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冲喜小娘子 第48节
苏令德哼哼了两声:“那图你难道不能从方郡守手中拿到吗?”
“方郡守也有,但并不全。曹岚是曹为刀的女儿,她能进的地方比方郡守更多。”玄时舒笑道:“所以,夫人功劳最大。”
“油嘴滑舌。”苏令德嗔了玄时舒一句。
玄时舒哈哈一笑,认真地道:“但确实是因为阿雅尔借此‘失踪’,我们才能把阿雅尔和仡濮诺一同送上樠溪族的地盘,得到樠溪族的信任。樠溪族因此愿意通过临仙山府后山,救下游老。”
“也因此,我们也才有了生机。”苏令德感慨万分:“行善积德,概莫如是。”
玄时舒很喜欢听她说“我们”这两个字,这整件事,受益者说来只是他罢了,可她至始至终,都把他们放在了一起。
“游老得救,你的病情没有像曹为刀所设想的那样日益严重,所以曹为刀才会愈发心烦意乱。”苏令德也将这一环联系了起来:“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能判断他一定会在赏梅宴上生事呢?”
玄时舒伸手,示意苏令德从多宝格里拿下一个花瓶。苏令德乖乖地照做,她把花瓶抱到玄时舒面前的桌上,便见玄时舒从瓶中取出一封迷信。
这封密信打开后,通篇像只是闲话家常,但玄时舒将最后一页放在了烛火之上稍稍烤了烤,原本落款后空白之处,便显出了字迹来。
苏令德凑过去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
皇后小产,陶婕妤怀孕。涠洲郡大雪成灾,程丞相一派和支持陶大将军的一派于朝廷纷争不断。圣心独断,皇上仍将此事交由陶大将军全权负责,良侯为辅,另派监御史随行。
“涠洲郡……”苏令德牙关都在打颤。
“冬时暴雪,更怕春、夏汛。雪水融化,暴雨决堤。”玄时舒声音如窗外厚积的雪,又沉又冷:“陶家如果处理不好,必成大祸。”
“只有撞上这样的大祸,我们的事,才能被悄然地掩埋。”玄时舒不再需要这封信,信手将它投入屋中的炭盆里:“他也只有先处理我们,才有资格去和陶家叫板。”
玄时舒眼中有森然的冷意:“所以,只能是赏梅宴。”
“赏梅宴是我提出来的,曹为刀想必内心高兴得很。”玄时舒嗤笑一声。
“办赏梅宴的原因,是曹皇后流产,曹峻欲回应天城探望曹皇后,拒绝成亲。难道曹峻心情不好,也是假的吗?”苏令德迟疑地问道:“那曹峻在赏梅宴时出逃,莫非是他们父子俩串通一气?”
她想到她在梅林偶遇曹峻,那时,曹峻莫名其妙地对她行大礼,对她说:“多谢王妃。”这可真不像是跟曹为刀串通一气的模样。
玄时舒摇了摇头:“我虽无十足把握,但我相信不是。曹皇后对阿峻有抚育之恩,曹皇后出事,恐怕阿峻一直都想着脱身,但曹为刀先前必然派人盯死了他。如此一来,阿峻必然会将赏梅宴视为他脱身的最好良机。”
“所以,曹峻借此脱身也在曹为刀的预料之中。”苏令德更为曹为刀的心计之深而感到后怕:“而借着曹峻脱身之事,曹为刀大可以‘心神不宁’为借口,亲自去找自己唯一的嫡子。”
“对。如此岂不顺理成章?”玄时舒抿了口水:“而且,明面上方郡守自从四年前瘟疫一事,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对曹为刀可谓是言听计从。那么,方郡守为免曹为刀怀疑他搭上我,必不敢在曹郡尉走后,还留下来。所以,方郡守带人离开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而宁儿由方家看护,方郡守回家,带上宁儿亦是顺理成章。”玄时舒淡声道:“如此一来,即便我在赏梅宴身死,好歹还有宁儿可以让他们一展对我的哀悯之心。”
玄时舒说罢,看着苏令德道:“他以为自己没料到的变数是方郡守,但其实,是你。”
“曹为刀阴险狡诈,借暗夜为屏障,躲在护卫之中,连衣服也跟护卫别无二致。如果不是你扔向他的灯笼,我们根本无法擒贼先擒王。曹为刀不死,他手下的兵将就有哗变的可能,那时必是支叶城百姓的灾难。”
苏令德嗫嚅着,脸有点点红:“那个时候你还不让我去呢。”
他们早就聊过赏梅宴的事,只是那时没有像今日这样深聊。川柏向玄时舒提出了这个难题,当时苏令德也在场。灯笼的计划,正是她提出来的。
那时的玄时舒断然拒绝。
“令令,曹为刀毕竟是曹为刀。”玄时舒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你已经把所有的精锐都交给了我。”苏令德有着让他毫无办法的执拗:“而且,曹为刀恐怕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在他眼里,我不过是小小边陲武将之女,爹爹是靠我才被封的良侯,归根结底,苏家无权无势。”
