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生存日记_分卷阅读_93
汉姓门阀如此,而在鲜卑贵族占统治区域内,宗主,督护们执掌一地的大权,形成地方豪强,时常不听朝命,朝廷无力节制。
整个帝国的权力是下沉的。
权力下沉最终的结果,就是皇帝失去号令天下的权威,渐渐沦为摆设。下沉的权力落到世家大族,地方豪强手中,渐渐演化成国家掌管的百姓、户籍流失,土地兼并,军阀割据,一个国家一旦到了这个地步,就意味着气数已尽了。所有的政权都是这样灭亡的。
他现在面临着和当年秦王苻坚一样的难题。
苻坚当年统一了中原,然而苻坚人还没死,前秦就灭亡了。
门阀,豪强,宗主,督护,当年苻坚无法解决这些问题,最终轰轰烈烈的帝国因为一场战争土崩瓦解。淝水之战……就算没有淝水之战,苻坚的帝国也会崩解,因为这座大厦根基太弱,本就是一盘散沙,所以才会风一吹就倒。
他现在手中的魏帝国,就和苻坚的前秦一样,一统中原之后换来了表面上的四海归宁,万邦来朝。然而这个帝国内部是一盘散沙,随时可能崩塌。
苻坚统一江南失败了。
他祖父太武帝南下也失败了。
他祖父为政治的失败付出了性命的代价。他知道,根本不是宗爱,不是丽嫔,这些人算得了什么?他祖父的死,根源是政治的失败。他祖父怀着统一天下的雄心,学习汉人的制度,信重汉人的大臣,就像苻坚信重王猛,然而
却得罪了鲜卑贵族的利益。后来杀崔浩,又得罪了贵族门阀。南征失败,他的政治理想化作一泡污影。此时太子集团却势力崛起,试图取代他,他不得已而杀了太子,摧毁东宫,为了稳固他的权力,他不得不一次一次狠下杀戮,然而杀戮终使得他失去了所有的支持者。
如果不是这个环境,宗爱一个狗宦官,有天大的胆子,敢弑君吗?
导致他祖父众叛亲离,身死太监之手的这个难题没有解决,继续落到他的头上。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在他眼皮子底下愈演愈烈,他却只能眼看着大火越烧越高,不知道要如何救。
皇帝好做吗?皇帝比谁都难做。一个措施行的不好,得罪的就是一大片人,这些人对你不满了,表面上不能怎么样,但是一有机会,他们就会支持你的敌人,投靠你的反对者,然后借此打倒你。
他是魏国的第四代君主,他继承了这个国家,便不能让它在自己手上衰亡。
进取,不思进取,就会成为亡国之君。这天下么,不是你来统一我,就是我来统一你,他现在坐拥着北方中原的广袤江山,正是上天赐予的地利,只要天时人和,便可挥师渡江。这是个漫长的过程,他需要一步一步慢慢谋划。
他“吁——”了一声,调转马头,举了鞭子一抽马臀,向众臣道:“朕决定明年春巡,到南边走一走,视察一下南边的农事。”
冯琅道:“南边?”
拓拔叡道:“江淮,徐扬一带的那几个郡,朕还从来没有去巡察过。先帝几次出巡,也都止于洛阳附近,没有南下过,朕明年去江淮。”
冯琅笑:“臣也没去过南方呢。”
拓拔叡笑道:“兰延的母亲是南方人,对吧?明年朕巡江淮,你可以随朕一起到江南看看,听说江南风物好,不像这北方又是大风又是大雪。道武皇帝当年就到过江南,道武皇帝在蜀中生活过十多年,蜀地也是鱼米乡,天府之国啊。”
乌洛兰延笑:“臣小的时候总听母亲讲南边的风物。她喜欢荷花,南方有很多荷塘,她有一串手上戴的珠子就是用莲子做的,臣总看她戴,就也特别想戴,她后来就给了臣。”
拓拔叡说:“你手上戴着吗?朕瞧瞧?”
