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
这人吃饭不让我下床,拿资料也不让我下床,仿佛我有多金贵,脚落不得地似的。吃完了饭也不走,去隔壁拿了笔记本过来办公,时不时看看时间瞥瞥手机。
陆总不是喊我看着您,他就是怕刚入住,酒店设施不够他顿了顿,看向我憋了半天道出一句:裴老师,你套我的话
倒也没有。我淡淡揶揄,你做得够明显了。
洛丘河用力挠着后脑勺,脸涨得通红。
你先回去吧。不早了。
我下了逐客令,也看穿了他俩的戏码,洛丘河自然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只是他嘴上应着,手里的动作那是磨磨又蹭蹭,直到他手机再次震起来,他才如释重负一般笑着对我说,那裴老师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然后飞速撤离了。
很显然,陆召应该快回来了。
本来他在我房间里逗留我倒不是很在意,洛丘河毕竟只是个助理,听命于陆召,我同他没什么过不去的。只不过我眼下得起来去厕所解决个人问题,房间里有一个不怎么相熟的人在场,总让我觉得很别扭,心理上也有些过不去。
酒店的床太软,我起得艰难,像是半身都陷在泥里拔不出来。单手支撑坐在那都摇摇晃晃,转移的时候更是因为平衡问题,直接摔了下去。
原本从地上爬回轮椅不是什么难事,回回复健都得练,偏偏今天身体跟我作对,后背疼得我直不起身,手也因为撞到麻筋一时间使不上力。
我咬牙试了几次,都没能把自己弄上轮椅。最后不得不打电话求助,手机就在床头,可我没选择打给洛丘河,而是找了酒店前台。
我抱着自己没有知觉的腿,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那种沉而深的无力感又悄然攀附上来,全然笼罩着我,像是一双枯槁的手,用僵硬尖锐的骨骼卡住了我的喉,叫我疼叫我窒息,叫我无法言语。
我死咬着唇,紧闭双眼埋在膝盖上,连呼吸都克制着,我害怕一睁开,就会看到脏污的自己。
怕我好不容易捡起来的尊严,再次流淌殆尽。
先生,我要怎么帮您?服务生来得很快,只是他面对这样的我,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做。
麻烦你我捏着拳的手都在抖,声音哑得都不像是自己的,能不能能不能
先生?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哑言,为什么不肯将自己的需求说出口。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我明明还干干净净,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弄脏别人,弄脏眼前的所有。
裴修然!陆召的声音骤然入耳,显然是带着怒意,连打横抱起我时都不再那么轻柔。我死死抓着他,艰难地从齿间溢出两个颤抖的字,厕所
陆召把我放在马桶上,伸手去解我的裤子。
我自己来!我挥开他,腿因为无力而歪斜着,我将无障碍扶手握得极紧,如同握着我最后的一丝体面。陆召什么都没说径直走了出去,大力地将门甩上。
我就这样被他晾在厕所里,枯坐了将近二十分钟。
是不是今天我不进这个门,你就打算睡厕所里了?陆召冷声问我,还是说,你打算等下爬出去?
我抿唇不语。他过来想把我抱出去,我却不让他碰我,给我轮椅,我能自己出去!
他明显压着火,扣着我的手腕将我捏得生疼,根本不允许我反抗直接把我抗了出去。然后我发现我的物品全都被重新收拾好了,行李箱停到了门口,而洛丘河垂头等在那。
陆召你做什么?!
从现在开始,你和我同住!陆召一字一句道,洛丘河!把他的东西送我房里去,然后给他办退房!
不需要!我冲他吼,你松开!我下嘴咬了他,咬得极狠,他吃痛地把我摁到轮椅上。
裴修然,你够了没?你打算任性到什么时候?!陆召怒道,扣着轮圈让我不得动弹。
我狠狠盯着他,不断喘息着。
好,你不想要我管是吧?陆召不再禁锢我,而是问道,那你告诉我,床这么软,你睡得了吗?你腰背有伤在流血,你自己知道吗,你背后是长眼睛了能自己处理吗?
你打算怎么洗澡?陆召追问道,是打算在厕所再摔一次是吗,反正你没感觉,摔不疼是不是?所以你无所谓,宁可憋死了不说,自己一个人想办法,也不肯开口求助对不对?
我压着鼻腔里的酸涩,我自己可以,不用你管!
