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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被丫头笑话,钱娇娘似乎脸上有些挂不住,她清咳一声,试图拉回架势,“咱们说到哪了……哦,对,没大碍有小碍,总之,你们大帅的状况似是严重了些,我就想问问,你派出去的人,有什么好消息回来么?”
  李清泉重重叹了口气,“夫人,末将已四处派人去寻找神医,但这天下之大,神医着实也不好找。”
  “那侯爷的仇家方面,你有什么线索么?”
  李清泉一愣,“仇家?大帅并无仇家,大帅向来大公无私,待人公正,又一直在边疆卫国杀敌,回京不过领了赏就卸甲归田回了玉州,哪里来的仇家?”
  “西犁国呢?”
  “西犁现下的王是老大王的第十个儿子,就是他愿意投降归顺我朝,侯爷将他扶上了王位。”
  邢慕铮叹息,李清泉虽武艺超群,人也忠诚牢靠,但脑子总有些转不过弯。
  钱娇娘揉了揉眉心,而后她抬头,极为诚恳地道:“恕我直言问上一句,李大人,平日里替你们拿主意的军师……是哪位?”
  “咱们曾经有一位军师,名叫黄恭,时而替大帅出主意,但大帅让他留在京师当官,不让他跟来玉州。玉州军营里大小事务向来都是大帅拿主意,我等只照办即可。”李清泉一五一十地答道。
  主心骨……只是已经痴傻的侯爷么?钱娇娘看了一眼开始使劲扯额上纱布的定西侯,她扯开他的手,并拿蒲扇为他打扇,侯爷这才老实。
  邢慕铮承认自己是疏忽了。他将谋士都留在京城,让他们的才能得以施展,却没想过他会变成这鬼样子,玉州竟没了出谋划策的亲信。
  “李大人,我有个想法,你可否听一听?”
  “夫人请讲。”
  娇娘慢慢打着扇道:“咱们都知道侯爷向来身子康健,毅力过人,他没道理就这么突然傻了呀,要是在我老家,我一个想法就是他是不是中邪了。可我听说冯小姐曾替侯爷找人来驱过邪,都没用。但这异常的状况,不是撞邪,又是什么玩意儿?你若说是侯爷天降横祸,说傻就傻了,这我第一个是不信的,侯爷从刀山火海里走出来,命势旺着哩,你说是么?”
  李清泉点了点头。大帅的命的确是硬的,不然也不会几次死里逃生。
  “那既不是天降横祸,便是遭人算计了。”钱娇娘一字一句地直视李清泉说道,“谁人要算计他,自是侯爷的敌人,仇家。谁人恨不得侯爷死,谁人又有能力做这种事,你……有人选么?”
  李清泉握紧了拳头,“末将曾听闻西犁族擅巫,但从未亲眼见过,若说起最恨大帅之人,莫过于西犁王的几个兄弟了。尤其是蒙格里,他是以前的太子,也是跟大帅交锋最多之人,曾多次放言要生吃大帅的肉,但他已经被大帅挥刀斩于马下了。其他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难道还有力气兴风作浪?”
  钱娇娘道:“是与不是,总是线索,你说西犁擅巫……咱们也不必非得寻到这些人,你看能不能寻一个精通西犁巫术之人,叫他来替侯爷看看?”
  李清泉一拍脑门一拱手,“末将这就去。”
  他说完就往外走,钱娇娘忙叫住他,“等等,李大人,切记不能将侯爷生病之事透露给西犁人知晓,还有,西犁王那几个兄弟,包括那个西犁王,你都派人暗中打探,瞧瞧是否有甚异样。”
  “末将知道了。”李清泉回答的时候已经到了门口。
  钱娇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好笑地摇摇头,“真是个急性子。”
  邢慕铮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他还想着如何能让李清泉将黄恭叫来玉州商议,不想他这妻子,他这自乡野来的妻子,居然有条不紊地把事儿给理顺了?
  这妇人,究竟还有多少令他刮目相看的地方?
  简大夫为邢慕铮重新上药包了纱布,又开了两帖药叫阿大抓来熬给邢慕铮吃。交待完后,他也告退走了。
  钱娇娘为邢慕铮打着扇,她默默地注视着他,好半晌才开口,“你会好的,邢慕铮。”
  第十章
  送走了李清泉,钱娇娘喂定西侯用了午膳,大燮朝是大户人家一日吃三餐,小门小户一日两餐,但娇娘进府以来,还是一日两餐,侯爷住进来之后,厨房给娇娘院里送饭变成了一日三餐。
  吃饱了就想睡上一觉,更何况昨夜侯爷大闹一场后就一直折腾,定西侯吃饱了饭摸着肚子往摇椅上一躺,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娇娘让人拿了两个冰桶子来放着,她眼睛也快睁不开了,胡乱扒了两口饭,回自己房里补觉去了。
  午间闷热,钱娇娘睡着不踏实,一直听见有人在叫她,她应着声想起来,手撑起来却总起不了身。有人猛地推了她一把,钱娇娘倒抽一口气,睁开了眼。
  清雅坐在床头,拿扇子拍她,“我在账房做牛做马替你盘账,你倒好,大觉睡得舒服!”
