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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不顺利也要顺利

  十二点的钟声还没响。
  赶在这年的最后一天,裴简偷偷带着季舒到了燕京市立医院。
  这是公家医院,一切都要走程序,自然不比在季平舟的医院,处处照拂,从医生到一粒药丸用的都是最好的。
  来之前裴简跟方陆北打了招呼。
  他的意思是禾筝现在不想见季家任何人。
  季舒一把鼻涕一把泪,在电话里都险些用眼泪将他淹了,他这才同意。
  带着他们到了病房门口。
  方陆北掩不住脸上的担忧和惧怕,对一个小女孩儿,他不能把话说的太重。
  斟酌来去,柔柔和和的,“小舒,别在她跟前提你哥的名字,她情绪不好。”
  刚哭过一场。
  季舒眼眶还是红着的,凝着他,神色郑重,“好。”
  门隔开了一条缝。
  廊内的光透进去,室内立刻像撕裂了一道口子的黑色麻袋,光影使禾筝很不舒服,她垂着眼睑,睫尖颤了下,身上的痛又开始发作。
  明天是元旦,方陆北说好带她去吃好吃的。
  今晚便不会有人来打扰。
  可他们还是食言了。
  方陆北心脏骤然紧缩,望着床头半坐着,因为身上的伤口而无法蜷缩将自己抱紧的小小人影,心疼极了,垂下眸光,给季舒使了个眼色,她抿唇,点点头。
  房门被关上。
  季舒带着自己的东西走过去。
  到底是个身高只有一米六出头的女孩,衣服上还沾染着寒气和独有的香气,那感觉,和方陆北是大相径庭的。
  只是嗅觉。
  禾筝便知道了坐在椅子上的人不是方陆北,她没有抬头,反而迟钝僵硬地用已经受伤的手指摸了摸头发,丝丝缕缕的痛游离到了皮肤上。
  “有什么事吗?”
  疏离又生涩的话,她的嗓子在坠江时灌了水,那水里有碎冰和礁石碎块,喉咙也有损伤,声音早已没了之前的温婉纯净。
  一听她的声儿。
  季舒便忍不住了,眼泪泡着瞳孔,一眨眼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她没办法接受禾筝现在这个样子。
  听方陆北说她脸颊被玻璃碎片给划开了,手被方向盘挤压着,再也使不了重力,其他地方的伤,更是难以启齿。
  若不是季平舟追车。
  她起码还能是健康的。
  若是他们早点离婚。
  她也早就自由了。
  归根结底。
  他们都是推手。
  季舒无声地掉着眼泪,泛红的手指一点点试探着去触碰禾筝的手,刚碰到,她便疼的躲开,那是昨天削苹果落下的新伤。
  季舒吓的轻抽泣,忍不住连连道歉:“对不起……”
  随着她的哭声,禾筝终于动了下脖子,掩在黑发之下的脸也露了出来,脸上还有些崩坏的伤口,一侧包着纱布,一双眼睛倒是清明,清明地看着她,一点表情都没有。
  神态也冷淡。
  她们以前经常吵闹,一直是禾筝让着她,只因为她是季平舟的妹妹。
  可事态变了。
  也因为她是季平舟的妹妹,她才最不想见她。
  在她驱逐的话出口前,季舒将自己带来的东西从包里一样一样拿出来,带着回忆的气息,有些腐败。
  “这些是我之前在你那里要来的,其实我都不是很喜欢,就是想跟你闹着玩,我都没用过,也没弄坏。”
  灯光晃眼,季舒还在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的掉。
  她把手上的东西一个个放到床头柜上,热泪掉在一本书上,连忙用袖子擦干净了,“有阵子你老看这本书,不跟我玩,我生气了就抢走了,后来才知道这个版的已经没有了,一直存着,没有弄坏,现在都给你。”
  那些东西现在看来都像是没用的玩具。
  季舒一个个解释,一个个物归原主,像是在焚寂已经去世的朋友。
  禾筝抽抽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扔了吧。”
  她的笑容带着绝望深处的温柔。
  季舒哭的更厉害了,抱着那本书,快断了气似的,“对不起……我以前不该那么对你,老是惹你生气,早知道你们会这样,我应该好好对你的……”
  她的悲伤无处渲染,全部在今夜挥发到了禾筝身边。
  禾筝却一点眼泪都没有,甚至连悲伤之情都没有,分明身上那么痛,却怎么都喊不出来。
  病房的隔音效果很好。
  里面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一概不知。
  走到窗口,方陆北递给裴简一根烟,先给自己点着,又伸手给他点了。
  吸了口烟,身体里才舒缓了许多。
  他扶着窗台,看着外面渐渐湮灭的夜景,“舟舟呢?今天他妹过来,他同意?”
  裴简不敢说实话。
  他也不知道季平舟去了哪里,没回答,直截了当地岔开了话题,“这——现在要怎么办?”
  方陆北看他一眼,“送她叔叔那里去,脸破了,找个整形医院做个手术,再养养伤,以后就不回来了,只等伤好一些了,舟舟把字签了,就送走。”
  “如果没有这么顺利呢?”
  “不顺利也要顺利。”
  不顺利的那个坎只会是在季平舟身上发生。
  裴简心底愈发沉下去,他很少抽烟,毕竟跟在季平舟身边,一举一动都要以他为出发点,这些天他们都压抑太久。
  一根抽完,肺腔终于舒坦了些。
  他在窗台上将烟头碾灭,凝神望着远处,“那天出车祸,我早就应该劝下舟哥的,不然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这能怪你吗?”方陆北看得开,除了刚知道禾筝抢救时疯了一下,他这些天一直很冷静,“他固执起来,你哪能劝得动?”
  说来倒是奇怪。
  这些天忙昏了头,方陆北这才想到,“你们倒是该庆幸,禾筝那个朋友没受什么伤,不然她一定会跟舟舟拼命的。”
  “方小姐身体真的好不了了?”
  “脸和手毁了。”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话有多轻,禾筝当时就有多痛。
  十二月的江水,黑又稠。
  人掉进去,再出来,恐怕也不是当初那个人了。
  他们还在说话,身后的房门小声打开,只看见季舒泪流满面地走过来,眼下仿佛是两条冰川河流,她慢步走着,哭的几乎要断气,眼睛通红地对着两个男人,不知是什么忽然击垮了她。
  她一闭眼,泪水汹涌。
  却是扑进了方陆北怀里,抱着他的腰,痛哭流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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