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使整个屋子变得明亮而温暖,像掀开另一个传奇。而梅月婵的黑夜还没有结束。
她环臂抱紧自己,侧身倚在靠窗的墙上,漠然的望着窗外。柔和温馨的晨光照着她光洁的脸庞,窗外的芭蕉树上仍挂着昨夜的雨滴,凝露的小草,雀跃的鸟鸣和阵阵浓烈的花香,都无法照亮她黯然失神的瞳井。
矢口死亡的消息无疑似晴天霹雳,虽然矢口昏迷不醒的状况让大家已经有最坏的心理准备,但是真的要面临这种结果时,还是会觉得突兀。
矢口的死直接决定了梅君的命运。
在此之前虽然希望渺茫,但总算有所微光,所有人都盼望着他能好起来,于此就有机会不惜一切代价保释梅君。
阿更轻轻推门进来的时候,梅月婵依然那样立着,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阿更不知道梅月婵这样站了多久,但阿更能感觉到浓浓的落寞气息包围着她。
小芬和郑功成得知消息赶到医院时,梅月婵正在轻轻擦拭姜少秋的脸颊。天气炎热,碍于男女不便,擦身体的事由阿更来做。
小芬一进门先怒气冲冲瞪了梅月婵一眼,才快步来到床边,俯身一如既往面带笑容推了推姜少秋的肩膀:“表哥?”看到姜少秋毫无反应,小芳蹙着眉,提高声音再次轻唤:“表哥?”
“小芬小姐,少爷他现在不会答应你。”阿更一脸为难,小心翼翼向小芬解释。
小芬直起身子,目光充满了疑惑:“不会答应我?怎么回事?”
“他……唉!”阿更无奈地叹了口气,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看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样子,小芬立刻瞪大眼睛柳眉倒竖,厉声吓斥:“阿更,你给我讲清楚。”
梅月婵就着木盆把手中的毛巾拧干,把水揣放在窗台下。为了避免和小芬不必要的争吵,她尽量保持沉默。
郑功成连忙上前,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姜少秋的表情,满腹狐疑看着阿更:“少秋究竟怎么了?”
阿更自责道:“都怪我太粗心没有照顾好他。”
“你!”小芬梗着脖子满脸怒气。眼看随时都会大发雷霆,郑功成忙上前轻轻拉了小芬一下,温和的提醒她:“你别着急,让他慢慢说。”随后借机岔开话题,问道:“梅姑娘,你们早上吃了吗?我去给你们买。”
小芬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但是表哥的安危她怎能不牵肠挂肚,目光冷冷地盯着梅月婵,质问道:“梅月婵,我表哥究竟怎么了。”
小芬对梅月婵的恨压抑已久,因为姜少秋的受伤彻底迸发。刚刚改口的梅姐姐又变成最初的赤裸裸直呼其名。
梅月婵已经料到这样的结果,平静地说:“他现在昏迷不醒,对外界没有知觉。”
“昏迷不醒?没有知觉?”小芬惊愕地张大嘴巴一时哑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我昨天走的时候,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梅月婵自感无法向她解释这一切,返回窗前,一个人倔强的面窗而立不再言语,把自己锁进一片广漠的孤独。
阿更有心想为梅月婵说句公道话,因为只有他看到了梅月婵连夜冒雨付出的辛苦和其中的情义,但又碍于身份无法理直气壮的辩解。一边再三道歉一边苦苦安慰,岂图减轻小芬的痛苦和泪水。
小芬用小手绢不断地抹着眼泪,理所当然的把一切都归咎于梅月婵的出现,一刻不停的埋怨着梅月婵的种种“罪过”。她心中酸酸的嫉妒深深的憎恨一并发酵。
梅月婵面无表情,纵使心如刀割肝肠寸断,四肢百骸都在疼痛,谁人能懂。王氏的恶意羞辱与百般刁难她都可以通通忍受,小芬的几句怨言她又怎么会去计较。她现在只期望姜少秋能安然无恙,一切的苦都不算什么。
小芬终于哭够了,站起身抽泣着,歇斯底里道:“我从前说过,我表哥如果有个闪失,我揪光你的头发让你去做尼姑。梅月婵,你别忘了。”
“如果他好不了,不必你揪,我梅月婵自愿剃度为尼晨钟暮鼓伴他一生。”
小芬错愕原地久久无语,郑功成借口有事给小芬找了个台阶,小芬咬了咬牙愤恨地甩门而去。
梅月婵只留给大家一个决绝的背影,没有人能看到此刻她脸上淌落的清泪。所有的话她只在心里说给姜少秋一个人:少秋,你能听到吗?你快点好起来吧,真若是天意使然,我梅月婵愿意剃度为尼晨钟暮鼓伴你一生。你知道吗?
