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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犹太人

  唐纳德送阿发到门口,压低声音说道:“我说,陈先生,你能给我指点一下,怎么同中国人打交道吗?不是指您,而是指秦先生这样,这样比较传统的中国人。”
  阿发沉吟了一下,有些含糊其辞地说道:“秦先生的英语说得不错。”
  “我是指礼节方面,中国的礼节。”唐纳德神经质地眨着眼睛。
  “哦,这个——”阿发一下子竟说不上来,停顿了一下说道:“他们比较讲究礼仪,开始打交道比较拘谨。还有……”
  唐纳德若有所思地点头,眼睛在镜片后闪着光,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阿发告辞而出,穿过旅馆大厅时,却有人一把拉住了他。
  “哈,我的朋友,真是太巧了。”诺伊曼抓着阿发的胳膊,两眼射出热情的光芒,“发先生,是吧?”
  阿发望着这个犹太小男人,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说道:“我姓陈。”
  “对,是陈先生。”诺伊曼一点也不为叫错名字而感到羞愧,依旧热情而健谈,“一起喝点酒,我们可以聊天,很惬意的事情。”
  “恕我不能奉陪。”阿发淡淡地拒绝道。
  诺伊曼愣愣地望着阿发,眼睛里突然射出了愤怒的火焰,发出了有些尖厉的声音,“怎么了?你不喜欢和我说话,因为我是个犹太人?连你也看不起我吗?”
  “什么?”阿发被这突然的变化弄得愣了一下。
  “因为我是个犹太人,你歧视我,是不是?”诺依曼的皮肤都变红了。
  “你搞错了!”阿发有些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我没空儿,就是这样。”
  “你是在想,他是个犹太人,他只对钱感兴趣,对不对?”诺依曼继续叫道,好象阿发没有说出心里话,他眼睛里的火焰更猛烈了。
  “不是这样——”
  “是的,在俄国,我是个教师,在敖得萨,不是为了钱,是因为我爱学习。”诺依曼抓着阿发的胳膊用力晃了晃,强迫他注意听,“哥萨克人杀害了我的父亲,我只身逃来上海。对,我现在一门心思想赚钱,因为钱就是保障,这就是我的动机。钱就是我们的保障,先生……?”
  “姓陈,我姓陈。”
  “陈先生,钱意味着保障和权力,我们现在还缺钱,这就是为什么犹太人要赚钱。不是贪婪,而是为了安全。”诺依曼用力点了点头,“犹太人的安全只有一种:成为富人。我已有过教训,发先生——”
  “我姓陈。”阿发有气无力地重复道。
  “陈先生,我已有过教训。所以,我说出来也不感到惭愧。我在赚钱,没有人能伤害我了,我感到了安全。你完全不需要这样,你没有权力看不起我。我告诉你,我宁可当一名教师——”
  “当教师很好啊,过去我也曾想当一名教师。”阿发随口说道。
  “什么,当一名教师?”诺依曼的怒气象洪水那样在消退,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对犹太人更不应抱有任何偏见。但在俄国,他们认为我们都是坏人,魔鬼,骗子,强盗,杀人狂。”他憎恶地皱了皱鼻子,骂道:“野蛮的俄国佬!他们还没跳出莎士比亚的时代,落后,愚昧。”
  …………
  “对于活着的人,犹太人是死去的人;对于当地人,犹太人是异己和流浪者;对于有资产者,他们是乞丐;对于穷人,他们是剥削者和百万富翁;对于爱国者,他们是没有祖国的人;对于社会上各阶层的人,他们是令人憎恶的竞争对手。”
  ——————列奥平斯克
  1881年三月一日,随着一声轰鸣,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倒在了革命党人的炸弹之下。由于嫌疑犯中有一名犹太妇女,数周之内,针对俄国犹太人的地狱之门打开了,一场反犹风暴席卷了俄国大地。
  对于这段历史,阿发并不知道,他敷衍地点了点头,大厅里很多人都向这里看过来,他被这家伙打败了,苦笑了一下,说道:“喝酒怎么样,你刚才说要请我喝酒?”
  “是的,喝酒,我请你喝酒。”诺依曼的脸上竟浮现出孩子气的笑容,兴高采烈地拉着阿发向他熟悉的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走去。
  看来诺依曼是这里的常客,他还未招呼,招待就端来了伏特加。诺依曼喝了酒以后,变得更加滔滔不绝,更加兴高采烈。他的表情丰富,略微灰黄的脸因为激动和自豪而容光焕发。
  “我的朋友,今天我赚了两千元。”诺依曼以沾沾自喜的口吻描述着他的成功,“一天赚了两千元!”
  阿发装出羡慕的样子倾听着,对于经商和投机,他并不陌生,但在这个时代,他还有点摸不清路数,和以经商闻名的犹太人在一起,兴许能学到点什么。
  诺依曼转眼便两三杯下肚,他一直拉阿发陪他喝,阿发却只是轻轻抿着。
  他滔滔不绝地讲到了犹太复国主义运动,“你看,我们犹太人必须有个民族的家乡,这就是我们为挣钱而工作的原因。我们要在没有哥萨克的威胁的地方,建立自己的民族家乡。”诺依曼对阿发询问道:“你看过我们在上海办的杂志吗?就是《以色列信使》。相信你会喜欢看的,上面刊有很多有趣的文章,不仅仅是犹太人,所有的人都适合看,它是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在上海的喉舌。”
  “是英文的?”阿发留心地问道。
  “那当然。”
  “那你们将在哪里建立自己民族的家乡?用钱买土地吗,我觉得不现实。钱不是万能的,也绝不是什么保障。从我的角度,不太赞同你的,或你们的观点。”阿发郑重地问道。
  诺依曼的情绪突然起了变化,眉头紧皱起来,悲哀地摇了摇头,也许是想起了在敖德萨所过的饱经风霜的生活,也许是想到了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飘缈无望,他以一种悲伤的语调自我责备道:“呵,你在干什么,诺依曼,你在干什么?1895年的大屠杀,你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未婚妻……是的,我们是犹太人,悲惨的犹太人,没有朋友抑或喜悦,没有欢乐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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