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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历史]衣被天下 第9节

  木白眨眨眼,走到门边探头探脑地看了出去,只见家里的小豆丁手里抓了一小把谷粒,正抠抠嗖嗖地一粒一粒洒在地上投喂家里新来的孔雀先生。
  跟着小豆丁的脚步在地上啄食的孔雀吃着吃着就有些不满于这样的步调了,它决定变被动为主动,扑棱起了两片薄薄的小翅膀和大长腿,开始追着木文要求更多的谷粒。
  这可把小孩被吓了一大跳,不过,木小文是个大胆的小孩,虽然害怕却还是勇敢地和孔雀战斗了起来。
  一方虽然是幼崽,但正处于天不怕地不怕的时期,另一方作为少数不擅长战斗的禽类,打起来的场面可谓是极其的精彩。最后,还是木小文凭借着胡乱挥舞的小拳头以及骑在孔雀身上的无赖打法略胜一筹。
  木白有幸看见了人类幼崽驯服换毛期孔雀的一幕,不由陷入沉默。
  话说弟弟什么时候学会开笼门的?而且他是怎么知道孔雀吃什么的?
  木白此刻就像是所有的普通人类家长一样,一边意外于自家孩子的学习能力,一边为自家孩子的成长感到喜悦,同时还有点幼崽急于长大的心酸,可谓百味交杂。
  就在他伤春悲秋之间,外面大势已定,木文小朋友成功收获了跟宠一枚,木白也顺势将孔雀的地位从【可以利用的麻烦家伙】挪到了【需要看顾一点的家庭宠物】上,并且决定等他把手上的事忙完了,就去把孔雀窝再加固一下,顺便把边上的陷阱也做一下调整和升级,好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木白有九成把握那只没能吃到肉又被他薅秃了尾巴尖的黄鼠狼今晚还会再来,而且根据黄鼠狼打不过就要找家长的尿性,这次来的可能还不是一只。
  如果是昨晚的话他可能还会觉得麻烦,但是今天粗略尝试了下狼毫手感的他已经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谁会觉得千里迢迢来送毛的小动物麻烦呢?这么热情的小动物一定是好孩子,必须多多益善,他可一定不能辜负了这份热情咧,明天再试试黄鼠狼身上别的地方的毛好不好使。
  人族不是还有个成语叫集腋成裘,虽然他也不明白人族为什么看中了狐狸的胳肢窝毛,但说不定那也有特殊的效用呢,恩,可以拔一点试试,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对了,还有头颈毛,羊毫的话颈部就是很不错的取毛位置。此处的毛发不容易破损,而且保暖效果也较为突出,一般比较保暖的毛毛的吸墨性能也会比较好。
  啊,这样说起来,肚皮毛应该也很不错。
  算了,一个个试过来吧,反正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机会和资源都会有很多。
  就在木白这边为了弟弟的学习工具绞尽脑汁,预备和一群黄鼠狼斗智斗勇并且薅秃狼毛的时候,一骑快马在想要离开乌撒路的时候被拦截住了。
  马上的骑士被守城的兵士自马上扯下,扭压在了土路上,一只皂皮靴踏在了他背部,将想要仰起头的人踩趴了下去。
  身着右衽大袖盘领紫罗袍,戴黑纱展角幞头的男人俯下身来,冲着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青年人露齿一笑:“瞧瞧我抓到了谁?嗯?汉人的奸细?”
  被踩住的青年艰难抬头,他冲着这位大元的官吏露出了一个怯弱的笑容,五官清秀爽朗的青年看上去就十分没有心机,无害极了。
  他一脸的唯唯诺诺:“这位官老爷,我不是汉人的奸细,我就是个商人南下来行商,我办过文书的,都在包里,还有货物,我买了不少本地的土产,那个……老爷您不妨赏个脸看一下,喜欢什么拿走也无妨,就当是我们结个缘?”
