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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贵妃摇曳着起身,举杯向太妃祝道:“臣妾恭祝太妃娘娘百岁平安,人共梅花老岁寒!”
  太妃虽与太后不和,但到底是小辈的祝寿词,倒也笑受了,端起酒盅,抿了一口。
  贵妃那双妩媚的凤眼轻轻一眯,笑道:“太妃娘娘诞于花朝节,二月花神乃为杨妃,臣妾曾听人说起,先帝在世时,常赞太妃娘娘是杨妃转世,可有此事么?”
  贵妃这话,当真震惊四座。
  杨妃是什么人,赵贵妃竟将太妃比作杨妃,那是明赞暗骂,说太妃是个祸国妖妃,专用美色迷惑先帝。
  然而,先帝到底已然故去,将前朝的事再翻腾出来,这贵妃今儿是吃错药了么?
  果然,太妃脸色一寒,把酒盅朝桌上一放,淡淡说道:“美酒醉人,贵妃大约是吃醉了。”
  贵妃微微一笑,竟没有顶嘴,重新落座。
  群臣宴中,一武将忽扬声道:“说起杨妃,臣倒觉得,皇上身边这位宫女,容色出众,颇有杨妃之姿。”
  一言既出,殿上众人的目光,便齐齐落在了苏若华身上。
  苏若华今日倒是依照陆旻所言,精心装扮了一番,头上照旧戴了那支嵌红玛瑙银发钗。她是宫女,不能使流苏、步摇这类发饰,便单用碧玉、东珠以作装点,耳下挂着一幅明玉珰,身上穿着藕粉色绸缎对襟衫,湘妃色织锦妆花缎裙,衫子上绣了几朵碧桃花,此外便更无装饰。她亦不敢多做妆点,只用上好扬州粉敷面,用了桃花色的胭脂轻轻匀了两颊,唇上微微点了些口脂就罢了。
  她容颜本就极美,虽衣衫首饰简单,不及众妃及一干贵妇穿戴精致华贵,但在满殿珠光宝气、浓妆艳抹之下,倒更衬托的她温润似昆山美玉,仿佛一团光华落在殿上。
  群臣看来,诸般目光里有几分疑问,但最多的却是惊艳。
  一众男人心中暗道:到底是天家皇室,能得此女侍奉左右。
  亦有人忖道:之前听宫里风言风语,说皇帝被一名宫女迷惑霸占,久不进后宫。还道此女如何妖异,如今看来,却倒是个温婉端庄的佳人。这传言,看来有异。
  陆旻放下手中把筷子,微微一笑:“看来,淑妃置办的酒席不合赵将军的胃口,将军不专心吃席,倒留意起朕身边的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戏上场~
  第五十八章
  淑妃连遭挫折, 已有几分萎靡不振,今日大宴于是她操办,因恐席上再生出事来, 今日倒极是安分, 坐于席上,不言不语, 只随着众妃一道祝寿便也罢了。
  此刻忽听皇帝又点了自己的名, 淑妃惶惶然起身,问道:“臣妾无能,所布菜肴不合赵将军胃口,还请皇上恕罪。”
  这赵姓武官, 名叫赵锋,亦是赵氏族人,是太尉赵斌的侄儿, 现任威武将军,身上亦是有些战功的。
  近来皇帝偏宠宫女,冷落六宫一事, 京城各大家族亦有耳闻。
  赵氏族人对于赵贵妃寄予厚望, 一门心思想她诞下龙种,当上皇后,好生生世世的把持皇室。
  如今皇帝对于贵妃不闻不问,专宠一个宫女,虽则这宫女身份低微,太后也曾有言, 待她产下皇子,大可夺来,由贵妃抚养,但眼看皇帝如此爱宠于她,此事怕不是这般容易。再则,旁人的孩子,哪里有自家骨血可靠。
  因此,赵家上下对这宫女亦十分厌恨,赵构便借着今日寿宴,蓄意羞辱苏若华,想要令她知难而退。
  谁知,皇帝却横插了一手,祸水东引,倒把这话头丢给了淑妃。
  淑妃的背后是钱家,其父亦是两朝老臣,钱家虽皆是文臣,但在文官集团之中却极有势力,与赵氏在朝中也算势均力敌。
  这两大宗族早已势同水火,皆恨不得生吞了对方。
  今见赵峰对着淑妃发难,淑妃的堂弟,时任工部侍郎的钱诗文便冷笑了一声,斥道:“赵将军好刁钻的胃口,连天家的宴席,都不中意了。”
  赵峰原不是此意,但武人大多是风火脾气,本又同钱氏不和,被钱诗文如此讥讽,自然不甘示弱,当即回嘴。
  一时里,殿上赵氏与钱氏的子弟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将个好端端的寿宴闹的如开水锅一般。
  西平郡王陆斐今日亦在宴中,冷眼看着眼前的闹剧,一钟钟的饮着西域进贡来的葡萄佳酿。眼前此情此景,怕不就是皇帝想要的。赵钱如此争衡,仇恨只会越结越深,以至再无可化解。待赵钱两败俱伤之时,便是皇帝独掌大权的时候了。
