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哭的
“和妹妹长的好, 郡主也长的好, 美人嘛, 自然都有其共通之处。”是闻人景出来打圆场。
跟在端和身后的苏涉舟适才听着世子的话就差点笑了,又听着闻人景的话, 只能压下笑意点头道:“我看音妹妹也跟那庙上小像几分相似,特别是妹妹小的时候,跟那小像也有五分相似。”
得,端和又听了一遍闻人景夸自己, 十分直白,长得好,美人。
嗯,我自己和自己之间美的有共通之处。
端和觉得自己快要麻木了。
麻木个锤子,她今天为什么要出来, 靠!端和心里的小人掀桌。
端祀低下头, 胞妹如今只到自己胸前的高度,有什么悄悄话还得凑近点说,“不开心了?”
端和闷闷地开口,“换你被人当神一样拜着你开心?”
她心情复杂,阳临岛的人跪拜之虔诚, 带给她的只有惊慌。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这种感觉, 只是心上一个重击,下意识想逃离。
端祀低低地笑了, 语气轻柔温和, 像极了第一次见到的他, “阳临情况特殊,祭祀声势浩大。除了定宜省,别的地方多半是百姓家里自己拜拜,唯有阳临岛为你建了座小庙,也算是为你添了功德,所以才带你过来看看。”
“毕竟过几日我们可就要回京了。”端祀补了一句。
端和沉默。
祭祀仪式完,就是岛上人收网之际,祭海仪式的前一夜,阳临岛上的人们就会在海上撒下渔网,然后等到祭海当天当众收网售卖。
所以祭海仪式也是阳临岛每年一次的售鱼季,此时各地江面方才消了冰,阳临岛上已是百鱼洄游,想打牙祭的人多的是,阳临岛祭海的所有收成都可以在当天售完,然后被投机的商人用冰块保鲜送到茶楼酒肆里。
阳临岛上渔民的小木舟与商人货船对比很是明显,商船大而高,渔船小而破败,上面还有渔人的小屋。
渔人嘴里含着整齐的口令,一步一步将撒入近海面上的渔网撤回,渔网极大,阳临岛附近整个浅海区也只有撒了四个捕鱼网,阳临岛的壮丁齐齐上阵,才勉强拖拽这些渔网。
随着渔民拖拽,渔网回收满满都是鱼,鱼群聚集在网中跳跃吐泡,鱼鳃开合,随即被扔进船上的箱子,等到船上的木箱装满,就会被人将其从船上提下来倒在铺了网的沙滩上。
阳临岛的祭海活动落幕,开始了渔人的贩卖。
碧蓝的海面上挂着落到一半的太阳,海面的阳光与瑞京或是宁江看到的都不同,这里的太阳了一种澄澈之感,许是蓝色海面映照的缘故,橙红色的日光在印着碧蓝天色的海面上,显得无比静谧。
“回吧。”端祀看了一眼小庙的方向出声,胞妹看过了,目的也就达到了。
捕鱼结束就是贩卖,祭海活动结束,一行人还得早些回府上去。
“你们要买什么东西赶紧买吧,早日回去也免得父亲担心。”苏涉舟开口了,对府上一同来的姑娘们道。
端和面上被阳临岛人祭祀活动惹出来的绯色已经尽数褪去,眸子里只剩下了红日,碧波与渔人。
想了想开口,“买些小鱼干吧。”同学爱吃。
等到他们回了苏府,苍穹也换上落日余晖,橙色紫色与粉色交映,染了大半个宁江府的天色。
宁江日出早,日落自然也早。
“小姐。”是华兰抱着同学出来,只是面色看着不大好。
“怎么了?”端和问道。
“小姐走后丫鬟便去找了个懂猫的看了看,同学没有生病,它只是,”华兰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措词。
端和将同学从华兰手里接过,见它依旧懒懒的样子,心下急迫,“怎么了。”
华兰垂下头去轻声开口,“只是同学寿命将至。”
端和摸猫的手顿在了空中,复又轻轻落在同学白色的毛发上,同学的毛十分柔弱,纤细柔长。一掌下去,身子看着能小四分之一。
是她忘了,猫的寿命怎么能和人相比呢,兄长将同学送给她她的时候她才五岁,她现在都十五岁了,这猫也在她身边跟了十年。
郡主不说话,华兰也只能缄默。
“去阳临岛的时候买了些小鱼干,在桌子上,华兰你拿一下。”端和沉默良久,倏然开口。
