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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3 江湖路远,金盆何在?

  段向北在腊戌,被缅政府军抓捕,继而转道密支那,经由中国腾冲口岸引渡给中国政府之后的第七天,段蒙生在他的庄园里,召集了亲弟弟段东生以及几名昔日的老部下“喝茶”。
  段东生比段蒙生小三岁,当年,他们纵横缅北丛林,与缅政府军以及其他民族地方武装兵戎相见时,领兵打仗的主要是段东生。段东生头脑清晰,制定作战方案时条理分明计算精确,战场决断快如闪电,号称“缅北小诸葛”。1989年,段蒙生向缅政府“投降”,以特区高度自治的方式,换取缅北和平之后,段蒙生就任特区主席,而段东生从那时起,就一直是特区军队的司令。
  2009年,因为一场事变,段蒙生干脆宣布“退隐”,并特意举行了“金盆洗手”仪式,号称他曾经管辖的特区从此实现“无毒化”,但是,他的弟弟段东生并未退休,依然执掌着特区的军权。
  但是,在缅政府的持续打压下,特区的军队,常备部队已缩减至不足千人,另有民兵两千人左右,武器装备也十分老化,基本上不堪一击。加上特区表面上已宣誓“禁毒”,号称“无毒化”,包括段蒙生、段东生兄弟在内的特区“要人”,都不再公开从事毒品交易,养军经费吃紧,军队实力也就愈发薄弱。
  段蒙生请到庄园来“喝茶”的人,除了他的亲弟弟段东生,另有特区军队的两个团长,特区政府的三名部长。
  段蒙生亲自给大家斟茶、递烟简、敬香烟。
  这些人都已经知道“大公子”段向北被抓捕并移交给中国政府的消息,他们同样知道,在这个时候,“老爷子”召见他们,肯定是商议如何营救“大公子”。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老爷子”竟然穿上了军装,而且穿的是迷彩作战服。“老爷子”不但穿上了军装,而且扎上了武装带,挂上了手枪,特别是,“老爷子”甚至戴上了军帽。
  这“茶”就没法喝了。
  茶杯端在一众特区元老手中,大家都盯着段蒙生。
  段蒙生笑眯眯地:“吃茶,啊,吃茶!”
  大家端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上一口。
  段蒙生搁下茶杯,右手摁住腰带上的手枪枪柄,在他曾经会见“蝈蝈”的那间小茶室里,来回踱步,慢悠悠地说:
  “这个呢,大家都晓得了。他们呢……”他说的“他们”,指的是缅甸政府。
  “抓了我大儿子。说是制造冰 毒。这个呢,我们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们这个吃点水、买点日用品都要去中国才搞得成的小地方,就连通信基站都是中国的,我们哪里有能力搞得出来啥子冰 毒。这个呢,他们就是要搞我们,看我们现在军队没有了,实力也不行了,拿我儿子开刀,一口一口把我们吃掉。”
  段蒙生虽然操的是一口绵软的云南边地汉语,他说出话来,却不威而凛,没有一个人敢打断他。
  “吃烟,吃烟。”段蒙生停下脚步,笑吟吟地招呼大家。
  “这个呢,我觉得,我们还是要提前有所准备,不然呢,他们,吃了我们的肉,还要嚼我们的骨头。不但我们这些老家伙,命保不住,我们的家人,我们的财产,他们一点点都不会给我们留下,下场很悲惨的。”
  特区财政部长,名叫吴友兴的,忍不住,大声问:“师长,你说咋个整嘛。我们都听你的。”
  段蒙生依然笑吟吟的,手按枪柄,慢慢踱步。
  他说:“这个呢,我想了好几天。最后还是那句话,枪杆子里头出政权。”
  一干特区元老纷纷点头,段蒙生的亲弟弟,特区军队司令段东生微笑不语。
  “要搞枪杆子,首先还是要有钱袋子。我呢,带个头,捐些钱出来,大家也分头想想办法。不过呢,光靠吃大家的老本,也不是长久之计,有些生意,既然我们根本没有做,他们也污蔑我们做了,那还不如不做……”
  一干特区元老明白,这是段蒙生暗示大家,冰 毒生意是可以做的,而且要靠新型毒品,重走以毒养军以军护毒的老路,与缅甸政府乃至国际社会对抗。
  “另外呢,群龙无首是搞不成的……所以呢……”段蒙生慢条斯理地说道。
  “就是嘛,还是要师长你来带着我们干!”特区财政部长吴友兴大声喊道。
  “如果特区没有了主席,大哥,我们可以联名致电政府,推拥你重新出山,做主席。”特区军队司令,段蒙生的亲弟弟段东生喝了一口茶,悠然说道。
  段蒙生笑了。
  一干特区元老都明白了:这是段蒙生要重出江湖的节奏啊!