  钱娇娘闷哼一声支起身子,她抹了把脸,沙哑道:“舒服什么,我被鬼压床了。”胸口还残留窒闷的感觉,钱娇娘翻身下床,去后院打井水单手洗了把脸,可算是清醒了些。洗完之后她又打了一盆水,拿了条干净布布进屋子。
  “侯爷醒了么?”她问王勇。
  “回夫人,大帅醒了有一会儿了,只是还蔫蔫儿的,阿大正倒羊奶给大帅喝。”
  钱娇娘走进邢慕铮的屋子,定西侯睁着眼睛,无神地躺在摇椅上望着屋顶,羊奶在阿大手上捧着,他看也不看。
  钱娇娘将脸盆放在架上,“阿大,你把羊奶放着,跟王勇去歇一会儿,这里有我看着。”
  “哎,多谢夫人。”
  清雅与阿大错身进来,自发在桌边坐了,脸上带着贼兮兮的表情,“娇娘,你猜我盘账盘出什么了?”
  “盘出什么了?”钱娇娘扔了布巾进水盆,要伸手才记起自己右手还绑着纱布,“你过来帮我拧干。”
  清雅撇撇嘴,走过去替她拧了白布巾,展开了递给她,钱娇娘接过,直接往邢慕铮脸上擦。如此两回,清雅洗了布巾挂在架上,拍拍手,从袖里拿出一本账本来,伸到钱娇娘面前,“你自个儿看罢,第一页。”
  “我看什么,我又不识字。”话是这么说,钱娇娘还是把账本接了。
  “这里头有我教给你认的几个字,我顺便考考你。”
  钱娇娘自知道清雅识字,以往每日都叫她教习练字,只是把邢慕铮接来之后,事儿层出不穷,识字的课业也落了许多。
  丫头教主子识字,邢慕铮也是头回听说了。不过这个叫清雅的丫头,不经意间的行为举止皆比娇娘更像个主子。他的府里还有这么一个丫鬟?又怎么当了娇娘的丫头?
  钱娇娘顺手将羊奶塞到定西侯手中,拿着账本坐在桌旁。清雅坐在她的身旁,饶有兴致地看她翻开第一页。钱娇娘大致扫视一遍,先是找着了最为熟悉的两个字:“钱氏……这是我么?上边写着我么?”清雅率先教给她的,就是“钱氏娇娘”这四个字。
  “对,那前边写着‘夫人’,夫人钱氏,就是你。”清雅夫子颇为满意。
  钱娇娘一笑,再低头认字,“贰……拾……”壹至拾清雅也教过她,还要她每个字都抄了一百遍,“这是什么,登记我的岁数么?”她过二十岁好几年了。
  “什么登记岁数,这是二十两!这账本是记月钱的,上头写着你领了月钱二十两!”
  “哦,原来如……什么!”钱娇娘本是漫不经心,明白过来顿时吹胡子瞪眼,她拍案而起,“二十两?哪来的二十两,我分明只有二两银子!”
  邢慕铮同样不可置信,二两银子?娇娘的月钱?他侯府夫人的月钱?
  真真荒唐。这事儿他记得很清楚,冯语嫣因此事问过他的意思,他亲口说的每月给她二十两月钱。因为他记得京城夫人们的月钱是二十两。
  “这上头是不是写错了,多写了个字儿?”钱娇娘不相信,拿起账本凑着眼看,可无论她怎么看,这个拾字都明明白白地摆在那儿。
  “没有多个字,我问了周牧,写的就是二十两!”
  钱娇娘从账本中抬头,目光凌厉,“周牧这老小子,打主意打到我的月钱上来了?”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到她这儿就变成可怜巴巴的二两银子了?娇娘的心在滴血。二十两,这存上一年都有二百两,二百两得有多少银子啊!
  “不是,周牧其他事儿都认了,这件事他没认,他说是冯语嫣交待他写的,二两银子也是冯语嫣交待他给你的,其余的十八两银子,进了冯语嫣的腰包。”
  鬼东西一把将木碗给砸了。
  钱娇娘看了一眼,咬牙切齿地将木碗碎片从地下捡起来,“冯语嫣……真没想到,还有这等大家小姐的作派。”她这算什么?是故意要逼她走么?
