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韩家姑娘其实是侯门千金的事情,他早就听说了。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他。
  “不,我不是来买肉的。”宋雁回声音极低,“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她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张宝全盯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凝神细听,才明白她的来意。
  宋雁回笑了笑,取出一块银子放在案前:“事成之后,我还有重谢。”
  “我不要你的重谢。”张宝全视线在银子上扫过,落在她脸上,“你只用告诉我,为什么找我帮忙就行。”
  为什么呢?宋雁回没有回答,但她心里很清楚。她刚回临西侯府,身边没有可以信赖的人,唯一能用的只有张宝全。
  她知道张宝全对她的心意。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能拼尽全力为她做任何事,那这个人肯定是他。
  上辈子她被抢夺房产,无家可归,无奈之下暂居张家,后来没办法委身于他。他们做了好几年的夫妻,还有两个孩子,但她从来都没有看上他过。如今她是真正的侯府千金,他怎么能配得上她呢?韩濯缨跟他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当然,韩濯缨对这些事情还一无所知。
  搬到清水巷已有半个多月,生活渐渐走上正轨。她习惯热闹,如今只有两个人感觉也挺清净。不过偶尔会有邻居来借个柴,送个菜,邻里关系甚是和睦。
  翠珠悄悄告诉她:“小姐,他们都是找了借口来看你的。”
  “看我?”
  “是啊。”翠珠点头,认真极了,“那天我听马大娘跟范婶说,看吧,我都说了,大家闺秀,那气质跟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她学的活灵活现,颇有马大娘的神韵。
  韩濯缨被逗得咯咯直笑:“别人不清楚也就算了,我什么样你还不知道么?”
  她停顿了一下,换了话题:“翠珠,明日我想去祭拜生身父母和韩二叔。”
  她回到韩家已有些时间了,于情于理,都该去坟前看看。
  “好啊,我陪你一起。”翠珠办事麻利,很快就从马大娘那里打听到了韩家坟冢所在地,还买了香烛纸钱。
  韩濯缨从未见过亲生父母,自然对他们也没多少感情。可跪在他们的墓碑前,又看见不远处韩二叔坟头随风飘动的白幡,她心里仍是一阵难受。
  翠珠噗通一声跪下,口中念念有词:“韩老爷,韩夫人,这是咱们家姑娘,你们在天有灵,可千万别保佑错人了啊……”
  韩濯缨正自出神,听见翠珠这话,不自觉唇角弯起。她点一点头,一本正经补充:“也得保佑咱们翠珠。”
  翠珠下巴微抬,甚是得意:“那当然。”
  在回家的途中,翠珠有意无意说笑耍宝,韩濯缨知道她是想逗自己开心,心中格外熨帖。她出手阔绰,给翠珠买了一对星子耳坠。翠珠当宝一般塞进怀里,显然非常喜欢。
  不知不觉,她们离家越来越近,还没走进清水巷,就遇见了行色匆匆的邻居马大娘。
  马大娘看见她们,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奔至跟前:“韩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啊?”翠珠不解。
  马大娘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指着清水巷的方向:“韩家来了好几个人,就站在你家门口。他们商量着等你回来,要收了你家房子。”
  “韩家人?收房子?”韩濯缨讶然,“韩家不是只有一个我么?还有别人?”
  马大娘急得直拍大腿:“当然有啊,韩家老宅那边可没死绝,今天来的是你堂伯堂叔,连五服都没出呢。”
  韩濯缨眉梢轻挑,越发讶异,心想看来还是她对韩家了解不够。
  “你们家的事,我门儿清。当年你爷爷从韩家老宅出来,居无定所。直到你爹中秀才以后,才在清水巷置办房子,跟老宅那边好多年都没来往。他们也就在你二叔葬礼上露过面。现在他们说你家里没有男丁,要把房子收回去,你可怎么办啊……”
  她看着韩濯缨,极为同情。唉,无父无母的孤女被家族欺负并不罕见。她以前就见过丈夫死后,孤儿寡母被赶出家门。可怜韩姑娘,刚离开侯府,只怕又要没有落脚处了。
  翠珠急了:“小姐,咱们赶紧回去看看。”
  “使不得。”马大娘连忙阻止,“他们就等你回去呢。你们两个小姑娘,哪里争得过他们?”
