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朕劝你适可而止 第9节
湛寂没再搭理他,直径转身,淡淡一句,“走了。”
萧静好回神,立马跟上去,真害怕湛明师伯的没完没了。
果然,老和尚直接跑到大门口,两手摊开把人拦住,“这事就这么过了?”
湛寂抬眸,眼中仍无一物,“你想如何?”
湛明一把去揪着住他衣襟,激动道,“犯戒不罚,弟子若是纷纷效仿,这佛门净地莫不是要成屠宰场了?别给我摆一副自视清高的模样,别人怕你,我湛明可不会怕你。”
湛寂先是看了眼被揉皱的衣襟,再抬眸时,眼波已荡起阵阵波澜,无声的警告,无不像锋锐的刀锋。
“你……你这是什么表情,要杀人吗,我怕你不成。”,湛明被他的模样唬到,却又不甘示弱。
“你说呢?”,湛寂挑眉,口吻冰凉。
那禁卫军统领张敬都不是湛寂对手,湛明又怎能敌他一二。若真打起来,输赢是小,师父要是因为这事又被罚,她萧静好就真的罪无可恕了。
于是她忙走到湛寂身旁,轻轻拉了拉他衣角,摇头道:“师父,算了,弟子接受处罚便是。”
她向来倔强、固执和认死理,这点在两人初次见面她不卑不亢与他论“缘分”时,湛寂就心里有数了。他还没到时她尚且坚守原则,这厢却愿意妥协……
湛寂搓着手里的檀香木佛珠,眼尾扫过那抹被她紧紧拽在手里的衣角,逐渐收起了眼角锋锐。
“静好师弟怎么会吃那些东西,那时他画大饼,大家都以为他蠢,可两年下来,就数他最聪明,前些日子我们院举办法会,小辈中他最出类拔萃,也是他最遵纪守规。
湛明师伯这心思,明眼人一看就懂,分明就是故意找湛寂师叔的茬嘛。”这时有人小声议论道。
缩在墙角的沙弥也跟着嘀咕,“师伯还真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果然,真正的勇士,是不会惧怕任何像湛寂师叔这种狂风暴雨的。”
才这样说着,就听“砰”一声,湛明忽然像中风了似的,轰然往后倒去,在雪地上砸出个人形坑。
紧接着响起他震耳欲聋的咆哮,“湛寂,你会遭报应的……你回来说清楚,你纵容徒弟犯戒,你们两个一唱一和,我要向师父告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雍州都做了些什么,六根不净,贪慕权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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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阴云密闭,看样子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萧静好自是不信湛寂会贪慕权利,褚家在朝中的势力,恐怕无几人能及。他要真在乎名利,当年就不会出家,所以湛明完全就是胡说八道。
她默默跟在湛寂身后,两人脚步声在冰雪上发出咯吱脆响,他不说话,她也有些忐忑,一是不适应,二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平心而论,她对这个师父心存感激,两年来心怀愧疚,但同时也是陌生的,不知该以什么方式与他相处。
他是长辈,又不能像对淳渊他们那样,可他又这么年轻,又不能像对湛空师伯他们那样,还怪费脑筋的。
“跟我来。”直至两人走进紫柏斋,倒是湛寂先开口打破的平静。
她随他进入禅房,里面干净得一尘不染。为减轻心中罪业,两年来萧静好每天都在打扫。
“师父。”她喊了一声后,便没了下文。
湛寂轻轻“嗯”了一声,出去片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火盆。
这让寒冷彻骨的房间一下子变得暖和起来,她想起淳修跟自己说过,师父怕冷也怕热。
可谁知,他竟把火盆随意放在她脚边,自己却踱步去几案旁翻起了经书。