  思及此,他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背脊向上爬来,这两个世家名门,还沉浸在烈火烹油的繁华之中,没有一个清醒回神的。
  他看向上首,只见皇帝似是正同他那位心头所爱低声私语些什么,丝毫不曾在意殿上之事。
  陆斐的目光落在苏若华身上,就被牢牢吸住,再也撤不回来。
  这个女人仿佛有什么魔力,叫人一件难忘,再见就把她放在心上了。也难怪,如陆旻这样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也为她倾倒。
  陆旻却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一幕,甚而还示意苏若华:“朕要吃那个玫瑰鲜鲍。”
  苏若华心中叹气,嗔也似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眉眼之间颇有促狭之意,唇角不由微微一勾,玉手轻抬,替他取了一块鲍鱼过来,放在他盘中,以人所不察的嗓音低低说道:“皇上就淘气吧。”
  陆旻莞尔,在她手腕上轻轻挠了一下,看她面上微微泛红,心中更是乐了起来。
  赵太后与太妃的脸色就都有些不大好看了。
  一个原本是今日的寿星,先是被贵妃含沙射影讥刺了一顿,又看自己的寿宴被闹的活像菜市场,闷着一肚子的火发泄不出来,看皇帝偏生没有要管的意思。太妃心中虽窝火,但到底还自恃身份,总不能如市井村妇一般撒泼吵闹,只好阴沉着脸,含忍此事。
  至于赵太后,此事原不在她意料之中。
  贵妃起来讥刺太妃之时,她心中便觉不妥。
  她虽不在意太妃的颜面,但贵妃此举,无疑只会令皇帝越发嫌恶,更遑论如今还激起了赵、钱两族的争执。
  于钱氏,赵太后自然厌恶,但亦颇有忌惮,两个世家大族如此相争,坐收渔翁之利的,只能是皇帝。只可惜,赵氏多出武将,自赵斌起人人心高气傲,并不能将她的忠告记于心中。
  到底,赵太后也只是赵氏的女儿罢了,她并不能全然掌控自己的家族。
  赵太后看了一眼皇帝,却见陆旻正和苏若华眉来眼去,心中越发恼火,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皇帝,哀家吩咐南府乐班为太妃编排了一支祝寿曲,可否让她们上来献技了?”
  陆旻这方将目光从苏若华身上收回,莞尔道:“太后娘娘好意,自当如此。”言罢,朗声道:“诸位爱卿谈兴甚佳,朕实不忍心打断。然今日到底为太妃寿宴,众卿家还是稍稍住了,改日闲暇再行谈论吧!”
  至此时,诸钱赵已面红脖粗,赵氏族中几个年轻子侄,险些就要拔出老拳,那些有了年岁的老成者,亦满面怒容。
  皇帝这话,来的恰是时候。
  有了皇帝打圆场,两方各自冷哼一声,再不言语,一番纷乱总算平息了下去。
  赵贵妃倒是有些不悦,原本她已盘算好了,要赵峰同己配合,今日一定要当着大庭广众,让这苏若华落上一个祸国妖姬的骂名,令她下不来台。说不准,群臣激愤之下,还就治了她的罪呢。
  熟料,让皇帝这三言两语,全给搅黄了!
  赵贵妃撅起小嘴,忍不住向上看去,却见她姑母赵太后目光凌厉,如箭般向自己射来,不由哆嗦了一下,忙低下头去,再不敢生事。
  当下,赵太后吩咐南府乐班上来献技。
  一干舞姬乐伶鱼贯而入,当堂演奏起来。
  果然歌欺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
  一时曲毕,一众舞姬齐齐上来,向上拜倒:“奴才等,恭祝太妃娘娘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恭懿太妃也觉面上有光,她在那甜水庵蜗居了三年,今日宫中排下这等华宴为她庆生,可算体面了,当即呵呵笑道:“好,赏!”言罢,又向陆旻微笑道:“皇上有心了。”
  陆旻却道:“太妃错夸了,这是太后娘娘的心意。”
  恭懿太妃有些诧异,还是向太后道:“先帝在世时,姐姐便醉心歌舞,这些年来,还是如此热衷此道。姐姐的美意,妹妹心领了。”
  赵太后其实还小她几岁,为着位份高低,已当了她多年姐姐了。
  赵太后微微一笑:“妹妹客气了,妹妹的千秋,姐姐自然有好礼送上。”
  恭懿太妃轻轻哼了一声:送她的好礼,便是叫她娘家子侄闹了她的寿宴么?