“错了,你可是我的王妃,谁说你无权无势。”玄时舒纠正她。
苏令德盈盈笑道:“所以呀,曹为刀败就败在,他太小看了你。”
“不然,他这一环接着一环,最后把曹岭也算了进去。如此心狠手辣的人,我们怎么斗得过。”苏令德想到暗香园的血腥味,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曹为刀借布置暗香园防卫之名设下埋伏,而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在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他的人盯到了曹岭的信号,他自己率亲兵闯入暗香园。只能曹岭的人暗号一起,就冲入园中,将园中所有人诛杀殆尽。
曹岭,也在必死之列。
“还好你把宁儿放到了方家。”苏令德心有余悸地慨叹道:“幸好曹为刀这些人,只以为人人都像他们一样,什么都只考虑利益,而不顾及真心。”
“聪明反被聪明误。”玄时舒冷笑了一声:“他利用贾田代替初代天师,又利用章地代替贾田,这样也好。如此一来,他就算身死,我还能借着天师的名义,留在临仙山府休养生息。”
“但曹为刀一死,奏章递到皇上案前……”苏令德咬了咬嘴唇。
连她都知道,曹为刀只是皇帝的一把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此而已。”玄时舒从花瓶中拿出另一份用火漆封口的密信,信上,正盖着赵太后的私印。
第63章 荧惑 “这封奏章,来得太凑巧,也…………
曹为刀伏诛的消息传至应天城时, 应天城的三公九卿们,正为涠洲郡的雪灾忙得焦头烂额。
“丞相,春风回暖, 倭寇蠢蠢欲动。良侯只能去边防驻守, 无力看顾救灾的事。”左长史忧心忡忡地对程丞相道:“靠陶大将军,能行吗?”
“此事皇上何曾肯让我们插手?”程丞相沉沉地叹了口气, 眉头皱得如峰峦:“涉及到涠洲郡的事, 皇上总是慎之又慎。”
“要是摄政王……”左长史下意识地接了一句,话才说到一半,他就在程丞相的眼刀下骇然住了口,悻悻然地退到一边去。可他的心里仍忍不住想,要是摄政王还在,涠洲郡断无今日的乱象。
程丞相也知道左长史心中所想,但这是万万不能说的,他神色严肃地道:“如今已经入春, 涠洲郡仍旧大雪封路。皇上已着手问太常, 星象是否有异。御史大夫也备好了一箩筐的奏章,你警醒着点,龙颜不悦,来日大朝必有一场硬仗。”
左长史心知肚明, 只郑重地点头,一时不敢说话。
右长史踏进丞相府时, 正闯入这令人心中沉甸甸的缄默之中,他不由得惊问道:“丞相难道已经收到支叶郡的急奏了吗?”
程丞相大惊:“支叶郡有急奏!?”
右长史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 将粘着羽毛的信送到了程丞相手中。程丞相丝毫不敢耽误,立刻拆了信。
他一目十行,面色黑沉如墨:“这封奏章, 来得太凑巧,也……太不凑巧了。”
左右长史都有些困惑,齐齐站在程丞相身边,面面相觑。
但程丞相放下奏章,只是自顾自地,苦笑了几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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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朝会之时,御史大夫率先死谏皇帝,话里话外,都是要让皇帝上罪己诏。
皇帝岿然不动,直到御史大夫一头朝梁柱上撞去,被程丞相等人拼了老命拉了回来,皇帝才阴郁地道:“太常,你日观星象,且与众位爱卿分说,此次涠洲郡的雪灾,究竟是何人之过。”
太常也是个耄耋老人了,他颤颤巍巍地捧着玉笏板:“灾星起南越,荧惑入南斗。斗星不明,大小失次,五谷不收,风雨不节天下病。”
程丞相心中一咯噔。“灾星起南越”,这话能做文章的地方可太多了。比如涠洲王玄时舒,如今就在南越支叶郡。
但下一瞬,李卫尉就站了出来,言辞锋利地指出了支叶郡曹为刀之祸,并且斩钉截铁地道:“荧惑入南斗,恐怕正是此人利欲熏心,罔顾皇恩,大小失次。请陛下勿念旧情,重重罚之!”
太尉已老,众人都知道李卫尉是皇帝的心腹,继任太尉的最佳人选。李卫尉这一表态,站在他这一边的人,纷纷出列:“请陛下重重罚之,以肃朝纲!”
程丞相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只是在心里轻轻地哂笑。
涠洲郡的祸端,恐怕就要如此轻易地推给支叶郡一个已死的郡尉了。可惜了曹皇后,在此事里,恐怕也将成为弃子。
皇帝环视群臣,目光落在程丞相头上:“丞相以为如何?”
