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姝榜

  “正中靶心。”
  顾堰的眸子闪了闪, 面上划过一丝震惊, 稍纵即逝。箭靶距郡主约有五十丈, 这个距离算不上最远,但在女学员里面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更何况正中靶心, 射中已是不易,再加上如此之精准,不说女学员,在男学员里都算好的。
  或许她并不璀璨, 但绝对耀眼。
  权幼卿眸色暗了暗,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她已经不愿意当那个没有存在感的郡主了,慧正殿的人一贯只记得别人最狼狈的时候,若是懒得争辩,便会落下一个怯懦的称号。即便面上不显, 心里也是不以为然的, 有时候这种感觉甚至能相伴一个人的一生。
  慧正殿众人齐齐吸了一口气,包括脸上笑意还没撤下去的程理清。他从没有结果如此认真的端和,就连她前些日子与石语比箭的事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些日子他每天都忙着寻找证据。自从端和一语道破府上有人顺着他脾气后,虽然嘴上不承认,可实际上他不承认都没办法, 除了程道远还有谁。他是郑国公府上幺儿, 父亲六十得子,对他自然宠溺。可程道远不同, 他本就不是和善之人, 可唯有对他, 好的不能再好。
  他是瑞京出了名的二世祖,与一堆同龄人相比,他手上人命最多,故而人们对他更多的是畏怯。就连府上兄弟和姊妹对他,都是含着忌惮的讨好,可程道远不同,他是郑国公府世子,在他尚没出生之时程道远就已经坐实了世子之位。
  程道远从来都不是和善的人,分明对谁都一副不屑睥睨的样子,可就是这样的人,唯独对他笑脸相迎。不管他捅了什么篓子,都会跟在背后收拾烂摊子。就连他小的时候被不长眼的奴才顶撞之后,也是他教的自己玩鞭子。
  也是他教自己的,“不听话的不讨喜的奴才,只有抽畜牲的鞭子适合他们。”
  他手里的第一条人命,就是那个顶撞了他的奴才,也是唯一一个不完全属于自己的人命。那人是程道远握着他的手抽死的。比起残忍,程远道比他更甚,他痴迷于此,不论是血还是凄厉求饶的嚎啕,都只会让他更加兴奋。
  “顾夫子,如何?”端和扬唇,皓齿明眸。
  顾堰豁然开口,点头,“郡主箭法很好。”
  “小爷都不知道你居然有这般箭法。”程理清压下面上震惊,换成一抹惯有的不正经,语气揶揄。
  端和瞥了他一眼,嘴上回道:“你不知道的还多呢。”语罢,从身后小厮手里又抽出一支箭,搭弓拉弦。
  又是一箭,直直的射入前面的靶子,又是靶心!
  有几人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方才还想着她不过是运气,可这同前箭一样的凌厉气势都似巴掌一样打在他们脸上,生疼。
  端和觉得差不多可以了,放下弓对顾堰笑道:“夫子每次教习,端和谨记于心。”
  若她真的只是五岁的孩童,在慧正殿一群皇嗣贵公子里确是比不过。她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无论从那个方面,不过是仗着前世的年龄优势罢了。虽然比起他们来说学习简单的多,可她也绝不是靠着年龄就自以为是的人,只不过她觉得这些东西有用,并且她有想要学习的兴趣,那她就会报以努力。
  那有什么不付出就有的能力。
  顾堰想了想,道:“郡主以后可以用和殿里公子一起,郡主想学,卑职尽其所能。”
  端和点头,“好。”
  闻人景是个嘴贱的,上次端和射箭被石语上伤了手,他不好问,今天应该可以了,当即问道:“郡主的箭法怎么这么好?”
  “兄长教的。”端和敷衍的开口。
  闻人景闻言,脑子都不带转的嫌弃道:“不可能!就他那水平还教人?”
  端祀在一旁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他只教导过几次,虽然他的水平确实教不了人,可闻人景这个傻逼什么意思?
  端和听着他那句都不带停顿的嫌弃,也笑了:“闻人公子怎么练的我就怎么练的。”
  问人景摸着下巴,“我?父亲派人守着我练的,每日射不中两百发,没饭吃没钱花,没钱花就去不了隔云端听曲儿......”