(二)
自从小芬来到上海,姜少秋烦事缠身少有空闲,只有郑功成不厌其烦陪伴左右予她安慰,多日来的相处小芬和郑功成已经相当熟络。
从小到大,姜少秋的陪伴是她最大的快乐。表哥两个字已无形中成为她生命的阳光,而不只是从小一起玩耍的伙伴,是她最知心的朋友,是除了父母之外最信赖的人,更是她整个少女时代憧憬朦胧的梦中情人。
面对父母她只是个为人儿女的女孩子,而在表哥面前她才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意义上无拘无束的女人。她可以毫无理由的撒娇、耍赖、生气,他表哥予她的永远都是照顾、疼爱、呵护。
表哥是她的,永远是她墨小芬一个人的。
然而有一天,这一切却被彻底颠覆,因为一个叫梅月婵的女人出现了。她觉得从云端跌至地狱,整个人变得微不足道毫无意义。
昨天晚上一整夜她都在断断续续哭泣,时而不语时而泪落如珠,直到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郑功成被折腾的手足无措疲惫不堪,恨不能像空气一样消失。
阳光照在脸上暖暖的,小芬无论如何提不起精神,无精打采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个人最难看清的也许正是自己。
这句话郑功成深有感触,她爱过一个女孩却因为女孩婚约在身从不敢表露,直到那个女孩上了别人的花轿他始终没有说出口。他们在一起的快乐始终笼罩着一种患得患失的情绪,有一天女孩真的离他而去他真的失去了,长长的苦恼只好慢慢愈合成痂。
这么多年无情无欲的过着,郑功成再也不受那种苦闷的折磨,他以为自己无欲无求百炼成钢再不恋红尘,然而多年未觉的心情如今又卷土重来,不知不觉漫过他心的海岸。
这一切都是因为面前这个又哭又闹的小女孩冲破了他平静的天堂之门,让他再无一刻安宁。
哪一天起被这种情绪悄悄淹没郑功成己不记得了。从小芬小鸟依人缠着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舍不得拒绝她,舍不得她拧眉失望的样子。
一路的开导和安慰也无法止住小芬的伤心,郑功成只好搬出自己的故事。
“你从此一去不回头,再也没见过那个女孩吗?”小芬泪眼婆娑觉得很为他惋惜。
郑功成摇了摇头:“不是,是后来发生的事才使我远走他乡看破红尘。”
“看破红尘?”小芬在一棵芭蕉树下停下脚步,讷讷他重复道。
郑功成止步不语。望着小芬明澈的眼睛陷入往事。
小芬忍不住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自从女孩出嫁后,她的身影只是偶尔随圆月清辉落入郑功成的心海,每当此时,淡淡的忧伤随着月光浸满酸楚的心事。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女孩出嫁一年后,他们再次相遇,那天小雨纷飞,女孩已身怀六甲将为人母,女孩眸中含怨对郑功成说:“我一直在等你对我说一句话,可是我这一辈子都听不到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说出来?”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刺伤了我,我后悔的无地自容。”往事历历在目,郑功成长长地叹息:“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走不出这句话的影子,每次重温都会徒增更深的疼痛。一切都晚了,但是不晚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说呢?我明明……。”
时隔多年,这种疼痛仍深刻在郑功成紧锁的眉头。
“就因为这句话你远走他乡?”
“对,再也没回去。”
“那当初你为什么不说呢?”小芬不可思议地问。
郑功成郁闷地摇了摇头:“那时候年少懵懂,说不清楚,可能是怕她拒绝。”
“拒绝了也不后悔呀,你得让她知道呀,就算拒绝她至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你喜欢着她。你们两个分明就是隔着一层纱,但两个人都不敢掀开。”小芬愤愤不平地倔起嘴巴:“后悔了吧?你这种人就得让你后悔一辈子。”
郑功成简直哭笑不得,小芳彻底忘了自己的事情反而为郑功成的故事打抱不平。
小芬昨晚情绪低落再加上雨夜难眠并没有好好休息,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美丽,双眼虽然哭得肿胀但更加楚楚动人,惹人怜惜。一切都因为两个字――青春。
青春势不可挡,无法掩饰,疲倦也无法让它褪色半分。站在这样一个青春无敌的女孩面前,让人觉老同时又觉得振奋,精神百倍。
郑功成半边身子被阳光照射着,另一半隐在光影里,小芳很安静地立在郑功成旁边,欣赏着他消瘦的剪影。一路行来无遮无蔽,雨后的骄阳在小芬的脸上落下了薄薄的红晕。
行驶而来的电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一些人脚步匆匆下来,更多人潮水一样迫切的流向远方。小芬兴致所至,兴高采烈拉起郑功成的手,一手提着自己的长裙,随着人流挤向车厢。
郑功成匆匆地问:“你要去哪儿?”
“随便,有你陪着,去哪都行。”
一个是娇生惯养的豪门千金,一个是而立之年的孤家寡人。
郑功成觉得自己很卑微,像个提着灵魂走路的小鬼,生怕别人发现内心的秘密。小芬的无瑕与纯真使郑功成陷入更深的纠结。
年龄的悬殊,根深蒂固的观念,家境的天壤之别使郑功成深深觉得,他与这个并肩而立的女孩,其实有着一道道无法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