  段蒙生把腰带上的手枪推向后腰,摘下军帽,扔到茶桌上,坐了下来。
  特区财政部长吴友兴连忙给他斟上一杯茶。
  段蒙生抿了口茶,接过弟弟段东生递过来的水烟筒,续上烟丝,点燃,深深地吸上一口,让自己的脸被浓重的烟雾淹没之后,这才缓缓道来:
  “我们不能忘记教训啊!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在座的有两位……”他随手一指特区警察署长和特区卫生部长:“你们,那时候,我记得,一个是连长,一个是教导员吧。”
  那两人连连点头。
  “2000年,勐古的副司令李尼门,软禁了他的司令勐撒拉。一天以后,勐撒拉就被手下给抢了回去,李尼门与勐撒拉全面开战。”
  没有人说话,静待“老爷子”吸烟喝茶,细说往事。
  位于云南省德宏州潞西市芒海口岸对面的勐古,原是缅共的总部所在地。1989年,缅共内乱之后,此地掌握在军阀勐撒拉的手中。
  “双方交战数日,本无胜负。李尼门错就错在不该投靠缅政府。那是11月份吧,李尼门带了100多个雇佣军,去到黑勐龙,跟政府军谈判。结果呢,李尼门当场被打死,那些雇佣军士兵呢,跪下来举枪投降也不行啊!政府军冲着他们的脑袋开枪啊!聪明点的,丢了枪,往中国方向跑,政府军在山头上架了机枪,布置了狙击手啊,就像打鸭子一样,一枪一个,一串子弹一个,全都打死了……”
  段蒙生的语气异常沉痛,一干特区元老黯然垂首,财政部长吴友兴甚至抹起了眼泪。
  “……缅政府,绝对靠不住。雇佣军,更是靠不住。我们必须有自己的政治和军事力量啊!”段蒙生痛心疾首。他的亲弟弟,特区军队司令段东生频频点头。
  段蒙生在水烟简的沿上抹了一把,把水烟筒递给吴友兴。
  吴友兴感激涕零地接过烟筒,先是将烟筒里的残烟吸尽,这才续上烟丝,点火猛吸。
  段蒙生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供桌前。
  供桌上,是关二爷左手捻须,右手持刀的檀木塑像。
  供桌前方,临时加了一张方桌,桌上有一只金光灿灿的水盆。
  段蒙生率先走到关二爷的塑像前,拈香三柱,点燃后,恭敬跪拜,插香于香炉。
  一干特区元老依次向关二爷敬香。
  段蒙生无比凝重地端起那只金盆,突然之间老泪纵横。
  段蒙生和着泪水,朗声说道:“26年前,1989年,我向全世界诏告,断我手脚,去我武装,息我战争;16年前,1999年,我徒步走遍这片土地,向全世界宣布,这片土地再无罂粟;6年前,2009,他们制造事端,逼我下野,我欣然归隐,本打算颐养天年……我三次金盆洗手,在关二爷面前发誓,从此退出江湖……可是,他们不让我安宁啊,他们不但要我的老命,连我的儿子,他们也不放过呀!江湖路远,金盆何在?他娘的,不要挑战我的底线,我要让他们知道,我老段,就是一个当兵的,惹天惹地惹神仙,杀人杀鬼杀皇上,我要让他们知道,永远不要惹我们这些老兵,永远不要跟老兵玩命!”
  段蒙生说罢,狠狠地将举过头顶的“金盆”砸到地上!
  水花四溅!覆水难收!
  两天之后,时任特区主席的白某,在一席酒宴上莫名身亡。
  酒宴上,跟白某同坐主桌的,有特军军队司令段东生、财政部长吴友兴、卫生部长某某、警察署长某某。
  有人说,白某是被段东生的卫士,拔出上了消 音器的手枪,当场射杀。
  还有人说,白某是在酒醉之后上卫生间,自己不小心,溺死在马桶里。
  还有人说,白某是离开酒宴之后,回到家中,突感不适,脑溢血或者心梗而死。
  无论如何,事实就是,白某死了,特区突然没有了主席。
  白某尚未下葬,以段东生为首,吴友兴为辅,特区若干官员及数千百姓联名,推举段蒙生出任特区主席的联名信,已经送到了缅甸总理的案头。与此同时,以防止白某猝死引发社会动荡为由,段东生指挥的特区军队进入一级战备。
  数日之后,缅甸政府一纸委任状,段蒙生以66岁高龄,再次出任特区首席长官。
  段蒙生和段东生都很清楚:段蒙生重出江湖,担任特区长官,中国政府在对段向北的审判、量刑时,必须考虑“国际影响”;更重要是,重掌特区政权、军权,不仅“体现”了段氏兄弟与政府“决一死战”的实力,更为他们将来的逃亡预留下了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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