  “嘿嘿,我可不看,你们汉人最会说谎。不过没关系,你们这张嘴啊到了刑具面前自然就会老实了。”男人收回腿,站直了身子,冲着青年的方向努努嘴,对身边的兵士吩咐道,“带下去审,把他去过的地方一个个都给爷挖出来,买过什么,接触过什么,全给爷带回来,一个都别落下。”
  他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微笑:“我倒要看看这些汉人要做什么。”
  发生在一路之隔的纠纷就像是个渐渐形成风暴点,但它暂时还影响不到木白这儿。
  经过一段时间的实操实验,木白家用黄鼠狼毛制作的毛笔得到了非常不错的反馈。
  王老先生的手受过伤,腕力就有所不足,在外行眼中没有多大区别的羊毫和狼毫在他面前差异颇大,狼毫弹性足,易出笔锋,老先生对于学生的这个改造发明非常满意。
  满意的结果就是——木白的作业又添了两册经书。
  王先生眼睛一瞟,见学生嘴角直抽抽,一副不愿接受的模样,顿时就很神棍地说了一句:“为师昨日夜观天象,得天之意,遂为徒儿请了一卦,卦象显示徒儿不日将有一劫,而这一劫所破之法,便是这佛书。”
  木白闻言一凛,狐疑地看向了王老先生,真的假的?他家先生还有这一绝学?
  老先生干咳一声,若有似无地抬了抬手,将木白的眼神引向了墙面书架上的儒学经典——文化人必修科目《周易》一书,以最不经意的举动彰显了自己的知识涉猎范围。
  《周易》作为华国早期的文化作品,不可避免的充斥着不少天地人神的思想。不过不要误会,文化人学习这东西不是为了卜算诸如「今天出门先跨哪只脚才能借由玄学之力让老对手在面圣时候摔跤」这种不靠谱的议题,也不是像现代某些人一样试图通过老祖宗的智慧算出彩票数字以不劳而获,而是借由其隐在卦象和卦文中的思想和知识进行对自我的质疑和学习。
  这其实是一本披着封建迷信皮的哲学教育书籍,是集各方之大成的苍天巨木,普通人若是能够顺着其中一根枝杈进行拓展、学习和研究便可成一方名家。
  不过,木白不知道。
  还没有学习过《周易》的学渣木白轻而易举地就被知识的力量镇压了,三两句便被自家先生忽悠着接下了一叠经书。
  木白翻了翻手中的手抄经书,实在是不能理解自家这学了儒家本事又用着道家理论的卜卦先生,为什么会丢给他几册释家的学说。
  ……总觉得有哪哪都不太对。
  他一眼扫过里头一句句比起《心经》深奥得多的佛偈,难免头大,“先生,不是有句俗话叫年少不读佛老吗?您让我现在念这个,不怕我真的看破红尘出家呀?”
  王老先生掀了掀脸皮,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慈祥又温和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残酷极了:“自释教兴起至今千余年间,可只出了一个酒肉和尚,若要修佛,你舍得下这口肉?”
  木白:……
  可恶,肉乃人生乐趣。如果不是为了这口吃的,他早就找个地挺尸当摆件去了,何必努力工作换积分。
  作者有话要说:
  唯一的酒肉和尚就是南宋的济公和尚啦,不过济公有些特殊,他其实算是儒释道三修,除了佛学外,他的文学素养也很扎实。
  第12章
  佛教徒不能吃肉的原因在史书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说到底还是当年的梁武帝那个粉似黑干的好事。
  这位南朝梁国的开国皇帝自己是个佛教粉,没事钻研佛法钻研傻了,老是出家让百官从国库里出钱赎他也就算了,还一拍脑袋觉得佛祖慈悲,僧人吃肉其实是添了孽障不太好,还是吃素得了。
  他自己想不算,还下了圣旨命令天底下的和尚都吃素。
  有僧人来给他解释,佛门只要是三净肉就可以吃。但这位大佬大手一挥,表示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我就是觉得佛祖早就看你们吃肉不顺眼了,只是不好意思说,现在我是替他把话说出来了,反正以后合格的和尚必须吃素,你不吃你就是假和尚,就是心不诚。
  当皇帝的都带头这么干了,还放下了狠话,僧人能怎么滴,总不能说陛下你理解能力有问题把?于是便在有心人士的推动下开启了中原和尚食素的传统。
  所以说,普通人脑抽,最多祸害一家,皇帝脑子一抽,折腾的却是全国人民,这次主要受影响的还只是和尚群体,已经算是波及范围不大了。
  吐槽归吐槽,木白还是很相信他家先生的判断的,虽然他自认对佛学没什么慧根,也不是太相信阿弥陀佛,但木小白硬是靠着死记硬背和悬梁刺股的精神将那几册佛经给背了下来。
  好不容易啃完书,木白的脚步都带上了几分飘忽,这些书籍里头居然还有一些梵文词汇,简直是地狱级别的难度,他们家先生到底对他有些什么误解,他真的是武斗派啊啊啊!