  清雅支着脑袋,悠悠打着扇,“要我说,也不一定是她,也许是侯爷背后指使她的也说不准,这是京师里大官们姨娘的月钱,是羞辱你好让你自己下堂滚蛋。”
  这刁丫头说什么鬼话。邢慕铮恼了,他连一个妇人也养不起么?
  鬼东西啊啊地叫。
  “你喝了奶又精神了是不?”钱娇娘粗声说了侯爷一句,将碎片扔在蒌子里,声音转为平静,“不是他。”
  清雅美目一斜,“何以见得?”
  钱娇娘没好气地瞟她一眼,“咱能不能动动脑子,这侯府是冯语嫣管,她让周牧作假账,就是为了让人看不出来。那你说,这府里除了他俩,谁还能看账本?”
  自是侯府主人邢慕铮。
  “你这么一说也有道理,”清雅耸耸肩,大方承认自己错怪了人,“那末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冯语嫣啊!她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不想治她?”
  钱娇娘看了邢慕铮一眼,垂了眼眸,“这事儿……再看罢。”
  清雅在账房盘一天账,甩着手回来往桌上一撑,“娇娘,你可饶了我罢,这账我可盘不了!”
  钱娇娘在刺绣,抬头看她一眼,替她倒了碗茅根汤,“怎么了?”
  “账本,有两个月的账本都不见了,我拿什么去对账?”
  钱娇娘道:“好端端地账本怎么不见了?”
  “我怎么知道?”清雅喝了一口茅根汤,嫌没味道又放下了,“账房说冯语嫣拿了账本去,冯语嫣又说账本在周牧那,周牧又说放账房那不曾动过。总之这账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不见了。”
  “哪时候的账本?”“巧了,正好是侯爷发疯的时候的那个月开始。”
  钱娇娘瞧了躺在摇椅中睡觉的定西侯一眼,“这的确是挺巧的。”难道是周牧从那会儿就已经开始捣鬼了?还是账房趁乱动手脚?亦或是冯语嫣……
  “那对不上的有多少银子?”
  清雅撑起了下巴,“大抵有有两万两银子。”
  “两、两万两?!”钱娇娘瞠目结舌,这么一大笔银子,就俩月,不见了?
  清雅撇撇嘴,“瞧你这小家子气。你家侯爷不缺这点银子。”
  “什么我家侯爷,侯爷不是我家的。”钱娇娘瞪她。
  二人说话的时候,鬼东西在睡觉,邢慕铮却很清醒。他听到了钱娇娘那句“侯爷不是我家的”。邢慕铮想,她与他也是正儿八经拜过堂的,他俩还不是一家?纵使他以前不待见她,她也是他的妻。
  “不过你那话怎么说?侯爷的俸禄很多么?”
  “俸禄算什么?俸禄算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了,邢大将军平定西犁,进京受封领赏,天家一道旨意就是黄金万两,封地玉州。你明白封地是什么……”
  “黄金!万、万两?”钱娇娘震惊得舌头都打结了,她活了这小半辈子,听都没听过这么多金子,“你说的是金子,不是银子?”
  “也说不准是银子。”
  “什么金子银子,到底是金子还是银子?”钱娇娘都快被她绕糊涂了。
  “大燮这些年一直打仗,哪有功夫去铸那么多金子,用银子替代金子也说不准。”
  “你的意思是……万两黄金那么多的银子?”钱娇娘的眼前已经变成了一屋子的白银,几乎要闪瞎她的眼。原来邢慕铮那么富有?
  清雅道:“不过我看库房并没有这么多金银,看来侯爷还有另外的金库。”
  钱娇娘擦擦贪婪的口水,仔细想想,金山银山都跟她无关。“侯府一个月花费一万两,靠谱么?”
  清雅冷笑一声,“那这百来人的侯府,却比千人府还有排场了。况且侯爷发狂前一月的开销,也千两不到,人情账什么的,都是另算的。你说若是治疗侯爷的花销,有什么好遮遮掩掩?账本不见了,定是有鬼!”
  “你说的我很同意,”钱娇娘道,“白花花的银子也不能这样就飞了,总归有个去处。这样罢,你从明儿,不,就从今儿截断,先重新做账本,那两万两银子的去处,再仔细……”
  清雅伸手打断她,“等会儿等会儿,又是我?我可不会做什么账本!”
  “可你才说你管过上千号人的账,做个几十来人百来人的管账不是很容易么?”
  清雅瞪她,“我何时说我管过千人的账了?”
  “你方才不是说知道千人府的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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