陆召二话不说将我推进厕所,不管我怎么挣扎我都只有半张身子能动,根本无力抵抗,被他粗鲁地捞起来扔进了浴缸里。他袖手旁观地站到一旁,沉声道:行,你能自己坐到轮椅上,我便不再管你。
我不服输,一次次尝试,又一次次摔回去。最后却只能不甘心地把头埋在双膝上,攥紧了拳。
做不到。我的的确确做不到。
陆召深吸了一口气,也如同精疲力尽似的坐到浴缸壁上,弯着背脊问我,还舍不得开口吗?听我没有回答,他便伸手过来,盖在了我的头上,你不心疼自己,我都心疼了。
陆召!我打掉他的手,恨声咬着他的名字。
刚是我太凶了,对不起。陆召眉眼里带着些许温柔,他用指关节抵在我眼眶下头,别哭
陆召,是你非要我来的!
是我不好。陆召把我抱回轮椅上,蹲在我面前说,我不过是有些私心,想你向我开口求助,也给自己找点理由更靠近你。谁知道我的心上人嘴比鸭子都硬,没等到他先开口,我快气疯了。
不知为何他嘴角有点笑意,让我顿觉我方才那句话就好似在跟他撒娇一样。我气得不再开口,只觉每多说一个字,就要被陆召下一个套。
不闹了行不行?先到我房里把背上的伤处理了。
他这哄孩子的语气让我愈发的恨,都懒得看他,自己划着轮椅出去了。
洛丘河已经放好了东西折返回来,等在门口。
你等我开口是吧?我问陆召,好,那我和洛丘河一间房。我有任何的事情都会求助于他,行了吗?
陆召双手插兜,冲我耸了耸肩。
被我点名的洛丘河猛然抬头,一双眼瞪得都快落出来,这会儿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裴、裴老师您别开玩笑
你之前不是还跟我说,你原本就和我是一间标间的吗?我咬牙切齿地问这个小兔崽子。
那不是我当时不知道您和陆总的关系他说得小声,含了个枣似的,却是让我每个字又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气结。
陆总,没事的话,我先回房了。洛丘河道。
陆召对我露了个一字笑,冲洛丘河随意地挥了挥手。
怎么办?修然,你好像只能跟我一间房了。陆召惋惜地演着。
总还有其他房!我自己再开一间总可以?!
修然,我又不是要你和我睡一张床,不过是在同一屋檐下,你怕什么?
我哪里怕了?!我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都在突突突地跳。
哦~陆召拖了个长音,那是同意和我住一间了?那就走吧,我还给你买了双皮奶。
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我实在很想揍他。这人怎么能这么无赖又这般无耻!
还这般自说自话!
陆召住的是总统套房,有内外两间,外间是个豪华客厅和办公区域。落地窗那横放着一张皮质的沙发躺椅,陆召看着那儿对我微微笑道,就得委屈你了。
可我觉得,这人怕是早就想好了,知道对我的腰背而言,偏硬的床或是沙发反而更舒服一些,所以才会先把我逼进死胡同,然后再退一步,说着不是要和我同床共枕来引我入套。
我真想问问当初我自己是怎么瞎了眼看上陆召。我都不怀疑哪天陆召把我卖了,让我帮他数钱,我都能觉得自己赚了。
我反趴着,陆召给我处理腰背上的伤,应该是我摔下来的时候被轮椅踏板刮到了。没有知觉的地方凝血功能比较差,出血多,所以看上去伤得很严重似的,最多也就蹭破点皮。
好了?我看他动作停了便想起来,又被他压了回去,别动。
我看不到全部,不知道他伸手触在我后背哪里,但想来大抵是在摸手术留下的疤,因为他问了我一句,疼不疼?
记不得了。
我的确是记不清了,过去所有的刻骨镂心总会因为伤口的愈合慢慢被淡忘,当时的声声泣血也不过是现在三言两语可以说得完的故事。
要说疼,那也只是我自己的感受罢了。
说得出口的伤也许并没有想象中的疼,而那些起口忘言的苦,才是真真切切的痛。
陆召给我处理好伤处,撑着下巴盯着我问,要洗澡吗?
我自己拉过轮椅坐上去,翻找出洗漱用品,径直进了浴室。陆召脱了西装随手扔在椅子上,跟了进来,他挽着袖子,露出一小节手臂。
我拧着眉带着极度的厌烦问他,你做什么?
帮你放水,抱你进去啊。陆召坦然回答。
我可以自己来。我冷着脸道。
陆召点点头,老实巴交地往外走,等走到门口又退回来两步,从镜子里对我说,那你洗好了喊我,我来接你。
接你个大头鬼!