  “那怎么办?”翠珠更加焦急。
  韩濯缨冲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别怕,先会会他们再说。”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房契上写的是她生父韩靖的名字。这一点,她是占理的。
  见小姐镇定自若,翠珠不安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她跟着韩濯缨进了清水巷,果然见到门口站了六个男子,年纪不等,正聚在一处商议着什么。
  韩濯缨眼风扫过,心里已大致有数了。
  她不怕他们靠蛮力来抢。因为这些所谓的堂叔堂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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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夜遇
  “啊,你就是侄女吧!”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她们,大步走过来。
  为首者四十来岁年纪,一面疾行,一面自我介绍:“我是你三伯伯韩竣。你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
  韩濯缨哂笑:“什么侄女?什么伯伯?我只有个已经过世的叔叔,今日刚祭拜过,还从没听说过有个伯伯。”
  韩竣脸色一僵,不自然地笑了笑:“你没听说过也正常,不独独是我,今日随我来的这几个都是你的叔叔伯伯。此事说来话长,站在门口也不方便,不如咱们进去细说。”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韩濯缨面露警惕之色,“我家里只有两个弱女子,实在不宜招待男客。如果没其他事,各位还请回吧。”
  她客气疏离,口中也不称叔伯,分明是不认他们。韩竣尚能忍得,随他前来的男子却有忍不了的,出声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还以为自己是侯府的娇小姐吗?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韩竣连忙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他看向韩濯缨,看起来慈爱极了:“侄女,你九叔性子直了一些,但也没有恶意。你爹娘去世的早,你又一直在外边,对咱们韩家的事情不太了解。这宅院是韩家所有,你爹和你二叔走后,你住着就不合适了。房契是不是在你手上?你今日就把它拿出来,还给族里吧。”
  他话音刚落,原本站在他身后的五个兄弟也一起走上前来:“是啊,拿出来吧。”
  六个男子并排而立,自然而然形成一种威慑。
  面对这样的场景,韩濯缨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她气定神闲:“我父亲留下来的东西,我为什么要给你们这些不相干的外人?让一让,我要回家。”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先前那个被称作九叔的中年男子暴喝一声,“你爹姓韩,这就是韩家的东西!乖乖拿出来,大家面子上都好看。难道还要我们动手不成?”
  韩濯缨并不理会,面无表情,径直往前走。
  九叔气急,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伸手,一左一右,要去捉她胳膊。
  韩濯缨眼角余光注意到他们的动作,身体微动,巧巧避开。
  那两人来不及收势,先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九叔恼羞成怒,脸色铁青:“不用给她留脸面!先把她按住!”
  他以为是自己刚才没使力的缘故,难道几个大男人还制不住一个小丫头?
  韩竣双眉紧皱,怒斥韩濯缨:“跪下,向你九叔道歉!”他抬脚踢向韩濯缨的腿心,其他人也伸手去按她肩头,想迫使她跪下。
  翠珠低呼:“小姐!”
  韩濯缨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也不回头,她身形晃动,出手迅疾。翠珠甚至都还没看清具体动作,就见韩竣摔倒在地,试图按肩头的两人捂着胸口“哎呦”出声。
  韩竣被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落了面子,气急败坏:“还愣着干什么?快拿下她啊!”
  几人不再迟疑,纷纷撸起袖子动手。
  韩濯缨又怎会把他们放在眼里?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当然,天子脚下,她也没下重手,却成功地让这几个人暴跳如雷。
  韩濯缨活动了一下手腕,慢条斯理:“还来么?”
  韩竣颤着声音骂:“家门不幸,家门不幸。韩家怎么出了你这样的后人?蛮横无理,不敬尊长!”
  翠珠气急,跟他对骂:“什么不敬尊长?明明是你们欺凌……”她本想说欺凌弱小,但亲眼见识到方才小姐以一对六后,及时改成“强抢民宅”。
  韩濯缨轻轻拍了拍翠珠的肩头:“别理他们,咱们回家!”
