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冲喜小娘子 第10节
“开心就好。”玄时舒抬头看她,恰好撞进她盈盈的眼里。她的眼中盛满了笑意,像芍药在晨光熹微时接下清露,微风轻拂,漾起轻波,明媚又清澈。
玄时舒沉进这笑容里,心神一荡,下意识地拿手中的棋子磕了一下棋盘。
清脆的声音将二人都从恍惚中唤醒,二人齐齐错开视线。苏令德轻咳一声,掩饰自己脸上的绯红:“你又在棋盘上作画……咦?”
苏令德瞪大了眼睛,伸手顺着棋盘上的棋子走了一圈:“你复原了最开始的棋局?”
玄时舒袖手一扫,将棋局打散:“让你复原不也很简单?”
苏令德苦恼地摇了摇头:“复原那个笑眯眯的人像还行,要复原你的棋局就太难了。我实在不擅长下棋。”
“我也就是个臭棋篓子。”玄时舒低眉垂眸,不紧不慢地将黑白两子分门归类:“曹峻才是个文武双全的翩翩公子。”
他如浪荡公子爷,虚摇手中扇,漫不经心地道:“我们是两类人。”
*
苏令德一下马车,就见到了曹峻。
宴席以扇形排开,赵英纵等人身边都绕了好几个劝酒的美娇娘,偏曹峻一人独坐其中。莺莺燕燕的红袖拂过他的肩和手,他却不动如山。
忽有一美人脚一崴,眼看就要跌入他的怀中。曹峻抄起桌上酒壶,隔着酒壶把人顶了回去,道一声温和的“得罪”,他自斟一杯酒。
君子端方,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她分明不认识他,却好像在哪见过——他像是乐浪县里,那个被她用吹叶小调换来一筐鱼的少年渔翁。
苏令德看向玄时舒,想跟他问几句曹峻的情况,却发现玄时舒身边的好些贵公子都看着他交头接耳,她侧耳去听,无非是些追忆往昔的同情与自诩。
而玄时舒正不错眼地盯着戏台上舞双剑的莺莺和燕燕,兴至浓时,还拊掌贺彩:“好!”
苏令德偏着头,跟着玄时舒的视线往台上看。双剑之舞,“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剑光如芒,灼灼耀耀,几乎令苏令德目不能视。
玄时舒看得失了神,一旁的美娇娘给他斟酒,他顺手就想去接,苏令德一把把他按住了,橫了他一眼:“不许喝酒。”
“好曲好舞,怎么能没有好酒来配?就一杯?”玄时舒朝她伸出一根手指头,露出了罕见的无辜神色。
“一滴都不行。”苏令德凶得张牙舞爪,还瞥了眼围过来,想贴着玄时舒的美娇娘们:“你们也不许劝。”
“白芨,你拿我们自己带的水囊给王爷。”苏令德命令道。
赵英纵同情地看着玄时舒,拍了拍他的肩膀,友好地建议苏令德:“苏公子要不去那边水榭里赏赏湖景?”
他也没想着戳穿苏令德的身份,也怕苏令德在这儿不自在。
苏令德本有几分迟疑,可瞥眼瞧见美娇娘们紧贴着玄时舒,又见曹峻也起身往水榭去了,她二话没说就应了下来:“好啊。白芨,你看着王爷。”
玄时舒本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剑舞,闻言眉眼微低。
可等他佯装不经意地转过头去,只看到苏令德翩然远去,跟曹峻并排而行。
第13章 调戏 “你是我的冤家也,不得不管你。……
苏令德虽然跟曹峻并行,两人却并未搭话。苏令德先坐进水榭,曹峻见状,便朝她笑着一拱手,将水榭让给她,然后坐到了湖边的钓鱼台上。
苏令德仔仔细细地打量曹峻的眉眼,蹙眉问白芷:“我们以前见过曹公子吗?”
白芷有些惊讶,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婢子没见过。白芨常跟您在外行走,或许白芨见过呢?”