我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拿东西砸人不是个好习惯,滚出去!
我将浴巾、浴袍全都放在能够得到的地方。洗完后我尝试着能不能自己出来,但浴缸壁沾了水后愈发的滑,就算垫着毛巾,没有其他借力的地方能把我自己拽出来。
啧,修然呐,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我听到陆召的声音就像炸了毛的猫,整个人都很是烦躁。尤其这人说话还变得特别欠揍,一双桃花眼在我身上来来回回。
我站门口站了半天,你都不喊我?
你能不能闭嘴我无力地问道,陆召,你什么时候话变得这么多了?
我是直接在浴缸里套上的浴袍,陆召来抱我便被吸了水的浴袍弄湿了,他不甚在意。
他已经摘了他那副半框眼镜,眼神直勾勾地撞进过来,他微微闭着唇想了一下道,可能是要把从前那些我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都说回来,说够本。
好让我心上人知道,我曾经是真真切切喜欢过他的。
第7章 、金丝雀
(7)
之后陆召也没再招我,他还有不少工作要做。
陆召这人做事极为认真专注,脸上不怎么有表情,唇会习惯性微微抿着,徒留两条显得十分凉薄的唇线,眉心无意识地蹙起,眸色被长密的睫毛盖上了阴影,显得极沉。
看上去很是不好相与,十分凶相。
可我以前就喜欢趁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在旁捣乱,动手动脚的。他烦我时只会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我笑着同他背靠背,脊骨相抵,在他背上滚来滚去,又或者像玩跷跷板一样顶他。
他还不理我,我就会更过分一些,从后面抱着他,拿下巴磕他锁骨,咬他耳垂。
陆召大概也是没见过我这么无赖的人,不知道应对无赖的法门,就得比无赖更无赖。
他除了嘴上说我两句,让我滚蛋之外,人总坐在那巍峨不动。于是有几次,我见色起意,手指沿着他的脊背一路下滑到他的腰窝,趁其不备偷溜着钻进他的衣服里头。
最后通常都是我自讨苦吃,被他折腾到哭着求绕。
说来好笑,我从陆召手里向来讨不到便宜,却总孜孜不倦地招惹他。
我喜欢吃双皮奶,但在国外着实找不到这东西,就自己动手做,可我无论做饭还是做甜品,再简单的东西都能被我做得稀烂双皮奶也同理。
所以每次的试验品我都先喂陆召,陆召看着精明其实很好骗,只要在他看书的时候,递个勺过去,他就会自己上钩,从不多问。头一两次他只是吐了,没跟我计较。后来发现我拿他当小白鼠,便开始反扑。
我端着碗,被他追得满屋子乱窜,最后被他卡着命运的后颈压在沙发上,不得动弹。他半敛眼皮,居高临下地问我,你是自己来,还是我动手?
我错了行不行?我认怂一绝,能屈能伸。
他八风不动。
我只好自己舀了一小勺,意思意思给勺子挂了个壁,用舌头舔了。人神共愤的味道,能难吃到这个份上,我都佩服自己。
陆召挑着眉歪头看我,显然很是不满意,于是他挖了一勺含在嘴里同我接吻
陆召!伤敌一千,自损三千你都做得出来啊!?我拼命用水漱口。
陆召在客厅,以胜利者的姿态冲我举了举他的水杯。
再后来也还是陆召,不知道是去买的还是请别人做的,总之给我弄来了一份解了我的馋虫。
我那次没舍得吃完,给陆召留了一半。
而今我们眼前就摆着一份,轻易便能买到,也不必为了钱担心,却是谁都没有动。
自从分开后我也没有吃过这样东西了,并不是吃腻了,也不是会触景生情,只是想不起来去吃。
就算偶尔记起,手边找不到店买便也算了。不会再那般执着,像小孩子一样吵着闹着非要吃到买到,非要拥有了才行。
学会了放手。
受伤后我失去了连续睡眠的资格,必须定时翻身和上厕所,我醒来几次,陆召都还在办公。他看到我起来并不多惊讶,看一眼时间后便继续忙于自己手头的工作。
他应该是凌晨四点后才睡下,可等我再次醒来,房间里的人已经从陆召换成了洛丘河。
因着刚醒,身体还有些发僵,上轮椅的时候便喊洛丘河搭了把手,刚坐稳腿就不受控地抖起来。
洛丘河有点不知所措,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我看着他,正儿八经地问他:我抖个腿而已,你何必这么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