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颜 第38节
夜曦静静地整理茶具,慕倾蓝说道“过来。”
语气冷而倦,没有怒气。
夜曦静静地走过去,半低着头,唇边却是淡淡的却生动鲜活的笑意。
慕倾蓝望着她,觉得分外舒适。他忍不住笑起来,托起夜曦的脸,问道,“你笑什么?”
夜曦静静地望着他,目光纯净,欲语还休。
慕倾蓝伸手将她温柔地拥在怀里,夜曦温热的身体,轻轻的呼吸,少女特有的娇柔的质感,让慕倾蓝的心油然生出温柔怜惜。那种被人依赖的感觉,突然让他觉得,或许,这就是传说中,所谓的幸福。
怀里的夜曦顺从地埋首在他的怀里,柔情似水。
慕倾蓝刹那迷醉,拥着夜曦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内心道,“她若是骗我,她就死定了。”
夜曦悄悄地流下泪来。慕倾蓝察觉,低头吻在她的额上,柔声道,“别哭,为什么哭。”
夜曦轻声道,“如若,夜曦今夜死了,请公子记得,她曾经在你怀里,爱慕你。”
慕倾蓝用力包疼了她,薄责道,“不许胡说!若是爱慕我,就不准你先我而死去。要听话,否则不饶你。”
夜曦悄无声息地笑了,“夜曦自己的事情,夜曦知道该怎么做。”
慕倾蓝雄霸地用胳膊勒紧她的身体,疼得夜曦皱眉低哼了一声,脸色发白了,慕倾蓝警告道,“从此以后,没有你自己的事情。”
慕倾蓝说完,松手转身离去,去得突然而冷淡,让夜曦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的背影,心疼痛起来,空虚像夜色一样,浓浓地笼罩过来。
那夜,淡淡的月光。
清幽的竹林里,邱枫染一身白衣,静坐在石岩之上,对着月亮,吹着清幽的曲子。他的面容清俊,薄薄的唇即便笑起来也有几分冷峭,何况今夜,他心乱如麻。
他是一个冷静的人,即便心乱,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情绪,笛声依然流转幽长。
他的不远处,一人静静地站立望着他。那人一袭白衣,身形清癯,一张俊美无尘的青铜面具背着月光,右手则拿着一枝扶疏的桂木,桂香幽隐,香远益清。
面具人怎么看,怎么飘逸俊美,他的面具带着笑,美得有几分生动,令人痴迷。他在静静地听着邱枫染吹笛,耐心的姿态像是在欣赏一场烟花的盛宴,数不尽的绽放辉煌,看不完的烟没沧桑。
邱枫染停下,竹笛在他的手中斜倾着,他的嘴角噙着笑,对着面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面具人为他轻轻地鼓掌,桂枝随之摆动,摇落一身香。他笑而不语,月光为他披上一件华丽的衣裳。
邱枫染望着他,不得不承认,面具人真的是好一种令人倾慕的姿仪。望着他,仿似可以穿越岁月沉重幽暗的尘灰,透过空间苍茫杂乱的碎屑,直接抵达一种华美而寥落的境界,在那个境界他莲花一样,俯瞰众生,微笑。
他微笑的唇旁,没有悲悯,只有戏弄。
没有人可以窥视他真正的面容,那张绝美的青铜面具,散发冷硬而令人迷醉的光辉。
邱枫染莫名其妙的与之很接近。好像,他们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宿缘,与之相见,莫名欢欣。人海知音,这种感觉在与李安然朝夕相处,侃侃而谈的时候,也不曾有过。
人与人之间,生物与生物之间,有时候就是有一种神秘奇妙的感觉,有些人我们渴望亲近,有些人我们本能地疏离。
邱枫染在和那面具人两相对望,距离不远也不近。
邱枫染望着他静静地笑了,远方的星星,在深黑的夜幕上闪烁这光辉。他的笑,好像是对久违的朋友,不期而至。淡而深。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邱枫染的心似乎只有这个飘逸而邪魅的面具人才能洞察,才能理解。只有那样一种寂寞的邪恶与唯美,才能让他心生倾慕。
两个人突然觉得,彼此都不用说话。邱枫染仿佛看到了那夜被撕碎的紫茎云兰的花瓣,那淡淡的幽香,洁白的光泽。碎裂在地上。
那夜他拒绝了面具人的邀请。
那夜,在一剑的较量之后,面具人将跌落的紫茎云兰捡起,静静地撕碎。
他想起,面具人走后,他内心难以言说的惆怅和心痛。
而今夜,面具人白衣胜雪,宛若玉树临风。淡淡的月光,幽隐的芳香,空灵又质实。让他突然觉得这是一场注定无法逃脱的相遇。
邱枫染好想问他,“可以,在竹林小屋的旁边,种上紫茎云兰吗?”