“白芨要是见过,她方才就会说了。”苏令德摇了摇头,看着曹峻的身影,更觉困惑:“他这样坐着钓鱼,我更觉得眼熟了。”
“可还缺什么呢……”苏令德苦恼地想了想,忽地恍然大悟:“叶子!”
她立刻探身出围栏,勾住一根树枝,扯了一片桔叶。
薄叶轻振,一曲乐浪小调悠扬婉转地在水边响起。
“两河岸,桃花深处渔翁钓,春水一篙……”白芷怀念这首小调,忍不住跟着哼了起来。
“啧,这是在唱给谁听呢?”玄时舒的声音忽地在她们身后响起,白芷唬了一跳,最后那个“蒿”字生生转了个弯:“王爷。”
苏令德斜了他一眼,将这一曲《春景》小调吹完,才道:“这儿只有曹公子能听见呀。”
玄时舒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理直气壮,一时竟不知脸上该做何表情。过了半晌,他冷着脸道:“他连头都没回,显见不知道你在吹给他听。”
“是啊,这就奇怪了。”苏令德跟着困惑不已:“我们儿时见过才对,他怎么会不记得这曲小调呢。”
玄时舒“呵”了一声,冷声道:“你想多了,曹峻一直跟着曹郡尉驻守在支叶郡的支叶城,他怎么可能去过乐浪镇?”他看着苏令德手中的叶片,目光如刀:“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啊?哪朵落花有意了?”苏令德环视一周,朝他摊开手,无辜地道:“你捡来让我瞧瞧?”
玄时舒一噎。
苏令德一收手,凑过去莞尔道:“是不是王爷身边娇花有意,可王爷这流水无情呀?”
涠洲王是带着川柏和白芨过来的,围绕着他的那些美娇娘们正望洋兴叹。
“苏令德。”涠洲王着实有些被她气到了,可他究竟在气些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
苏令德哈哈一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既然王爷赏脸,那我给你吹另一曲。”
“不听。”玄时舒斩钉截铁。
苏令德压根没理他,只对白芷颔首:“你替我唱吧。”
她说罢,将叶片放如唇中,薄唇微翻,一首轻快的小调如水而流。
“难丢你……”白芷开了个头,就满脸通红,一句话也唱不下去了。
玄时舒狐疑地看了眼白芷,等苏令德吹完,他才问道:“白芷,你怎么不唱了?”
白芷不仅不唱了,她还拉着白芨,一步三摇头地推到了水榭外去。川柏不明所以,站在原地没动。
白芨同情地看了川柏一眼。
苏令德一乐,自个儿给玄时舒清唱了一边:“难丢你,难舍你,又难管你。不管你,怕你有了别的;待管你,受尽了别人的闲气。我管你,又添烦恼;我不管你,又舍不得你。”
川柏听到第二句就已经满脸通红,可他只能装鹌鹑一样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苏令德欲擒故纵是一把好手,她向前几步,头微低,几乎是贴在玄时舒的耳侧:“你是我的冤家也,不得不管你。”
玄时舒脸若火烧,咬牙切齿地低叱:“苏令德!”
苏令德几步小跳后退,无辜地看着他:“怎么了?这是我嫂嫂唱的,我听着了,她说是唱给我这个小冤家的。”
玄时舒差一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一把抓过苏令德的小臂,磨牙道:“你才是我的冤家。给我过来,回去用膳。”
苏令德哈哈大笑,伸手让他抓着,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轮椅,笑意妍妍地温柔问道:“你方才没有喝酒吧?”
玄时舒闭上眼睛,平复心中的跌宕起伏:“没有。”
“那你开心吗?”苏令德推着他往宴席上走,又问。
玄时舒冷漠地瞥她一眼,显见是非常“生气”。
苏令德又乐坏了,朗声对白芨道:“白芨,去向曹公子讨一条鱼来。他白听了我一首小调,怎么也得还条鱼来,给我们王爷消消气吧。”
白芨果然毫不迟疑地去向曹峻讨鱼去了。
玄时舒扭头看着白芨这个有其主必有其仆的“奇葩”,一时都不知道该同情自己,还是该同情曹峻:“苏令德,岳父罚你抄书还是罚少了。”
“这话说的。”苏令德才不认:“你应该谢我才是。川柏,你说是不是?”