  在背书的那些天,木白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佛了,就算是看到半夜成群结队在他房门口甩着秃尾巴挑衅的黄鼠狼都没能激起他的薅毛之心,而是淡定地关门落锁继续睡觉。
  反倒是他的反常把这群过分聪明狡猾的小东西吓了一跳,似乎是觉得他另有阴谋,黄鼠狼愣是没敢乘胜追击,在门口试探了半天,还是灰溜溜地溜走了,一连好些天都没上门骚扰。
  就在木白要被佛教文化熏陶得快要能微笑着给来骚扰人的黄鼠狼分出碗中肉的时候,异变来临了。
  七月的一日清晨,马蹄声踏碎了林中的雾气,一队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秀芒村村口冲入。
  看着一干披甲执锐的兵士气势汹汹向他冲来的模样,当时正在提水的木白乖乖地放下了手中的空水桶,十分配合地对着来人行了个佛礼,以示自己的无害。
  不过很明显,虽然临时抱佛脚学了不少佛经,但显然佛祖的粗大腿不愿意让他抱,这些兵士就是有着明确目的来拿人的,见着了捉拿对象,二话不说就把木白两兄弟提溜走了。
  木白只来得及给当时还在睡懒觉的木文披了件衣裳,扯了几条他的裤头,再往小孩白嫩嫩的脸蛋和头发抹上一层灰,连自己的包袱都来不及整理便被带走了。
  他起先以为他们来的目的是发现了自己和木小文的身份,不过随着被捉拿的人越来越多,他便知晓事实并非他所想。
  这些人拿人似乎并没有什么规律,被抓的人什么样的都有。
  年龄最小的是木白兄弟,年龄最大的则是隔壁村卖炊饼的一位老翁。其余的还有穿金戴银的富贾、头上簪花的花农,甚至还有牵着驴马一副出摊模样就被逮来的车坊伙计,现在他正嚷嚷着要先把东家的车子还回去呢。
  随着各行各业加入被捉拿队伍的人数渐渐增多,原本战战兢兢的众人也骚动了起来。
  和因不解而慌张的众人不同,木白对如今状况心中大致有了数,应该是那个名叫傅添的明国信息搜集人员的身份暴露了,元军正在搜查此人有无同伙,以及泄露了多少信息。
  但他也着实有些不解这次行为为什么这么大动干戈。一般情况下,这种基础信息的收集都是派小吏下来调查问询,有重大嫌疑的才会被带走审讯。
  在这个人口流动率低,连外地人来租房租车都得找个当地的保人的时代,要找到关联人士并不算太难,完全没必要一个不落地将人全部找出来然后押到官府里头一一审问,工作量大不说还劳心劳力。
  而且以他对云南当地政府的了解来看,此地政府便是应了那一句“干啥啥不行,收税第一名”。
  不知是本地执政官能力有限还是所有的元政府机构都是如此,各方面的办事效率都低得吓人,像是木白所居住的秀芒村以及附近的村落基本都是采取自治政策,一年到头除了收缴税款的时候几乎就听不到上头有什么动静,就连税款都是村长代收后再送过去的。
  这次会反应这般大,莫非傅添此人的身份戳到了顶头上司的痛脚,逼得芒布路行政官不得不严肃处理。
  如此倒有些麻烦了。
  木白试图靠着头脑风暴来麻痹身体的疲惫。
  或许是看他是个小孩子实在没什么威胁力的缘故,也有可能是看在他是僧人的面子上,这些官兵算是给了木白一点特殊照顾,并没给他戴上枷锁。
  但即便如此,让一个带着小孩的少年人步行跨过半个芒布路也不是件容易事。
  在元朝,【路】这个行政单位就相当于现代的市级,即便芒布路由于人口不多的缘故被分在了下等路,但面积却分毫不少,而且本地开发程度低,大部分都是崎岖山路,这些虎视眈眈的骑兵部队可不会有耐心的等待他们恢复体力。
  或者说,他们精疲力竭的状态才是官兵们真正想要的,只有这样人的精神防御才会降到最低,若是再加上饥渴交加,到时候都不用上鞭子,一个热馒头放在面前保管就能有问必答。
  好在前进的队伍里还有一辆驴车,于是,在一个被抓的富商送上一块银锭子作为封口费之后,押送他们的兵士便对这群人轮流上驴车歇息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木白兄弟全身上下只有村长临分别前匆匆塞给他的一枚纽扣大小的小银饼,之后的路还长着,好钱要用在刀刃上,于是木白用给驴子找草料为代价请求富商,将不占地的木小文送上了驴车,自己则是跟着一起步行。