  两人走至门口开锁,身后却传来韩竣的声音:“以为自己会点功夫就不把韩家宗族放在眼里了?你爹和你二叔没有男丁,就算说到天边儿,你也得把这房子给归还韩家!”
  韩濯缨脚步微微微顿,却没回头,打开门就直接进去了。
  那个九叔在门口骂了好一会儿,想直接撞门去抢,却又不敢。他转头问韩竣:“三哥,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算了?怎么能算了?”韩竣冷笑,神色阴狠,“这一栋宅子,你舍得就这么算了?没听说吗,她是被侯府赶出来的,没有倚仗,还能跟整个韩家作对?咱们先回去慢慢商议。”
  直到他们六人离去好一会儿,邻居马大娘才拍着胸口从墙角出来。她轻轻摇了摇头,说一声:“作孽呦。”略一思忖,她走到韩家门口,抬手扣门:“翠珠,韩姑娘,开开门,是我!”
  翠珠听到响动打开门,将马大娘迎了进去。
  “可把我担心坏了,原来你学过功夫啊……”马大娘惊叹连连,“侯府出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韩濯缨没有接这句话,而是问道:“大娘,关于韩家旧事,你知道多少?可否详细地告诉我?我今天去坟前祭祀时,坟茔不多,不像是人丁兴旺有宗族庇护的样子。”
  “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马大娘一拍大腿,因着现下也有时间,她索性从头讲起。
  原来韩濯缨的祖父因为妻子之死而与韩家决裂,自立门户。是以他们死后也不入韩家祖坟。韩靖考中秀才之后,老宅那边试图和解被拒。前不久,韩二叔过世。雁回在街坊四邻的帮助下置办后事。在韩二叔的葬礼上,韩家老宅的人再次露面,要雁回交房契。不过当时街坊四邻都在,雁回一直哭,韩家老宅的人不知因何故争吵起来,此事才暂时作罢。
  两天后宋雁回成了侯府千金,韩家老宅那边的人也不轻举妄动。这些天可能是得到风声,知道韩濯缨只带了个丫鬟搬回清水巷,就又动了心思。
  听马大娘说完,韩濯缨心点点头,再无一丝疑虑。她轻笑一声:“照此说来,岂不是跟他们一丁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哪来的脸面和胆子来抢房产?”
  “因为他们姓韩啊!”马大娘神态焦急,“这种事常见的很!他们就是见你没父母叔伯,也没有个兄弟傍身,所以才来欺负你。你和翠珠回家以后,他们还在外边骂了好一会儿,还说什么商议了以后再来,肯定是憋着坏要欺负你呢。”
  韩濯缨眼皮轻抬,唇角微勾:“他们想欺负我,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马大娘重重叹一口气:“可你毕竟姓韩。”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不求宗族庇护,也不会任由他们欺负到头上。”韩濯缨端起茶杯,饮了口茶,“我记得朝廷律法,在室女可以继承家业。”
  马大娘呆愣了一瞬:“我不通律法,可要是律法真的有用,就不会有那么多孤儿寡母被抢夺家产后哭诉无门了。真对簿公堂,人家说这是家族内部的事,官老爷也未必多管。再说,要是他们打着想过继嗣子的名头来抢呢?我以前就见过这样的……”
  韩濯缨久居边关,对这些宗族之事还真不太了解。听完这番话,她长眉微皱,心想:看来这事还真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说来说去,都是你爹和你二叔都没留下子嗣的缘故。”马大娘惋惜极了,“唉,要是你哥还在就好了。”
  韩濯缨没有说话。她看过生父手札,知道她曾经有个兄长,叫韩雁鸣。十四年前,北斗教入京作乱。当时韩家娘子身怀六甲,韩靖护着妻子,韩二叔带着侄儿,在人群中走散了。十四岁的韩二叔受伤,瘸了一条腿,侄子也不见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韩家寻找多年,没有丝毫线索,基本上已经默认韩雁鸣不在人世了。毕竟当年那场混乱中,有人.妻离子散,有人失去性命。一个三岁的孩子,失去庇护,又怎能在战乱中存活呢?
  马大娘坐了好一会儿,又说了好几个家里男子离世后,妻儿被欺负的例子,才起身离去。
  翠珠心里害怕,小声问:“小姐,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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