川柏憋了半晌,谨慎地发问:“王爷,小的说实话会领罚吗?”
苏令德捧腹大笑,直笑得把赵英纵都勾了过来。赵英纵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一瞥玄时舒的脸色,当即一喜:“哎哟,你们玩什么好玩的了?阿舒这么高兴呀。”
“你看。”苏令德老神在在。
玄时舒也不知道赵英纵哪只眼睛看出来他高兴了,他冷冷地扫了赵英纵一眼:“表哥许是需要清水净目了。”
赵英纵仔细瞧了瞧:“没瞧错啊。阿舒,你现下才有点人气。”
玄时舒一震,醍醐灌顶。
他深深地看了苏令德一眼。苏令德回以一个轻快又调皮的笑容,然后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曹峻提着的鱼上,啧啧惊叹:“哎呀,好肥一条鱼。”
曹峻脚步微顿,看向她,微微一笑。
*
宴席是分餐而食,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张食案,各自点菜。
时人讲究一个“雅”字,各张食案上还要点一个小博山炉。苏令德让使女把博山炉留下,把里头的香撤了:“我用膳闻不了香,就不点了。”
她又眼巴巴地看着玄时舒。玄时舒离她最近,无奈地摇头,依样画葫芦,也没让使女把香燃起来。
苏令德笑着抿了抿嘴,亲昵地探头看了眼玄时舒的食单,真诚地建议道:“你不要吃野猪肉炙呀,对你身子不好。跟我一样,换成河鱼炙嘛。”
玄时舒瞥她一眼,见她跃跃欲试,抬手就让使女把刚上的野猪肉炙端下去:“可。”
赵英纵有些许无语,酒也不让喝,美人也不让陪,玄时舒这到底是带个玩伴,还是带个祖宗?
然而,他也只敢在心里腹诽,转头就怂恿曹峻道:“曹峻,你人在支叶城,可应天城也是处处都听得你的传闻哪。”
“说你年少领兵,在匪寨里杀了个七进七出。还七步成诗,文武双全。尤其是一手‘盏剑’,令人拍案叫绝。”赵英纵走到曹峻身边给他敬酒:“借着皇后娘娘大寿,我们可算见着你了。喝两杯,来一手盏剑?”
“不过是剑身托着杯盏罢了。”曹峻谦逊举杯:“当不得赵公子盛赞。”他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玄时舒懒得听他们客套,随手将自己桌上不用的空杯扔了过去:“曹峻,舞剑?”
曹峻敏捷地接过玄时舒扔来的杯子,浅笑:“阿舒还有舞剑之心,我自当奉陪到底。”
赵英纵惊讶地道:“你们这么熟?”
曹峻携酒壶、酒杯跃至台上,然后将杯盏满上酒,将酒壶掷给玄时舒。玄时舒接住酒壶,抬手,与曹峻遥遥相敬。
曹峻一笑,倏地拔剑出鞘,满酒的杯盏稳稳地落在他的剑身上。
少年白衣,剑芒如月。
苏令德看不明白这些繁复的剑招,却能看懂那杯始终没有洒出分毫的酒,也看得明白玄时舒眼中的怀念。
他刚刚看红衣剑舞,看的果然是剑。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明明有活下来的机会,却偏不想活呢?
这点怅惘一生,苏令德顿时失去了看剑舞的心思。她默不作声地给玄时舒碗里夹了一块河鱼炙,自己也吃了一块。
这鱼细腻弹牙,一点儿都没有土腥气,处理得极好。苏令德顿时眉开眼笑,又紧接着吃了好几块。
玄时舒在观剑之际,还担心她无聊,分出心思看她一眼。可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他不由得一笑,全情投入曹峻的剑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