华兰赶紧从桌上拆开纸包,端和从里面拿出一条细小的鱼干。
可同学只是轻轻的嗅了嗅,似乎并没有什么食欲,不过还是舔了舔她的食指咬了一口小鱼干。
鱼干很脆,臼齿咀嚼发出清脆的声音,只是这声音持续时间很短。
只吃了一个,换做平时,能吃三个还抱着她的腿要。
咀嚼的肉沫掉在同学白色的毛发上,端和看着,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悲哀来,她前世没养过猫,只逗过路边的野猫。野猫不怕人,只有手里有鱼罐头就给摸,它们会在她的脚边蹭来蹭去,偶尔还会懒懒地叫一声。
她逗过很多野猫,有的猫她只见过一次,吃饱了就溜走,再也不会遇到。
她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同学不同,她养了同学十年。
同学长得乖巧,蓝色的眼睛里缀着竖瞳,比东海的海水更加澄澈,更像是海面上碧蓝天空那黑色的竖瞳,便像是海中长立的孤岛。白色的毛发纤细修长,衬得猫脸十分秀气,偶尔生气的时候板着脸还能觉得凶凶的。
它可傲娇了。
同学又乖又凶,喜欢趴在她怀里求摸,她不摸,还会露出犬齿凶她;同学不喜欢逗猫棒,自己做的逗猫棒同学从来都不搭理,还是喜欢舔她的手指,追着自己跑;它可馋了,她吃什么同学吃什么......
“没事的。”端和摸了摸同学的小脑袋。
端和声音发颤,她也不知道这句没事的是在安慰谁。
......
端和去阳临岛买的小鱼干最后还是没有吃完,分明她只买了一点儿的。
同学前几日就开始躲着她了,经常见不到影子,有时候她叫同学,回她的叫声里都似乎带着悲哀,叫声和往常大不相同。
它不喜欢吃东西了,瘦了一大圈。
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同学已经躺在了苏府花园旁的小径上,它蜷着身体,像是在午休晒太阳,只是腹部没有起伏。
小径旁是苏府的鱼池,同学没事儿就喜欢去边上捞鱼。
端和静默。
端祀早就到了,没有上前,只是在胞妹身后静立,一言不发。
他从小就知道脆弱的胞妹是不能安慰的,会哭的。
找到同学的丫鬟本来还想着上前安慰两句,结果不等开口就被章公子一个眼神止住了,只能垂首噤声。
端和沉默,眼中发涩,心脏像是被人揪住产生无数的褶皱,那些凹进去的地方填充的就是痛苦。
她躬身将同学抱在怀里,已经没余温,一点也不暖和。
端和抱了一会儿,开口道,“去阳临岛吧。”
端祀应了一声,命人去准备。
端祀的命令施行的很快,等到端和抱着同学出了苏府的门到宁江,已经有渡人侯在江边。
端和将同学埋在了阳临岛的东方,那里靠海,有同学喜欢的小鱼干,还有燕楚最早升起的太阳。
和猫咪打盹儿最喜欢的温暖阳光。
还有童子娘娘庙,端和有些私心,既然这里的人在拜她,那她的猫是不是也能沾些功德。
虽然她此前对功德、福泽不以为意。
端祀一直跟在胞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给同学盖上最后一抔土。
“回去吗?”
端和:“回吧。”语气平常,只是轻轻握紧了拳。
回到苏府之时,已是申时。
苏涉舟才从景行书院回来,就听到下人说章姑娘的小猫去了,说话的是个小姑娘,面上也带着几分悲伤。章姑娘的猫儿长得讨喜,又是不常见的品种。章姑娘没来之前,不说她,就是府上小姐都没有见过那样的猫儿,眉清目秀的像个姑娘一样。
她可喜欢了,章姑娘人好,还给她摸。
苏涉舟一愣,他看的出来表妹有多喜欢那猫,如今不在了,怕是不知道有多伤心。
“回来了?”苏涉舟不等走几步,就见表弟表妹从府外回来。
端祀点头。
端和看了一眼苏涉舟,问了一声好。
若是换做以往端和总会上前笑着喊一声表哥,可今日她实在笑不出来。
她想睡觉,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的那种。
“表妹要去哪里?”