可两个人,只是相视而笑。
邱枫染抬目望见那夜的星空,浩瀚繁星,偶尔淡薄的云。
面具人轻轻地道,“或许,这世上只有你,那么有兴趣看天上不谢的烟花,难道你就不爱,这世上的繁华?”
邱枫染道,“这有什么差别吗?”
面具人道,“天行健,自然我们无法改变,可从我们拥有生命的那一天起,人生短暂,我们一定要让它绚烂。世间繁华,虽然难以把握,但也聊胜于无。”
邱枫染笑得清冷,“如果繁华是你的诱饵,我是那条爱慕繁华的鱼吗?”
面具人仰面叹气,微笑道,“你不是!”
邱枫染也笑。面具人道,“可你也不是那只曳尾于泥涂中的乌龟。生命若是烟花,总要在黑夜的高空中,绽放。”
邱枫染平静的面孔掠过追忆的感伤,他苦笑着似自言自语,“只是,为了烟花?”面具人道,“刹那的烟花也会永恒,让不同的人为之惊艳。”
邱枫染的心突然温柔地疼。为什么,李安然从未用烟花来比拟人生?对李安然来说,生命可以短暂到呼吸之间,连接着花开花落的似水流年,却从来不是,长久寂寞瞬间绽放销毁的烟花。
而偏偏,这个面具人,就像是读过了他的心,爱慕烟花。他第一次到自己身边,在花溪苑里点了把火,负手望着半天的火光,像是欣赏美丽的烟花。
这便是奇怪的机缘,莫名的吸引。人们爱慕李安然,是因为欣赏他生活的态度,而偏偏自己,无法苟同。
道不同不为谋。或许真的如面具人所说的,自己欣赏李安然,但不是为自己寻找一个朋友,而是在寻找一个对手。
面具人早就了悟了他的心。本质相同的人,即便相隔很远,混迹人海,也能一下子感受到自己的同类。
邱枫染知道,他这次无法拒绝。他仿佛听到内心最隐秘的声音,他的骨子里就有一种接近邪恶的冲动。
所以,他看着面具人,会心地笑。他笑着说,“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面具人仰天笑了一声,说道,“我给你的条件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从此以后,万物就是你的刍狗。”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难道,仅仅在一念之间,原本为刍狗的身躯会一下子成为驱使万物的神?
邱枫染黯然,他突然想起李安然春阳月光般的笑,欢享人生,温和而美到极致。即便是神,也会羡慕吧?
两个人之间,突然变得静寂,静寂得有些尴尬。面具人轻叹道,“李安然,那么让人放不下吗?”
邱枫染没有回答,一遍遍想起,李安然在他的竹林伫居了三日,那三日仿佛世间只有他们二人。从没有一个人,与邱枫染相处得那么愉快。李安然的衣服也会脏,可他从来都觉得他很洁净,不仅洁净,还很鲜活。
因为鲜活,所以具有生命的温度。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他的冷峭,如沐春风。
生命从来不曾那么美好。他从来都不知道,人,原来可以那么快乐。
可他知道了又怎么样?李安然就是李安然,他似乎生来就学会看花开花谢的,而他邱枫染却注定,在清冷的夜里,看星星。
他看向面具人,眼里是隐隐的热望。面具人拈着桂枝,笑了。
他对面具人说,“我不想让他现在死,我还要帮他一次。”
面具人道,“你可以帮他,毕竟他曾经是你的二哥。但我不能保证,他不死。”
邱枫染道,“好!”
面具人走近前,拍拍邱枫染的肩。浓郁的桂木的馨香,他摇曳这手中的桂枝,喜极而笑,仰天踏歌而去,衣袂飞飘。
邱枫染听见他在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这错置的楚辞。以为只有楚狂醉了,才会唱得出。
楚狂。邱枫染浮上冷淡的笑容。这世上怕再没人比楚狂更炙热。
从此,那一场交游也只成过往。
浮生如梦,邱枫染突然从那梦中醒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谢小倩娇憨地笑,唤他,“邱大哥!”
邱枫染脸上露出难得的温柔。他笑着回头,谢小倩已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抱住他,娇嗔道,“你怎么这么晚不在房里,跑到竹林里来,害得人家好找!”