乌洛兰延解了珠子。马前卒接过来,呈递给拓拔叡,拓拔叡见那珠子黝黑光亮,十分喜爱,乌洛兰延笑:“皇上喜欢就送给皇上吧,臣听说这莲子能保存千年不腐,种下去还能长出荷花来呢。”
拓拔叡道:“真的?”
乌洛兰延笑:“臣没试过,不知道,臣也是听别人说的。当年母亲离开故土北上,没有带金银财宝,珍馐美味,什么都没带,就只带了故乡门前荷塘中的莲子,将它串成珠子,随身保护。母亲想把它带到北方,将它种进水里,在这里生根发芽。只是舍不得。”
拓拔叡道:“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朕还是不要了吧。”
乌洛兰延道:“不要紧的,臣愿意把它送给皇上。希望可以陪皇上早日到江南,看一看真正的江南荷花。”
拓拔叡感叹道:“你母亲真是个不一般的女子。不远万里,去国别乡来到北地,随身携带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几颗莲子。”
乌洛兰延说:“对南方人来说,中原也是故土啊。当年晋室南渡,许多中原的士人都被迫逃离故土南下,我母亲的家族当初也是从北方去的江南。”
拓拔叡收下了他的礼物,细心地戴在手臂上。
贺若不以为然说:“南方那地儿有什么好,我还是觉得北方好,草原上骑骑马,吹吹风,有牛有羊,南方牛羊肉都没得吃,马都没得骑。”
拓拔叡笑:“你,鼠目寸光,你没到过南方,怎知南方不好了?下次朕去江淮不带你去了!免得你去了水土不服,给我上吐下泻的丢人。”
七八月份,草原正是雨季,拓拔叡刚下了高岗,就迎来一阵大雨。草原上没地躲,瞬间就被浇了个浑身湿透。
乌洛兰延等人忙拿雨布给皇上挡雨,待随行扎起了营帐,才进去休息。
帐中生起了火盆,拓拔叡换了衣服,侍从送上来新鲜烤好的羊肉,还有随军携带的葡萄酒。拓拔叡招了乌洛兰延等人一道分食,是夜宿在营帐中,拓拔叡没有睡意,兰延在床前陪他说话。
那会他拉着兰延的手,忽然就特别思念冯凭。这大雨天,冷水中,荒野上帐篷里,如果有个爱的人在身边,拉着手促着火炉说话,该是多么满足。
他已经出来有两个月了。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这两个月,他时常会想起她,时常有些寂寞。
不过他不能带她来。
她要吃醋,他不敢让她陪着。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特别寂寞空虚。
他知道她在生他的气。
不是从他离开那时候开始的,大概是从好几个月前她就在生他的气了。有很多个夜晚,他回到她身边,明显的感觉到她不像平日那样高兴,话少了,藏着心事。正常的时候,她总会早上起的很早,服侍他穿衣服梳洗,但是有好几次,他起床,发现她没有醒,一个人躺在床里,背对着他。他没有说,但是他看得懂,那是个冷漠拒绝的动作。
或许是他的错吧。
他也无话可说,也不出声,默默地起床,唤人来穿衣,不愿打扰她。
也许的确是他的错,他不该和她相好又去找别的女人。他无话可说,他不想得罪她,也不想和她吵架。
但是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很累。他不想要一个时时会用爱情的名义给自己施加压力的女人,他肩上的负担已经够重了,不想再背负爱情的负担。她是没有责怪过他,可她总让他觉得他对不起她。
他很烦这种感觉。
她在捆绑他。
他有时候觉得跟她在一起很好,有时候又觉得跟她在一起很累。
太累了。随时都要顾忌她,做个什么事都要怕她生气,她的那性子,生气也不出声,只是一个人闷着,让人哄也不能哄,说也不能说。他不察觉也倒好了,可他察觉了,看出来了,就感觉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