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教学
自九月起顾遥就在教春生习字，一直到冬月处，冬月初，算是一共有两个多月。
两个人深居简出，几乎就不想再与牛头村诸人有半点过节。
只是没有过节也不行，顾遥深知这些人都惦记着想要从他们身上讨点好出来……当年的欠条还在，所有人都认为那是顾家欠他们的。
寒风呼啸，一吹就是一身的雪沫子，直吹得人须发具白，宛如白头。
顾遥穿一身夹了棉的绛色道袍，腰间是一条杏子黄的绦子，被风吹得衣衫簌簌，广袖宽袍鼓胀欲飞。
风实在是太大，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身后的小少年更是被吹得雪白的脸上生出红晕来。顾遥怕他吹到了，就一把把他拉到身边来，直接广袖对着他的脸一兜，干脆拉着他走。
走到一出砖瓦房前，顾遥才将拢在袖子里的手拿出来，也接着屋檐的遮掩勉强能把眼睁开。
“咄咄哆。”因为冷，就是敲门声都显得不够清脆。
等敲了门，顾遥这又拢着袖子袖子站在屋檐下等着，身姿清癯笔直，一身儒雅整齐的衣袍倒是被风吹得飘然若仙。
她已经听见了走过来的声音，约莫马上就要来开门了，所以她脸上露出一点笑来了。
果不其然，不过一小会，门就“咯吱”一声被推开了一条缝，穿一身漆黑棉衣的老年人从门缝里往外张望，头上的黑色皮帽已经积了一层雪沫子，越发衬得一张漆黑满是皱纹的脸极为沧桑。
他盯着顾遥看了有一会，这才露出些熟悉的眼神，想来是想起了这是顾秋生。
这才移开目光，落到顾遥身边的那个小少年身上，半天都收不回目光。
良久，才拖着暗哑苍老的调子道：“你是顾家的秋生吧？我好像是看见过一回……这是谁？”
顾遥顺着他微微颤抖的手看过去，忽地就笑开了，朗声道：“七爷，这是我兄弟春生。”
那老人这才露出些释然的神色，可还是忍不住地继续去打量春生。
春生穿一件宝蓝色的棉布直裰，护领被浆洗得雪白直挺，腰间也是一条雪白的丝绦，漆黑的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雪白的一张脸，透出些儒雅气，漆黑飞扬的一双剑眉，眼也濯濯如寒水。
哪里像是往日乞丐一般的春生，分明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其实仔细看，确实是与他父母相似的。死去的顾家夫妇都是一顶一的模样人品好，素水县城里的官家太太老爷也没比得上的，这两个兄弟长这样，倒是也未可厚非。
“这么大的雪，你们是要做什么？”这样大的雪，实在是冷得厉害。这样被叫过来开门，实在是有些叫人不满，口气就不太好。
顾遥不在意他的口气，脸上仍旧是雅致温和的笑，对着老人一拱手，道：“春生在家跟着我读书，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七爷家的小孙子年纪与春生一般大，现在在家也没什么要做的，倒是不妨来跟着我学几个字，将来做些粗通文墨的事情，也要轻松些。”
等顾遥的话全都说完，先前那老人脸上的厌烦全都消失，转而叠起一层笑来。黝黑松弛的一张脸，一笑起来，便如盛开一朵漆黑的菊花。
当即老门“咯吱”一声，细小的门缝张开，雪花像是纸片子似得往里扑过来，霎时盖了老人一身。
佝偻的身子一弯，过来抓住顾遥的衣袖，慈祥地笑道：“好好好，进来坐坐，里面有热炕，去去寒气。”
顾遥眉目间的笑意如旧，这是对着老人一拱手，便笑着告辞：“不必了，我还要去别家看看。”
只是老人像是忽地想起什么，猛地一皱眉，就抓住正要转身的顾遥，急着说道：“这……你这是办学堂？我哪里来的钱哟——一把老骨头了，实在是没钱送。秋生呐，我这一把年纪的，实在是凑不出钱来，你瞧，村子里还有那么多人，我的……你看……就免了吧！”
顾遥一时没说话，脸上也还带着笑。
他心里一紧，左右一把年纪了，脸皮不要也是没事的，忽地高声嚷起来：“你这孩子，当年你娘没人给下葬，可是我借给你的锄头刨坑呢！怎么半点恩义不记着，可不就是叫你给我家虎子免了学费吗！可真是忘恩负义，这点钱都要收！”
虽然顾遥脸上的笑半点没变，可一旁的春生眼神已经阴鸷起来了，带着浓浓的黑，死死地盯着他。
“这钱……我一家都不收。”顾遥面色如常，还伸手在春生脑袋上揉了揉。
她当年在阿梓头上揉习惯了，看见小孩子就忍不住揉脑袋，春生虽然多次抗拒，可是顾遥却怎么都改不了这个习惯，最好只好由着她去了。
顾遥自然晓得春生不喜欢不习惯，可是她还没揪脸呢，小时候的阿梓是个胖豆丁，小脸都是肉，可没被她少捏。可惜春生实在是高冷，揪脸肯定是不行的，只能揉揉脑袋。
“不收？”他有些不信，狐疑地看了顾遥一眼。
顾遥干脆收起笑容来，板着脸点点头，一派的清冷不近人情。
左右……反正无论是不是真的不收，先把自家虎子送过去，先教他教，就算最后要钱，他死都不给也就是了。
秋生还能从他手里抢不成？他要是敢抢，就叫嚷着要打老人，看他敢要么！
于是一颗心落了地，这才关门走进去。
顾遥与春生自然不晓得他的心思，总归是这一家说好了，再去下一家就是了。
寒风呼啸，不一会就将两人浑身都裹上一层白雪，瞧着分外滑稽。
见雪越下越大，春生个子矮，雪都要覆到膝盖上面了。就是她自己，也走得格外艰难。
“回去吧。”
顾遥就带着春生回家，顾家的茅草屋比起他们的砖房要惨些，屋子里冷。
一开门，顾遥就拉着春生一阵小跑钻进屋子，赶紧把火盆生起来。
两人围着火盆烤火，暖黄的火光照在脸上，瞧着也是暖洋洋的。
“做什么要不收钱？”春生知道顾遥的钱别有用处，其实两人也过得紧巴巴的，所以春生也就十分好奇了。
顾遥一笑，埋下脑袋去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