大凶兽便只剩下三只。虽然比不得饕餮凶残,但穷奇,混沌和梼杌的攻击力也并不很弱,且它们若是联合起来,可还能比一般凶兽发挥逾百倍的实力。
  上古凶兽到场,整个山林似乎都被震慑得颠了三颠。
  他们似乎已有攻击目标,三只凶兽的头颅都是朝向泽川,因为他把作为首领的饕餮斩杀,其余三只应该是有目的地前来寻仇。
  称之为头颅的原因,当然是对面凶兽的脸部都狰狞至极,根本不能被作为脸。
  见状,泽川直接上前一步,把慎楼挡在身后。明明面对的是三倍的凶煞,他表情仍然波澜不惊。而四周自以为逃过一劫的其他人,则光明正大地舒出一口气,紧接着,开始好整以暇地看起戏来。
  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只见穷奇仰头虎啸一声,然后转身猛冲两步,突然一个俯身,近乎残忍地吞掉距离他最近之人的头颅。
  那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葬身其腹。
  鲜血淌了一地,董宜修惊恐得小脸煞白,不自觉往邹意身后躲了躲,而后又觉得师兄已经受伤,自己理应站在他身前,就将手臂横过对方的脖颈,状似保护,其实他自己早已被吓得闭上眼睛。
  离得近的人忙极速后退,避如蛇蝎,在场之人几乎有意识地将三只凶兽围成一圈。现在他们都明白了,所有人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谁都无法幸免。
  慎楼只觉得自己的上臂被人捏了捏,但等他转头看去时,身旁的泽川已经一跃而起。长剑如雪,翻腾飞涌于半空。
  挽起剑花时动作流畅完美,足尖轻踏凶兽脑袋也不显慌乱,时而飞跃,时而急坠,御敌轻松,仿佛成了逗猴戏耍。
  但虽然轻松如他,慎楼还是看出了泽川灵力受阻的迹象。
  若说他之前不清楚这是为何,而现在则幡然醒悟,也许同自己一样,对方的修为也受了禁渊的压制。
  他想起对方时不时被强制发出的否认。
  兄台所言极是,其实我是中途被恩师添上名额,未曾曝光人前,还请邹兄,董公子和这位慎兄见谅。
  你当然不知道。
  你师尊还不能有几个你不认识的好友了?他当年云游四海,以天下为家之际,你应当还没出生吧?
  也无怪慎楼会察觉,实在是泽川说出这些话时,脸上的懊恼太过明显,且对方不管是对战饕餮还是四大瑞兽,修为被压制的痕迹都十分突兀。
  慎楼全盛时期的修为可能与对方不相上下,甚至于,他可能还是稍显弱势的一方,如此说来,对方真正的实力,应当深不可测。
  他目光长久地在其中白衣停留,未曾加入战斗,但其他人就没那么走运了,纷纷被卷入其中。被迫拿起刀剑,与比自己大了数倍的凶兽对决。
  梼杌前爪在地面猛刨两下,伴随着一声怒吼,直接朝前冲去,撞飞了面前作包围状的两三人。
  不够幸运的人,重摔在地后,竟然就此失去呼吸。尚留有一口气的,则用尽全身力气,拼命用手指挖刨泥土,赤红着眼睛往四周挪动。
  但不过两秒,就被冲上来的穷奇一口吞下。
  鲜血,人体,散落一地。
  残忍而又可怖。
  人类的尖叫野兽的咆哮交杂在一起,仿佛再也没有转机,绝望和无助笼罩了半边天。
  哪怕泽川有三头六臂,都无法顾及全局。他在做出召唤凶兽的决定之时,就早已想到现在这个结果。
  虽有预料,难免不忍。尽管这些人都自私自利,从不为公,但也有少数人手上是未曾沾过鲜血的。
  泽川一脚踢开混沌,将手中长剑向后一掷,直接扎到了正准备食人的穷奇身上。它前爪被利刃所伤,仰天痛呼一声,狠狠拍飞刀剑,双眼猩红。
  竟然直接放过原本到嘴边的猎物,朝着泽川奔袭而来。
  躲在暗处的慎楼衡量了一下穷奇的战斗力,觉得这个大家伙对于泽川来说应该不足为惧,也费不了多少力气,索性仍旧立在树后,并未出手。
  不过在暗中,他还是偶尔利用魔气,帮助那些胆小怯懦的剑客逃脱虎口,也算是了却泽川的善心。
  而邹意扛着肩头两个血洞,也不肯休息,再度加入战斗。哪怕董宜修劝慰多次,还是没能比过对方的正义感。
  似乎所有人都在浴血奋战,而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似乎有一人将脚尖向后移动,稍稍退缩。
  董宜修半点武功不会,也没法上前帮忙。为了不给邹意添麻烦,他这次终于安分一些,乖乖地躲在旁边,只眼眸中显露担忧。
  身后突然有吐息传来,董宜修只觉得脖颈一热,警惕般飞速转头,却只看见一个黑色人影。不过转瞬之间,他竟然被直接捉住衣领,用力一扔,极速往战斗中心飞去。
  师兄,救、救命!
  幕后黑手扔掷时大约还用上了内力,董宜修小小一只,竟如小鸡崽般,直接朝着穷奇的方向飞扑。
  他头一次体会轻功的魅力,竟然就是这般徒劳等死。董宜修小脸煞白,在空中几欲落泪。而穷奇见状,觉得有猎物主动送上门来,更是直接张开血盆大口,等待人类掉落腹中。
  谁知这种危急关头,原本在穷奇身边的人都纷纷逃避,企图离开这是非之地,无一人肯对董宜修施以援手。
  师弟!邹意爆喝一声,奈何他被梼杌纠缠,脱身不得。他腾然变了脸色,连剑上血洞再度崩裂都未曾发觉。
  千钧一发之际,泽川极速转身,拜托掉混沌纠缠,于半空之中搂住董宜修的腰身,而后一刻未停,用灵力将人托举下地。
  但恰在此时,原本避于树后的慎楼突然发疯似的大吼一声,朝着泽川的方向奔袭:小心背后。
  但他尚未来得及,混沌就先他一步,用前爪狠狠拍向泽川后背。
  半空之中的白衣男子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如化蝶般飘然而落。
  泽川兄!
  恩人!
  师尊!
  其中似乎莫名混入了声奇奇怪怪的称谓,但现场太乱,竟无一人察觉。
  慎楼目眦欲裂,眼眶内红血丝蔓延。周身魔气暴涨,直接飞身而去,于空中将跌落的泽川拥入怀中。
  所有人都被他陡然变身的画面惊呆,这全身笼罩黑气的表现,不正是世人一直唾骂的魔修吗?
  连邹意都微微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但慎楼此时,已经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他小心翼翼地将泽川放在地上,指腹擦去对方唇角的鲜血,然后缓缓起身。
  眼中红光夺目,周身魔气骇人。
  你、你他是魔修,天哪,仙君之徒竟是魔修!
  不知是谁趁乱喊了一句,紧接着,便是更多肮脏污秽的辱骂。他们似乎都全然忘记,刚刚是谁屡次将他们从凶兽口中拯救。更不在意,现在首要任务是否是对付仇敌。
  铺天盖地的唾弃传来,慎楼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还是邹意,看他如此淡定,忍不住担忧地小声唤了一句: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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