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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历史]衣被天下 第25节

  沐春冲着来送行的傅友德一抱拳,翻身上马。木白亦是在傅友德的帮助下将装着弟弟的背篓背起,固定好,他拒绝了旁人的搀扶,自己踩着马镫一个轻巧的翻身,稳稳落在了这匹矮脚马身上。
  从他的动作来看,背上的负重似乎并未影响他的灵活性和重心。
  这一发现令边上的几个工匠松了一口气,随即看着木白的眼神便带上了几分钦佩。
  用背篓装孩子这种事在滇南并不少见,滇地多山峦,山路难走,抱着走极容易失去平衡,所以当地有些地区的妇女便将孩童放在背篓里,如此也方便女人在农忙时候照顾孩子。
  别看这动作看着很简单,但小孩子是会活动的。
  小孩若是在背篓里也会将动静传递给大人,没经验的大人很容易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或是被带累得重心不稳以至于踉跄摔跤,每年都会有这样的意外发生。
  大人尚且如此,更不必提少年了。
  现在背着小孩的少年看上去不过也就十来岁,而且这个背篓为了确保硬度还特地选择了特殊品种的树藤,箩筐的重量是寻常筐子的两倍有余。
  如此,坐在里头的小孩是舒服了,背着的人那是真的受罪了。
  不舒服也没办法,谁让他这次去芒布路是要参加考试呢,这一去还不知道要花上多久,木文作为一个小孩子,听到唯一的亲人要来个归期不定的远行自然不能接受。
  小孩再懂事,这种时候也会有被抛弃的感觉,小豆丁在闻讯的那天就开始哭,哭到后面都快厥过去了。木白见状实在无奈,看实在哄不好只能应下带他一起走。
  他之前想要将木文留在昆明是有理由的,此前,三路反叛,昆明到芒部沿途都算不得安稳,极有可能遇到漏网之鱼不说,道上还有各色路障坑洞。
  这种陷阱针对的是疾行的骑兵还有装载辎重的马车,若是遇到了,马匹机动性强或许还能躲过,但马车就很容易陷入被动。
  如此情况下,的确不方便驾驶马车出行,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弟弟,木白只能想法子解决这个问题。
  抱着弟弟骑马这个选项首先被排除,这动作太危险了,而且万一遇到敌袭,木文简直就是活靶子。最后,还是傅友德从本地人的带娃方式中得了灵感,令人做了个背篓将木文塞进去。
  如此木文既免于颠簸,木白也可空出双手,无论是御马还是应敌都有一定的自主权。
  至于用背篓不舒服什么的这已经是完全可以忽略的小问题了。
  木白颠了颠弟弟,吩咐他将自己捆扎好之后冲着傅友德抱拳请辞。
  傅友德退后一步,打量了下养子如今的模样。
  少年皮肤黝黑,但这肤色却是衬得一双黑眸更是明亮有神。
  这个年龄的孩子就像是水葱一般,一旦营养跟上了就见风长,虽然身高没有增加多少,但经过锻炼身板明显结识了不少,坐在马上的样子已经能称得上是有模有样了。
  许是因为自小带着幼弟闯荡,木白身上虽有少年意气,但更多的还是与年岁不符的沉稳。不过随着习武两月有余,眉宇之间更是多了些坚毅。
  已经是个好儿郎的模样了。
  男人负手而立,一改方才的恋恋不舍,神色变得肃然:“该叮嘱的,为父相信你心中有数,此番也不必赘言,如今我只有两句话,一句,保重身体,第二句……”
  他顿了顿,庄重道:“木白,此去,为你自己挣回一个似锦前程吧。”
  木白一愣,随即展颜,抱拳顿首,一句应诺直入苍穹。
  洪武十五年八月初,木白和沐春领着百名随行兵士一路向北急行。
  沐春此行并非完全是为了陪伴友人,他去芒布路有着自己的任务。
  此前,傅友德和沐英一起领兵镇压叛乱,后傅友德回转昆明,沐英却还留在乌撒路处置后续事宜。
  镇守云南的三个猛男都觉得自己最近可能因为没有健身的缘故肌肉不太明显,导致当地人频频小看他们,所以这次不打算“以和为贵”了,真男人就该靠拳头说话。
  好好说话没法沟通,那就把你打得躺到地上后再“好好说话”。
  沐春此行就是被傅友德派去给沐英帮忙打辅助的。沐英再勇猛,一个人单挑三路还是有些困难,俗话说上阵父子兵,沐春作为沐英一手教出来的儿子在这时候出场自然是再适合不过。
  这一百兵士一方面是护送两个少年,另一方面也是傅友德派去支援沐英的援军。
  别看只有百人,这支小队自应天出发便是满编制,队伍指挥百户戚详头脑机敏,擅长指挥变阵,兵士之间彼此熟悉,知根知底,更是默契十足。
  靠着默契和军阵,寻常时候这支队伍以一当三绝不在话下,若是应对寻常流民土族兵士,当四当五也不成问题,算是傅友德手下的一支王牌小队。
  不过世间哪有百胜之师,就是这么一支王牌队伍在到达云南时也是遭遇过滑铁卢的。
  百户小队常规编制是一名百户军官领两总旗,一总旗辖十小旗,每个小旗下领十人,军队移动间以小旗为单位行动,而现在,其中的一支小部队全程都在用幽怨的眼神盯着骑在小矮马上的木白兄弟。
  是的,那支负责清理囚牢,结果被木白等人用“当地特色”照顾过,以至于被同僚们嘲笑了大半年的受害者就是他们。
  木白被看得后背有些毛毛的,不由自主一夹马腹催促矮马稍稍加速以和沐春并行,“我有给他们画像,也道歉了。”
  他有些不可思议外加委屈地问小伙伴:“他们怎么还是这副阴恻恻的模样?”