“想去屋里休息。”时间还早,可她就是想闭眼休息。
苏涉舟点头不再说话。
可不等他们几人分开,就有下人来传夫人有请。
“我想休息。”端和第一次不想去,她那里都不想去。
她只想睡一觉调节情绪,她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哭出来。
下人面上为难,苏涉舟开口,“我去给母亲说吧,表妹回屋里休息吧。”
端祀应了一声:“好。”苏涉舟已经抬步离开。
两人抬步拐进了苏府的厢房,端和一步跨进将门给掩上。
端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缓缓地开口,“要是睡醒还这样,我就要后悔将同学送给你了。”
端和不语。
她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分明才一天,空虚感却已经将她淹没,分明只是只猫的。端和躺在床上瞪眼,睡觉的时候第一次没有猫咪的肉垫在她身上踩来踩去,她居然睡不着了。
她可能不适合养宠物,居然因为一只猫控制不住情绪。
她果然见不得生离死别。
.....
章姑娘的猫儿死了。
不出两日,苏府外的人都知道了。苏府外来往小贩,行人,茶楼酒肆里听闲的人都知道 。
苏府本就是宁江大族,百年簪缨,钟鸣鼎视之家,章姑娘又是瑞京贵客,苏府的人都得礼数周全的招待着。
苏府外没事儿干的闲人喜欢看看大户人家的琐事,就把这事当戏看了。
有见过那猫儿的小姐惋惜,亦有人不屑一顾,不过是只猫云云。
府外的闲人把猫的事情说了又说,说到最后连那猫儿被葬到阳临岛的事也被人挖了出来。
只是这些事端和都不知道,她在苏府睡了好些天。
苏府的人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也不来客房找她,就连每日来往客房的丫鬟都少了些。兄长也没有来过,不过她怀疑是被闻人景拉去闹了。
端和再出门,去的就是苏陆氏的院子,苏陆氏面上和蔼,也不计较上次的问题,对端和亲切地招了招手,“和儿快些上前。”
她没有女儿,只有三个儿子,所以十分喜欢这侄女,若不是她的儿子都订了亲,她非让人说说媒不可。
苏陆氏屋子的下首还坐了一堆人,都是苏府各房的媳妇儿与小姐,都是来苏夫人院里晨昏定省的人。
苏陆氏知道那小猫死掉的事,闭口不提,面上含笑将一个小纸包递给端和,“给。”
是端和熟悉的包装,是她刚来的时候吃到的果糖,宋师傅的制糖手艺,确实高超。她喜欢吃甜,苏陆氏就一直让人给她订了糖。宋师傅每个月做出来的糖总有一部分被她吃掉。
端和也笑了笑接过,“谢谢舅母。”
人们的悲欢并不相通,她没必要把自己的丧气展示给别人。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苏陆氏眉眼弯了弯,秀美的面上笑得更开了。
庭下一众人附和,“是呀,都是一家人,不说夫人,就是我们对章姑娘也是喜欢的紧。”
不管她们喜不喜欢,嘴上甜话都是少不了的,虽然她们不懂这姑娘除了是瑞京来的之外有什么特点值得让夫人和老爷都喜欢,反正与她们无关,反正不是府里的人,夫人喜欢,她们也就跟着喜欢呗。
只是章氏两兄妹在苏府的用度居然都是按长房嫡子来算的,到底还是让人有些猜忌和嫉妒。
端和将纸包收好,上前给苏陆氏捏了捏肩,她已经十五岁了,在燕楚算的上是大姑娘,可苏陆氏对自己依然好的像自己刚来的时候。
这个世界的自己,真是意外的好命。
“表妹等会儿还要回去吗?”是一道清冷嗓音,淳厚清雅。
苏涉巍喝了一口春茶,是宁江府新上的茶叶,茶汤中不见茶叶,苏涉巍一指绕着茶杯转了几圈开口。
苏涉巍——苏府长子,不同二子苏涉舟的温和,苏涉巍沉默寡言,严谨稳重。
“不回去了。”端和开口,她这几日一直在屋子里待着,再这样下去,就是矫情了。
苏涉巍颔首,道了一句:“不回去了就好。”不回去就说明不怎么伤心了。
“表兄知道兄长去哪里了吗?”端和随口问了一句。
苏涉巍语气平淡,开口道:“去阳临岛办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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