  太妃自是将赵钱的争执,当做太后私下的指使。
  正当此刻,殿外忽一阵悠扬笛声传来,众人的目光便齐齐拉了过去。
  只见一窈窕佳人,面覆织金薄纱,身着碧青色广袖留仙裙,迈着轻快的舞步,进得殿中。
  听笛声调,却是一曲《折桂令》
  但见那舞姬身段甚是窈窕,腰身只盈一握,随笛曲起舞之时,如嫩柳随风,飘飘摇摇,恍如谪仙人物。
  她以薄纱覆面,令人看不清其面目,但正因这遮掩之态,倒更勾人神往,想要一探佳人真面目。
  一时里,殿上众人的目光,被这舞女牢牢吸引。
  只听着舞姬口中轻轻吟唱:“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歌声婉转,词意缠绵,那舞姬的美眸更不住的朝陆旻瞟去,眉目之间,似有万千情丝缠绕。
  殿上群妃,满面不屑;而男人们,则艳羡皇帝,有如此佳人献媚。当中亦有人觉此女妖异,以声色惑人,不是善类,只是当此华宴,自也不会当面指摘。
  苏若华禁不住悄悄看了陆旻一眼,却见他正摆弄着调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对眼前这等歌舞,看入眼了没有。
  忽的,她却听他小声嘀咕道:“这都气若游丝了,还有劲儿跳呢!”
  苏若华忍俊不禁,忙掩口遮掩,又低声斥道:“皇上!”
  陆旻挑了挑眉,没有言语。
  片刻,一曲歇,那舞娘娇喘微微,香汗淋漓,上前向着上首俯身拜倒,朗声道:“才人童氏,恭祝太妃娘娘松柏常青、益寿永年!”言罢,磕下头去。
  恭懿太妃倒十分开怀,拊掌道:“好,离宫三年,我竟不知宫里出了这等色艺双全的佳人!”说着,又向赵太后道:“姐姐,妹妹依稀记得,当年您初进宫,七夕夜宴上,您一曲《春江花月夜》艳惊四座,令先帝称道了许久。姐姐看,如今这位童才人,可有当年姐姐的风范?”
  赵太后对这些低位嫔妃,素来看不入眼,何况童才人平常只在淑妃跟前孝敬,扫了一眼,淡淡一笑:“美则美矣,只是唱这等风流小曲来祝寿,怕是不相宜吧?”
  恭懿太妃微笑道:“不妨不妨,我老了,听这样的曲子,倒觉着活泼。童才人,你这歌舞很好,合我的心意。”这一言,倒把适才太后所排舞曲的风头全压了下去。
  赵太后心头有些不快,好在她也不过是为了敷衍今日,并不将太妃喜欢与否放在心上。
  太妃又道:“童才人,你且上前来。”
  童才人依言,款款走到太妃席位跟前,向太妃福了福身子,又向皇帝、太后也道了个万福。
  殿上众妃不由皆有几分眼热,看这情形,大伙心知肚明,太妃这是要让这位童才人在皇帝跟前露脸了。
  果不其然,太妃拉着她的手,微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跳了这半日。瞧瞧这一头的汗,还不快把面纱摘了。”
  童才人含笑应了一声,一双美眸直勾勾的看着皇帝,缓缓将面纱自脸上摘下,露出一张仔细妆点后的精致面庞。
  她本不过中上之姿,小家碧玉模样,但今日是精心打扮过的,不止描眉打鬓,敷粉涂朱,额心甚而还贴了花钿,如此一番妆扮,倒也娇丽可人。
  依着太妃原先的打算,要童才人以薄纱覆面,先舞一曲,勾起皇帝十足的好奇,再到他面前,揭开面纱,必有惊艳之感。
  熟料,陆旻却连头也未抬,只吩咐苏若华替他斟酒布菜,倒专心致志的吃起酒席来。
  童才人见状,却有几分窘迫,立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恭懿太妃哪能让自己的苦心付诸东流,便向陆旻含笑道:“皇帝,这孩子一舞动人心,可要赏她些什么好?”
  陆旻这方抬眸,仿佛第一次看见童才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童才人原是想露出一抹极温婉、极娇羞的笑意,却在看见皇帝那乌黑深邃的眼眸时,只觉得一股寒气直透心肺,只笑了一半便僵住了,倒成了一副苦相。
  陆旻淡淡一笑,朝她微微抬起下颌,说道:“你,这是在效仿文淑皇贵妃典故。当年,先帝曾赞誉文淑皇贵妃‘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你,怕是当不得此语。”
  皇帝此言一出,殿上众人神色俱是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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