  说好的前事一笔勾销呢?
  其实,这真的不怪兵哥反悔,因为他们在拍着胸脯表示以后绝不计较的时候还不知道会发生后续的事。
  他们可是成了军队八卦/怪奇故事的主角啊啊啊!
  军营生活简单枯燥,可谓毫无乐趣可言。在没有战事的时候,一帮精力旺盛的老爷们自然只能靠说八卦发泄精力。
  猎奇性质的八卦消息在军营里是最受欢迎的,而且这种倒霉蛋就在身旁,加害者还一直在军营里晃荡,一遍一遍地提醒他们。木家兄弟外表看上去还无害又乖巧,让人难以相信那事真是他们干的,自然更加重了这故事的传奇性。
  这些外表坚毅严肃的兵士们在人背后实际上硬是靠着口耳相传将此事传成了带着前情后果的连环故事,光各色版本沐春就听到了不亚于八九个,什么役虫术、蛊术都是老一套,最新的八卦是猜测木家兄弟到底是不是真的小孩,会不会是练了缩骨功的成年人,或者是吃了什么滇南秘药返老还童之辈。
  毕竟怎么看一个小孩都不应当有此等战斗力!
  而这一舆论狂潮在木白和沐春打过一场后更是到达了巅峰。
  那一架除了给木白其实是成年人这一猜测增加了印证外,也让这些兵士在传八卦时候更加谨慎了,毕竟谁也不想到时候被木小白拉着去演武场上“切磋”一顿,不是每个兵哥都像沐春那么能打的,军队作战主要靠协同合作,一对一用武艺对决他们还真未必是木白的对手。
  这故事传播之广,兵士们猎奇心之甚,已经达到就连沐春这个一贯不太合群的兵二代都会被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同僚拉住探听消息的程度了。
  顺便说一句,在认识木白以前,沐春也曾经听说过他的故事,就是一开始没把人跟故事中那个诡秘狡诈的主角对应起来而已。
  至于为什么木白和木文这两个一直混在军营里的人至今不知道这回事,是因为不知道哪个兵哥在传八卦的时候加了一句“大家在传消息的时候千万不要带上木家兄弟的大名,否则他们会知道的”的设定。
  于是,木白的名字在兵哥们这儿就成了“你知道的那个人”,但木家兄弟成了匿名人士,小旗他们可没有啊。
  拿到了画像很开心,但之后连绵不断的揶揄和八卦真的很!烦!人!
  部下的暴躁戚详都看在眼里,作为一个合格的上峰,戚详还是很想化解属下们心中的抑郁的,所以,傅友德和他一提,戚详立刻就答应了这次的护送和转移任务,其目的便是想趁着这次机会彼此间增进了解……咳,他其实也挺好奇木小郎的,不过这个就不必说出来了。
  戚详回头看了眼部下们全然两极化的情绪,又看了眼正和朋友嘀嘀咕咕的少年,想了想,在两位总旗期待的眼神中一夹马腹撵了上去。
  正要搭讪,他眼神忽而一凛,立刻抬起右手,同时策马上前挡在了两个少年前方。
  两位总旗看到他的手势后立刻做出了一样的动作,将消息传递给一直将目光凝在他们身上的小旗们,小旗们亦是第一时间发出指令,让跟随他的十名部卒齐齐止步。
  这个传递过程看上去很复杂,实则不过三息。当戚详马蹄落下的时候,这支一百多人的部卒便已在无声的指令之中定在了远处。
  令行禁止,不外如是。
  片刻后,一支由男女老少各色负重组成的迁移大军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在看到摆出守株待兔姿态的明军时,对方亦是唬了一跳,当下慌乱仓促地摆出阵势,两方对峙之下,气氛变得紧张而凝重,仿佛一触即发。
  第34章
  木白等人此时所在的是乌撒路的中心区域。
  乌撒路多山峦高原,石质坚硬,开路着实不易。
  因而在元王朝长期放养的制度下,乌撒路只有两条主要通道,一条沿乌蒙山脉呈南北走向,是由沿途土族和官府陆续修建成的陆路土路,另一条则是三岔河和谷龙河两条东西向的河流形成的水道,这两条河一南一北,将乌撒路和隔壁的贵州连接起来。
  而大家踩在脚底下的这条路是北线陆路和水路的交汇点,很显然,面前这一支大部队出现在这儿的目的便是要走水路离开乌撒。
  在任何时代,人民想要离开居住地都不是件容易的事.自先秦开始便有规定,民在家为民,若在没有开具路引的情况下离开了当地,则为“流”。
  若是在流浪的过程中居无定所、没有土地耕种又没有正规财产收入,则为“氓”。
  能让老百姓放弃祖宅田产背井离乡的原因,只有一个——天灾。
  “氓”这个字的汉字分解便说明了这种状态的严重性,“氓”,即亡民,若非面临死境,老百姓也不会背井离乡争取那一线生机。