这让萧静好对他的防范又少了几分,边搓手边哈气道,“谢谢师父!一路长途跋涉,定是累了吧,可需用饭,弟子去准备。”
湛寂四下打量着自己的禅房,并没答话。
她也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才问了句废话。湛寂的自律,素来是清音寺第一人,“时过午而不食”,他向来如此。
“不用。”,许久后他才轻声回着,踱步去了几案旁。
萧静好再想找点什么话题,“呼”一下心飘到了脖子处,如被寒冰冻住,半分动惮不得。
因为那桌上……有她给小不点缝的小帽子和小衣裳,还没完工,只是个半成品,针线、碎布、剪刀到处都是……
所谓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
他不在这两年里,她在紫柏斋可谓是混得如鱼得水,除了师父的床铺她没敢睡,基本每个角落都是她的活动轨迹,千想万想也没料到他会回来得如此突然。
湛寂看见那身小衣裳时,身形明显一僵。
“你用的什么布?”,他将那身小衣服捏在手里,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她悄摸摸偷看了眼蒲团上的人,指了指左边抽屉,“无意中见从抽屉里看见块旧布,已经上灰了,便……物尽其用。”
“……”
好一个物尽其用,湛寂平静的脸上皱起一丝心疼。那是他走访天竺时,如来佛祖第十世亲传弟子赠给他的丝布。天下只此一匹,搁置多年,他都不舍得洗——现在,竟被剪得乱七八糟。
这是闯祸了?萧静好心底一凉,头垂得更低。
湛寂抬眸看她,当年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猛劲荡然无存,他凝眸默了片刻,说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第9章 、温暖
这可比吃人还恐怖好么?自从误会他给自己穿小鞋后,萧静好总有种亵渎佛神的错觉,每每对上那双眼睛,总是惊一头。
见湛寂抬手还想“参观”那些杰作,萧静好大惊,也顾不得什么师徒辈分,忙奔过去,将那些东西一一放进自己兜里,连剪子也不放过。
“剪子拿出来。”
他忽然开口,语气像极了母亲斥责不准去危险地带玩一样,吓她一跳。
怀里揣把刀,确实很危险,一不小心捅到自己,得不偿失,于是她重新把剪子放回桌上。
“针也拿出来。”湛寂沉沉又说。
哦对,针放在身上也不安全,还是师父心思缜密,于是她又把针线也从怀里掏出来。
相对无言,萧静好解释道:“师父见笑,那个……天冷,给小不点做些防寒的衣服。”
清音寺里都是男子,平时缝缝补补的都是自己上手,有的甚至还会刺绣,那功底,堪比宫里的绣娘。所以她做这些事,并没让人觉得奇怪,也没人会因此而怀疑她是男是女。
小不点?湛寂瞥见正从她包里漏出颗头的小家伙……颇觉意外,目光在那副画面上停顿良久。
她以为湛寂会像淳渊一样打趣她,说鱼儿泡在水里,更冷,怎么不去给鱼做衣裳?小孩心思,幼稚。
然他什么都没说,什么也不问,只是静静地坐着。
空坐良久,萧静好越发不知道该如何交流,便把小不点从兜里抱出来,捧到湛寂眼前道:“既然师父回来了,这小松鼠,还是物归原主吧。”
一开始湛寂也没说送她,她觉得再不舍也没有强占的道理。
才这样一说,小家伙就迫不及待蹦去了湛寂肩上,还竖起那撮比它身高还长的尾巴,骄傲地看着她。
好啊,养不熟的白眼狼,主人一回来就开始始乱终弃。这两年到底谁在照顾你?大白眼狼。
萧静好在心里嘀咕,冲松鼠做了个鬼脸,不巧……这面目狰狞的鬼脸正好落在她师父眼里!
“………”
不过湛寂佛子就是高深莫测,似乎什么事都左右不了他,总是这么沉着冷静。
他停顿片刻后,面不不改色道:“你照料它比较多,不用还我。”
萧静好有些难以置信,“师父的意思,是……送我了?”
他点头!
两年来,小不点跟她朝夕相处,她确实舍不得还回去。
怕他返悔,她迫不及待走上前,“谢谢师父,那……我抱走了?”