  如此一来,他虽负重稍轻,但却没了休息时间。好在后来一同前行的乡老们看他年纪小还有个手感不错的光头,都伸出了援手帮他收集草料,木白这才稍稍轻松了些。
  如此长途跋涉五日,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芒布路的首府。当地的衙役没有给他们歇口气的机会,直接将他们分开审讯。
  但心怀戒备且思考了一路的木白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被拉入审问室后没多久,便和两个负责盘问他的小吏聊起了佛经,他一路上辛苦打好的腹稿完全没用上。
  按照元朝不成文的惯例,在求职上蒙古人和色目人优先,像是云南这儿的行政机关哪怕是最底层的小吏也得是蒙古人出身,一方面是给大老远从北方跑到南方来的本族人一个铁饭碗,另一方面是能够确保政权不被汉人“渗透”。
  但哪怕是被元政府官方定位为上等人的蒙古族,如今的小日子也不太好过,不事生产的他们穷困潦倒的完全不在少数。
  而当人陷入困境无法自拔的时候,便会将信仰交付给宗教。
  蒙古族的国教是喇嘛教,在后世也被归为藏传佛教一系。不过,虽然他们信奉藏传,却也不影响他们接受汉化佛教以及南传佛教。
  所以,尽管木白学习的是汉化佛教,两个小吏也在看到他光头的一瞬间立刻给予了他足够的尊重,他们甚至还将本应当给他记录罪状和口供的笔纸递给了他,请他帮忙默写经文好回去诵读。
  木白第一次感受到了所谓的【知识的力量】,心情就……还挺复杂的。
  “那个——”作为被审问的犯人,木白十分主动地问道,“我不需要交代什么内容吗?”
  “不用不用,你一个小娃能知道什么?你们村长都说了,那贼人就是来找你画画的。”一小吏满脸堆笑,胡子拉碴的刚毅脸庞硬是挤出了点和善味道,就见他十分不在意地说道,“小大师放心,其实找你们来审问就是走个流程,也算是给昆明那儿的上峰一个交代。我们这儿又不是什么军事要地,就算有间谍又能有什么好调查的。”
  木白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虽然作为最终受益者来说这样说有些矫情,但他是真的有些同情昆明的那位梁王了。
  人家隔壁那位大明洪武帝从和尚变成皇帝那一路都是神队友,这位梁王明明都已经抓住关键人物了,却因为属下的轻慢推脱导致没办法得到信息,真是没有对比没有伤害啊,这大概就是应了先人所说的那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吧。
  所以说,这世界最不能小看的就是基层办事人员,人要是不好好给你办事,饶是你计谋百出都可能功亏一篑。
  很有服务意识的木白于是买一送一,除了给人把纸张填满外还特地写了梵文版的六字大明咒给他们当作护身符。借着这份交情,他和弟弟在“审讯”后得以走后门被安排到了一间还不错的单人牢房。
  有马桶有稻草窝,还有每天能晒到一个小时太阳的窗口,在本地的牢房中,这已经属于top10的行列了。
  顺带一提,排名前几的那些牢房都是给准死刑犯的,属于犯人的临终关怀,除了木白目前所在牢房的配置外,还有一个桌椅板凳以及文房四宝,让人可以写点遗书什么的。
  为首的一个小吏粗声粗气地解释:“那房子可不能住,怨气大得很,谁住谁疯,所以我们平时能不过去都不过去的。”
  木白心知能够分到这个单独房间的确是亏得小吏们照顾了,否则以两小孩的体格要是遇到成年人,多少是要吃点亏的,遂带着木文向小吏行礼道谢,此举反倒引得小吏们有些赧然了。
  或许有人要问了,这间寻常的牢间怎么就能做top10了,不都是标配吗?
  其实,关键就在于这透过不过一臂长的天窗投入的那一抹亮光,这在监狱中可是十分有讲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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