程丞相出列,毫不犹豫地跪地道:“臣,谨遵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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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对方郡守处理曹郡尉一事赞许有加,对涠洲王无辜受牵连表示痛心疾首,连发三封急信痛斥曹家父子,并派监御史和新的李郡尉亲往支叶郡,捉拿曹家余孽。
但是皇帝并未提及如何处置曹皇后,倒是赵太后口谕,曹皇后忠善仁孝,她要让曹皇后留在德懿宫中,替她抄写经书。
消息传至支叶城时,李郡尉和监御史还没能到支叶郡上任。玄时舒不过略看了看急报,便将它投入了火盆之中。
苏令德正带着玄靖宁装扮一新,两人笑意盈盈地踏进房中来找他。苏令德朝他招手:“快走,快走,不要耽误我们去看阿雅尔。”苏令德揶揄地看了眼玄靖宁:“是吧宁儿?”
玄靖宁脸上飞起薄红,嗫嚅着应了一声:“嗯。”
玄时舒莞尔,他微微颔首,苏令德便高高兴兴地推着他的轮椅往外走:“春天到了,阿雅尔的病也好了,今年一定会是一个好年,对吧?”
玄时舒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手上残留的墨香,笑了笑,只轻声道:“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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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令德和玄时舒带着玄靖宁回到留园。此时,樠溪族人已经在留园等着他们了。
樠溪族长身边站着阿雅尔,身后则站着仡濮诺等十名瞧上去身强体壮的青年。樠溪族人一见到玄时舒和苏令德就要跪下行礼,只是他们才弯下膝盖,玄靖宁就高兴地唤道:“阿雅尔姐姐!”
孩子尚小,虽知尊卑,却也还没有那么在乎尊卑。
阿雅尔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玄靖宁露出了一个腼腆而欣喜的笑容。
“阿雅尔,不可对小王子失礼。”樠溪族族长忧心忡忡地拉了阿雅尔一把,想把她拉着再次跟众人一起跪下来。
玄时舒抬手:“不必多礼,本王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诸位面前,也有赖诸位的鼎力相助。”
苏令德也轻轻地推了玄靖宁一下,笑道:“去吧,你父王许你跟阿雅尔姐姐去玩啦。”
玄靖宁在得到苏令德首肯之后,便高高兴兴地走到阿雅尔面前:“阿雅尔姐姐,后院有秋千,我给你推呀。”
阿雅尔满目向往,但族长却面露迟疑。玄时舒见状,温和一笑:“王妃,你带两个孩子去玩吧。”
玄时舒既开了口,族长才后撤一步,恭恭敬敬地道:“多谢王爷、王妃厚爱。”
苏令德也知道玄时舒大概是有事要跟樠溪族族长相商,便借着这个由头,带着两个孩子到后院去玩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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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到了,银杏树长出了绿芽来,瞧上去一派生机勃勃。
玄靖宁果然说到做到,一到秋千旁,就请阿雅尔先坐秋千,他自己则伸了个小胖手,努力地想替她推秋千。只是奈何他人尚小,力气属实不大,春莺只好暗中悄悄地帮了他一把。
苏令德在一旁看得乐呵,白芷却有些隐忧:“王妃,我们若是常驻支叶郡,按王爷的意思,小王子和阿雅尔也会时常如今日这般来往吗?”
她们离玄靖宁和阿雅尔还有一段距离,白芷的声音也压得很低,玄靖宁和阿雅尔玩在兴头上,压根听不见。
苏令德一听就知道白芷的担忧,她笑着摇了摇头:“白芷呀,你还是操心的命。王爷的护卫你有看上的么?若是看腻了,我看樠溪族那些小伙子个顶个的好,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白芷的脸一下变得通红:“王妃!”
苏令德哈哈一笑:“我知道你担心宁儿和阿雅尔,但是他们还小呢。”苏令德落在玄靖宁和阿雅尔身上的目光很温柔:“这样小的孩子,想不到那么许多。至于以后会如何,且交给时间吧。”
“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白芷还是有些焦虑:“王妃,阿雅尔确实是聪慧懂事,但她口不善言,又是山民出身。就怕宫里知道了,妄议您的良苦用心呀。”
白芷自然疼爱玄靖宁,对阿雅尔也很喜欢,但在她眼里,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谁,都不如苏令德重要。
苏令德正是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所以此时才不过一笑:“旁人的妄议,哪有宁儿自己高兴来得如意。这样的事,我们不是才刚刚经历过么?”
白芷一愣,立刻就想到了苏令德自己身上。
对玄时舒而言,苏令德又何尝不是“阿雅尔”?
白芷低下头,有些难过地道:“是婢子想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