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烈日下长剑熠熠闪光,剑势如龙啸虎吟。剑招时而轻盈如清风拂过,时而凝重如巍巍山峰。剑锋凌厉中刚柔并济,剑花转瞬间竟暗藏千变万化。
  一道雪白身影如飞鸟乘云,步步生莲,飘然欲仙。剑法舞到急处,长剑裹挟内力飞出,径直没入地下,唯余剑柄在外。
  “好剑法!”雄厚的声音乍然响起,来人步伐轻盈,行踏间竟没发出一点声响。
  “不愧是上仪剑法传人,好!”
  一身雪白的少女转过身来,朝来人恭敬俯身道:“师父。”
  少女容色出尘,气质清逸淡雅却给人一种距离感。白衣加身犹如烟波浩渺,肤胜白玉却美若虚幻。端立一边,风吹衣袖好似一株纯洁无瑕的白槐花迎风摆动。
  金相柳拈须微笑,虚扶少女:“康宁,听闻你这几日滴食未进,一直沉迷练剑?”
  崇康宁低头抿唇未发一言,这几日她一闭上眼全是那人的音容相貌,实在不敢相信她竟然是灭天宫的人。可事实全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四年来的朝夕相处,崇康宁自认是真心相待。却不知对方是否在心中嗤笑,嘲笑她被蒙在鼓里,嘲笑她傻傻的将一颗真心毫不保留的双手奉上。
  念及此处,她的心阵阵抽痛,俨然已生心魔。
  金相柳心中了然,出言劝慰道:“你虽遭逢家变,但对江湖险恶世事诡谲却知之甚少。正所谓人心难测,是非对错并不似表面那般简单。这贺颂星端的安分守己,竟是将我碧峒派上上下下都欺瞒彻底。可见此女城府颇深,心思歹毒。你待她宽厚,实属问心无愧,切不可钻牛角尖,再走火入魔。”
  “为师已发出江湖追杀令,广招各路豪侠围堵此女,你且放宽心。”
  崇康宁神色晦暗,心里一紧。
  江湖追杀令,顾名思义,只要找到此人可不留活口。
  贺颂星的武学造诣她最清楚,身为记名弟子是不能和内门弟子一起习武,只得练一些强身健体的简单功夫。若不是那晚她毫无防备,也不会被贺颂星轻易迷晕。而她带着上仪剑和上仪剑法消失,不知受了多少苦。
  崇康宁自嘲一笑,今时今日她居然还在为那人担心。灭天宫的人怎可能只会简单功夫,暗恨自己真是陷得太深,无可救药。
  山涧溪流清可见底,偶有几只小兔子探头探脑,一有动静倏的消失不见。
  颂星在洞穴里修养几日后就离开了,她没有急着下山,反正此刻不用想都知道整个江湖的人都在找她。腹部的伤口好得很快,已经不影响走路。
  随意寻了些野果充饥,颂星衣衫褴褛和乞丐没什么区别。想到上一个小世界虽不是多荣华富贵,至少功成身就了,当下如此狼狈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天下第一名剑上仪剑被她用来探路,一路劈石斩藤披荆斩棘,好用得很。
  复行多日,颂星已深入群山。
  行到一处高峰,高峰上有一块大平地,还有一座茅草屋。颂星谨慎的悄然走近,屋内无人居住,积了厚厚一层灰,蛛网遍布。屋外围了一处院子,有几个木桩和兵器架。想来是有人曾在此隐世,就是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桌上的碗筷还没收拾,应是着急出门,却再没回来过。
  颂星拿了屋角的大扫帚,捂着鼻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番,准备在此修养,待她完全恢复功力有了自保能力再下山。
  屋子看起来能住人后,颂星盘腿打坐,开始运功,一刻都不想耽误。
  原主为了瞒天过海真是连自己都能下狠手,为了让外人以为她资质平庸,不惜用移骨大法改变自身根骨。将天赋极佳的练武体质硬生生变成了普通资质,内力增长十分缓慢。
  颂星强忍巨痛,将根骨一根根一块块挪回原位,体内似有千军万马在疯狂奔腾,气息乱撞间一大口鲜血喷出,冷汗浸湿衣衫。
  还好颂星的精神力还在,修复这具残破的身体并未花费太多时日。根骨恢复后内功与日俱增,配合灭天决更是一日千里。
  颂星在山中修炼不知世事,江湖上却已锣鼓喧天,关于灭天宫和贺颂星的大名已是路人皆知。但凡是混迹江湖中人,无论是否接下碧峒派的江湖追杀令,为了武林至宝,都想找到贺颂星的下落。
  “这魔教妖女莫不是真会什么妖法,天下豪侠倾巢而动,竟一丝踪迹都未寻到。”挽着道髻,身着墨色粗布道袍,年约四十岁的中年道士望着告示栏一张画像说到。
  “秦道长,你们武当派这次派出多少弟子?”身旁一身材粗壮,两个膀子似有千斤重的高壮大汉往秦道长身边一站。旁人自动为他让出位置,生怕不小心惹大汉不快。
  “八名弟子,别说那妖女,连灭天宫的痕迹都没发现。若不是武林至宝真被盗走,本道却是不信灭天宫还有残余势力。”
  “道长当年可是参与过围剿灭天宫?”