湛寂闭目似在眼神,自喉咙里挤出个“嗯。”
得到允许,她靠他更近,他身上的檀香味沁人心脾,闭上眼时整个人像晶莹剔透的玉,美而易碎。萧静好有过片刻的恍惚,迟疑片刻才伸手去他肩上抱松鼠,没想到小家伙却紧抓着湛寂衣裳不放。
这严重伤害了两年来对它无微不至、嘘寒问暖的萧静好,她对它有多好全寺的人都知道,怕它冷还给它做衣裳,她自己都没一件像样的好吧。
小不点不放,她也负气不放。双方如此坚持好一会,忽听一声“刺啦”响……湛寂的素衣就那样被松鼠爪子撕了个窟窿,那头一松,萧静好当即一屁股坐到地上!
湛寂也在此时睁开眼,玲珑剔透美玉秒变寒冷彻骨冰山。
她拽着靠武力征服来的松鼠仰头看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与面无表情的师父对视……她脸刷一下变得血红,因为窘迫所以脸红,因为丢脸所以脸红。
“师,师父,对不起,你把衣裳给我,弟子,弟子会些针线,一定给你缝好。”,良久后她如梦初醒,语无伦次道。
湛寂侧头看了眼左肩上的窟窿,半天才说了个“嗯”。
“谢谢师父,一定给缝好。”她嬉笑着道谢。
小不点之前粘她粘得跟鼻涕虫似的,前不久却开始疏远她,淳渊说“人家是公的,不喜欢你那些花衣裳。”那时她还不信,现在看来,八成是因为这事。
想到这里,她把它头上戴着的帽子扯掉,那家伙果然如负释重,顿时摇起尾巴,在她手上蹭了两下,自行钻进了兜里。
“还真是这个原因,公的不喜欢穿衣裳吗?”
本是自言自语,但话却钻进了湛寂耳朵里,萧静好木讷了好一阵,才意识到这话涉及面颇广,太过于混账。
她尴尬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移步到火盆前盘腿坐下,言归正传道:“师父叫弟子来,是有什么事吩咐吗?”
湛寂这才抬头,问道:“那羊腿,你想吃,是么?”
终究是逃不过他这双慧眼,她垂眸,如实道:“想,食色,人之本性也。可是生在佛门,我却贪念至此,别人肯定会笑话我?”
“笑你做什么,谁笑由他笑。你便是你,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在众人面前,并不重要。”他耐心解说道。
她也发现,只有关于“解惑”时,湛寂才会多说点话。
“师父定也知道那是淳渊师兄带来的东西,但你并没戳穿他。师父是认为,犯不犯戒,并不重要是吗?”她深感疑惑,又问。
湛寂却遥了头,“石若小,砸进大海,自是无足轻重;石若大,则是惊天动地。小到个体,大到国家,都应该遵守各自的道。如此,你还觉得犯戒不重要吗?”
萧静好恍然大悟,他的意思是,一个人身上肩负的责任和影响力越大,自身约束带来的影响也就越大。
换句话说,淳渊就算犯戒,顶多是被打骂一顿,并无多大负面作用。而如果一国之主,若是约束不了自己,那么后果显而易见,如今的南齐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她自己的皇兄,她太清楚。
再比如,湛寂信徒众多,他们把他当神一样供奉着,他若有半点差池,后果绝对不是打骂一顿就能解决的。
他既要成佛,他便要守这戒律清规,源头清,则万物清,源头浊,则以他为榜样的人也会跟着浊……
就是因为他守住了这点,即便本人再孤清,再高傲,别人也会连他这些特征也一并接纳并十分崇拜。
可这些东西,太过于伟大。萧静觉得自己终归只是一个俗人,她做不到毫不顾忌别人的看法,毕竟……终有一天她会离开这清净之地,混入红尘滚滚。
但是不论生在何方,大道在心,约束自我,都是应该持久坚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