  因此在任何朝代,一旦出现流民,都会引起当地政权的注意。若是并未出现天灾却出现了流民,那便是在打帝王的脸面了,因为那代表着出现了“人祸”。
  而在封建王朝,会有“人祸”基本都是因为为王者御下不严或者任用了贪官污吏所致。
  而无论是流民还是氓民,都势必还会对社会的稳定造成巨大的影响,一个控制不好更是会引起民变,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发展成起义军,乃至于王朝更迭。
  因此无论在什么时候,这种抱团迁移的行径都是被严厉禁止的。
  当然,这样抱团迁移的情况也有可能是政府的行政命令。因为贫富差距和居民数量、土地分配等原因,王朝偶尔会发动民众进行大迁移,将人多地少的区域人口引入地广人稀的地方。
  但不论是从这些人的面色和精神面貌,还是从他们携带的辎重数目上来看都不像是因为天灾流亡的样子。
  而截至目前,也没有任何来自大明皇帝的谕令是有关于民众迁移的。
  再者,如是要迁移,那么也只有外地人往云南迁,万没有云南人往外迁的道理。
  综上,这些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戚祥扣刀的手缓缓顶出了刀柄,对面的土族民众亦是握紧了防身武器。眼看着气氛渐渐变得剑拔弩张,木白策马上前,开始用当地语言遥遥与对方交流。
  幸好双方的一些词汇虽有不同,但总体语序构成一致,勉强可以沟通。
  几句过后,木白回头对身后的那些外地官员道:“他们说自己是乌蒙山罗罗族的族人,举家迁移是为了去往贵州水西的罗罗族的族地进行部落的合并,此行有乌撒土族首领签发的谕令,并非私自行动。”
  戚祥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作为一个从建国之战一路打出来的猛人,他对云南本地土族自治的情况本就有不满,再一听闻这儿的乌撒土族居然将辖区内的人口推到外地去就更不愉了。
  不过从程序上说,这些人的行为的确合法。所以,尽管非常想要找茬,戚祥还是忍了下来。
  在对方出示了写满了鬼画符的谕令之后,这边官职最高的戚祥做了个“请”的姿势。但是,双方礼让来礼让去,谁都不愿意先行。
  ——开玩笑,先走的人势必要将后背露给对方,在双方刚刚交战过的情况下,这谁敢信得过对方啊。
  但也不能一直这么僵持着呀。最后,还是乌撒罗罗族的人先坚持不住,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人模样的男子冲着明军微微躬身,随后领着部族先行一步。
  移动的过程中,罗罗族的人还时不时回头打量这群锐气十足的大明军队,表情也渐渐从谨慎转为了疑惑。等双方的距离渐渐拉远后,木白都能看到他们投来的不可思议目光,似乎是在纳闷为什么明军真的没有追上来。
  部族迁移的时候,所有的财产都要一并带走,财富资产一目了然,任谁看了都想要分一杯羹。
  若是在前朝,元军兵士肯定要趁机要些好处费。到了后期,甚至还有些元军兵士故意在土族部落迁移的时候以监督为名行勒索之实,这次和明军撞上,他们都做好破财消灾的准备了。
  就,就这么被放行了?
  盯着对面一下下飘过来的饱含各色含义的眼神,戚祥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毛毛的,他恶狠狠地瞪了了回去,然后轻啐一声领着部队继续前行。
  这件事原本只是前进途中的一个小插曲,但到了后期却渐渐变了味。
  因为他们在之后连续遇到了三批意图迁往贵州水西的土人部族,甚至还有举着火把连夜赶路的。
  大半夜的时候遇到这么支大部队,双方人都被唬了一跳,有一次更是险些直接打起来。
  戚祥等人的神色渐渐转为严肃,他们路上遇到的这些人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千余人,土人部落的确会时有部落合并之类的情况,但这么多人全部在同一时间千里迢迢去投奔一省之外的部落可不是正常情况。
  “水西……莫非是蔼翠部。”又一次和撞上的土族部落分开后,沐春喃喃道,“可是,没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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