  “不错,当年我亲眼所见灭天宫被毁,即便有逃出生天的也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喽啰,灭天宫宫主和护法皆是被我们斩杀。没想到那女子竟隐藏如此之深,我们都被骗了。”
  那一晚火光四起,一场恶斗直到天亮才结束。那时的灭天宫宛如修罗地狱,血流成河。少女灿若星辰的剪水双瞳,却深深印在他的脑海。而正是这双眼睛,骗过了所有人。
  两人边走边说,此时正值午时,街上人潮涌动。带着帽围身姿婀娜的少女与两人擦肩而过,消失在人海。
  秦道长心中一凛,莫名的心悸让他不由得回头。映入眼帘的除了一张张普通的面孔,再无特别之处。
  “道长,发生何事?”大汉随着秦道长的目光看去,并未发现任何可疑。
  “无事。”秦道长心道许是产生错觉,回过头和大汉一同走远。
  回到客栈,颂星摘下帽围,看来江湖上果真风声鹤唳。颂星的画像张贴得到处都是,将她形容成穷凶极恶之人,恐怕连朝廷钦犯都没追得那么紧。
  若非易了容,还真不好入住客栈。
  尽管她面目改动,一身的风姿卓绝还是无法隐藏。秀美的女子独自行走江湖,好比软糯的羊落入凶狠的狼群。至少对某些亡命之徒来说,玲珑娇俏的女子自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不过谁是羊,谁是狼,不到最后一刻,谜底永远无法揭晓。颂星眼中一片清明,嘴角勾起浅笑。
  夜深,颂星吹熄蜡烛,放下帷帐,倒头就睡。
  半夜,偶有一两声犬吠。忽然一阵香气扑面,颂星紧闭双眼,似是没了知觉。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条缝隙。两道黑影相继进入,粗鄙不堪的视线直往床上的佳人而去。两人得逞的相视一笑,其中一身材肥硕头发却没几根的秃子,伸出短胖的手指想要撩开帷帐。
  帷帐撩开的一瞬间,一道气势猛烈的掌风凌空劈来。秃子急忙躲过,脚下虚浮险些没站稳,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
  不容对方还手,颂星翻身而起,一掌打在秃子肩头。这一掌颂星只用了三成功力,却闻“咔嚓”一声,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神情一滞,这也太不经打了。
  秃子的同伴见状,顿时明白过来对方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扔下秃子,运起轻功就想破窗而逃。
  颂星随手一挥,黑影只觉浑身酸软,刹时便瘫倒在地,一丝内力都使不出。心下惶恐,冷汗直流。
  秃子还抱着手臂哀嚎,肥胖的身子蠕动了半晌还是没起得来。
  颂星重新点亮蜡烛,端坐在椅子上打趣的看着两人。
  软在地上的人身形枯瘦,脸色蜡黄,眼下乌青,一看就是体虚之人。
  “你们胆子不小。”颂星觉得好笑,这两人武功一般,轻功更一般。使出的迷香稍微有点内力的人都能抵抗,到底是哪来的自信敢当采花贼。
  “女侠饶命啊,我们该死,有眼不识泰山,求女侠高抬贵手放我二人一条生路。我兄弟二人定金盆洗手,痛改前非!”
  瘦子一席话言辞恳切,若是初入江湖的普通小姑娘或许还真就被他糊弄过去了。
  原本颂星还愁怎么联系灭天宫逃出去的那些人,现下两个傻子送上门来,正合她意。
  颂星直接将手边的茶杯碾成粉末,佯装生气,沉着脸道:“别废话,赶紧说!你们跟着本姑娘有何目的?”
  瘦子见颂星完全不为所动,再见少女年纪不大,内力却远在他两之上,心中大骇,立刻改变策略:“我们就是两见色起意的小人,求女侠明察啊!”
  秃子捂着肩头,痛苦道:“女侠,我们真的知错了!只要女侠能放过我们,即使赴汤蹈火也绝无怨言!”
  颂星故作沉思,两人见她真的在思考,面面相觑后赶紧你一言我一语的证明自己很有用,生怕颂星反悔直接杀了他们。
  “既然如此,本姑娘倒真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两人欣喜道:“女侠请讲!”
  颂星:“三天之内,把这段话散播出去,我要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昏黄的烛光将颂星笼罩,如梦似幻,飘忽若仙。
  “听好了,这段话就是‘暂时花戴雪,几处叶沉波。江湖后摇落,亦恐岁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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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暂时花戴雪,几处叶沉波。江湖后摇落,亦恐岁蹉跎”出自杜甫《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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