  闻人景说的起劲儿,端祀听着隔云端三个字已经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附在耳边怒喝:“闭嘴,要不然我把你写的艳词默下来给尚书大人送去。”
  闻人景发不出声,又听着他的威胁,只能点头从端祀捂着嘴的掌中溢出几声应答,识相的闭嘴,一字不言。
  ......端和听着他练箭的方式,一面感叹尚书大人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一面又觉得没饭吃没钱花没曲儿听的画面感极强,强到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闻人景抱着尚书大人大腿哭的样子。
  端和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了,可一旁抿着嘴的闻人景却是眸子一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端和面前,小声道:“郡主是不是也这样,是不是端祀逼迫的,射不完也没有饭吃?”
  “.....”端和无语,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他是这副德行。
  端祀就这胞妹的白眼瞪了他一眼,对着身后小厮道:“拿纸笔来。”
  身后小厮应是,感觉下场去寻纸笔。闻人景侧目扫了那小厮一眼,当即吓的其停了步子,“今日射艺课,瑞世子不懂事,做下人可不能就这样随了主子,拿什么纸笔,去拿箭。”
  小厮在一旁不知道该拿笔还是拿箭,面上急的通红,若是换了别人也好,可偏生是闻人公子,这不是为难他吗。
  端祀不说话,闻人景还在一旁诱哄小厮,“听我的,你看瑞世子都没有说什么。”
  端和又一次对兄长的脾气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闻人景的嘴跟个炮仗似的说个不停,也不见兄长面上有什么不耐,可能小厮心里都快烦死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懒得说。
  端和眼见小厮快被说的动摇,就连身体都不自觉的转了个方向,又看了一眼兄长确定他不想说话之后开口了:“去膳房拿点酥饼吧。”
  小厮原本动摇的神情立马缓了过来,小心的看了一眼世子不同以往的沉静面色,当即感激的对郡主拜了一下,也不理闻人景念经一样的洗脑大法,头都不带回的跑了。
  小厮一走,闻人景面上带着一抹没有劝说成功的遗憾,嘴角却是轻轻勾起,只要不让端祀有东西默艳词,一切好说。
  权幼卿压下心中不悦,上前道:“我们比比?”
  “好啊。”端和应道,侧目见顾堰教习皇子的箭法,面色严肃,二皇子端礼握着比她还小一号的弓,神色专注。
  ……
  慧正殿一事,不过第二日,已经满城皆知——郡主善射。
  众人原也以为端和不过是射艺上略有天赋,可一连几个月才倏然发觉,不止射艺,端和郡主六艺样样不差,虽然不是拔尖却也名列前茅。
  自那凌厉一箭射出后,郡主整个人也像那箭一般锐气逼人。
  与端和一个殿上课的几人都快哭了,慧正殿习《九章算术》,他们最困扰的就是郡主的算术。他们还在看题的时候,郡主就已经捏着无墨的毛笔转了,一问答案,有了,可是你问怎么来的?
  看出来的。
  ......你听听这像人话吗。
  夫子问的题目,她也能在略微思考后答上来。
  甚至以六岁稚龄登上瑞京“少姝榜”,成为“少姝榜”第七名。
  那个不过前些日子才过了六岁生辰的小郡主,就这样迅速的成长为“别人家的孩子”,成了父亲母亲耳提面命拿来鞭笞他们的对象。
  程理清也一日比一日沉默,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她。清楚她极致的聪慧,懂外邦语,有一手凌厉的箭法,可他从没想过她这么优秀,优秀的让他自觉形秽。
  他依旧是“少才榜”的八位,甚至有好几次差点掉出前十。
  程理清握紧了手里马鞭,侧目见端和坐在一旁的长椅上,语笑嫣然。梳童髻,发上别点翠小钗,瓷白小巧的耳垂上坠着珊瑚耳坠,脖颈上围着白色的毛领子,身后是慧正殿盖了雪的庑殿顶,衬的她远远看去更显得精致高贵。
  她还是像豢奴所那日一样,无非是多添了几件衣裳,可为什么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似夏纱到冬棉,越来越远。
  程理清嘲讽的笑了,毒慢慢解了,人也变的越来越不自信了。
  程理清面上讥笑,复尔收回,面色无常的向端和走去。
  端和坐在椅子上搓了搓冻僵的手,呼出一口“仙气”,已经十二月下旬,正是燕楚最冷的时候。她有点畏冷,若是殿里其实还好,有地龙,可这是室外。
  华兰适才拿着她的汤婆子换水去了,才一会儿,她就的手就已经受不了。她自小就这样,不论是前世还是如今,一到冬日,那怕只是在室外待几分钟,手上温度都会立马变得和室外温度一样,甚至更低。
  “郡主,好看吗。”有人问道。
  汤婆子没来,端和只能将手尽力缩在衣袖里,面上挂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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