邱枫染笑着责备,“这么晚你不在房里睡觉,出来找我干什么!”
谢小倩笑道,“今天嫂子陪我去订做婚袍,很漂亮,我晚上就怎么也睡不着,想见你。”
邱枫染道,“看你这爱热闹的性子。若是和我回了竹林,不知道要闷成什么样子。”
谢小倩笑得温顺而痴情,她搂着邱枫染的脖子,娇声道,“有邱大哥在,我怎么会闷呢!”
邱枫染道,“男人有男人的事情,不可能一直陪你。”
谢小倩纯真甜美地笑道,“那我就多带几个丫鬟,让她们陪我玩!而且,你竹林的阁子里不是有天下少有的藏书吗?你不在,我就去阁子里读书好了!”
邱枫染宠爱地拥着她,低头轻吻谢小倩的唇,谢小倩突觉未婚夫的男性气息压过来,唇瓣被他温柔地啄了去。
她闭上眼,将他拥得更紧。只是那个吻并不像以往那般让人迷醉,轻,而且短暂。邱枫染怜惜地望着怀里一脸温柔幸福的女子清俊的脸,肌肤凝脂般光洁细腻,每一根睫毛都在月光下如此清晰。
他突然有点畏惧。怀里这个对婚姻有着太多甜蜜憧憬的年轻女子,她聪明却又不解世事,温柔又有一点小小的淘气和任性。她把自己交付于他,要的是他一生宠爱而温柔的对待。
只是生性清冷的自己,寂寞成为一种习惯,当恋爱的热情已退,她会有多少怨怼?
谢小倩已睁开她明亮的大眼睛,忍不住担心地左右望着失神的邱枫染,摇着他的肩旁关切道,“邱大哥,你想什么呢?”说完忍不住内心淡淡的失落和委屈,撒娇道,“是谁让你生气了,对我也是冷冷的。”
邱枫染恢复了微笑,对谢小倩柔声道,“我有些事情烦心 ,我陪你一起回房吧,小心天凉着了寒,到时候要做一个生病的新娘子了!”
谢小倩展颜,将整个人娇柔地依偎在邱枫染温暖的怀里,笑道,“邱大哥不要烦心,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要理它就是了!以后不要一个人生闷气,你也要做一个不生病的新郎才好啊!”
邱枫染拍拍她的脸,温柔笑道,“又贫嘴!是谁刚刚病了一个月啊!这么深的夜不披件衣服就跑出来,病了活该!”
谢小倩在他怀里做着鬼脸,听着他的薄责,偷偷笑着,这种细细的幸福的气息让邱枫染的心痒痒的,软软的。
他轻轻拍打了下谢小倩的头,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小倩一声低呼,手臂却自动缠住了邱枫染的脖子,“邱大哥,叫人看见!”
邱枫染浅笑道,“这三更半夜的,谁看见!小丫头不是喜欢我抱你回房,再哄你睡觉吗?”
小倩的头温柔地贴在邱枫染的心房,嘴上温存地笑,耳朵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
第35章 一线决杀
李安然选择了今天。离七日毒发还有一天,但他选定了第六日的晚上。他选择在哪一天接受攻击和杀戮,这毕竟是他的自由。
一切都准备好了。李安然穿着洁净的白麻布衣,脸上淡淡静静地笑。陶杰和冯春时并排盘腿坐着,□着上身,房里上好的炭火轻煮着小巧的砂锅,弥漫了一室药香。李安然微笑地望着陶杰和冯春时,手里娴熟地捻着细细的银针。陶、冯二人颇为紧张,李安然安抚道,“怎么都这么大了,还怕扎针啊!你们什么都不用想,只是闭上眼睛就好。”
二人点点头,担忧地望着李安然。李安然拿出宽软的绢布,将冯春时的身体固定住,冯春时惊道,“少爷,您这是……”
李安然道,“我怕你们乱动,功亏一篑,点你们的穴道又有碍血液流通,所以将你们轻轻捆住手脚,你们只要记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闭着眼睛,不要乱动就好。”
李安然的动作轻柔迅速,不一会儿将二人绑好,他拍着二人的肩,示意他们放松。陶杰出了微微的汗,李安然笑道,“都快二十岁了,干什么事还是心慌,不要紧张,阿杰你这样子,肌肉绷得紧紧的,呆会儿我不好行针啊!”
陶杰仰天叹气道,“少爷,我,我忍不住。不然你打我两下好了,我,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